神熙女帝脸色铁青到了极点。
“哗啦”一声,御案笔砚被推翻,她厉声:“逆子!好一个逆子——”
但明太子气候大成,一个华丽转身,竟和神熙女帝呈分庭抗礼并稍稍反压之势。
雷霆一击,震撼人心。
当□□后,神熙女帝就接到明太子重新组建东宫三府的折子,半挟半呈,上面甚至还列妥了明太子属意的每一个属官的具体姓名。
那些姓氏,乍看有点熟悉,但有可能神熙女帝诸事繁忙早已忘记,但顶头的太子詹事:薛如庚。
这人的名字很熟悉,前太子詹事叫薛显,很优秀很能干,连神熙女帝都还记得他,但于神熙三年东宫之变中被罪佞惑太子,薛显薛晟兄弟二人同判斩首。
之后家眷全部剥夺恩荫诰命官职,全部发回原籍。
这个薛显,长子正是叫薛如庚,神熙三年探花郎,初初崭露头角。
没错,这一整个东宫三府的新名单,基本都是原东都三府被惨杀的属官的子侄。
倘若能胜任,明太子基本都把他们安排在原位了。
神熙女帝一把摔下了折子,眉目凌厉到极致。
……
偌大的青宫。
院中的老樟已经发了新叶,一行芭蕉栀子海棠在东宫花园的春风中婆娑摇曳。
树还是那些树,杂草已经除尽,枝叶已经修剪,恍惚间仿佛从前一个样。
只可惜主人已经半人半鬼。
一一勉励,收拢,迅速调配,处理完所有事情,明太子强势登上神熙十四年的政治舞台。
去时处处监视如同囚犯,回时一身轻快衮然烈烈。
所有监视的羽林卫、禁军、监察司女官,乃至东西提辖司,跟明太子到东都跟进皇城,最后都不得不无声退散了。
接下来的事,不是他们能够决定怎么做的了。
大致处理完一切东西之后,已经亥初了,明太子有些疲惫,略略梳洗之后,半靠在窗畔的罗汉榻上,盯着窗外在风中摇动的海棠枝。
他取皇帝而代之,已经是无可阻挡之势成为事实。
神熙女帝该很愤怒很震惊的。
但他那母皇,最擅长就是适应猝变的绝境,以最快的速度稳住,而后奋起反扑的了。
他要撕毁这一切!
就从卸去他那母皇的几大臂膀开始!!
明太子心情起伏,一天下来,仿佛过去了半辈子,他闭目。
身后很快来了张隆和薛如庚,薛如庚低声禀:“折子已经送过去了,太初宫并无动静。”
明太子睁眼,淡淡一笑,留中不发是正常的,但这一轮结束之后,他那母皇就不得不发下来了。
张隆则禀:“梅花内卫的清理前日已经开始了,大致如殿下所料。”明太子之前已经准备过,该弃的弃,该藏的藏,这么件大事办下来,不可能一点人手都不折的,但家眷都已经安置好了。
另外,张隆呈上一张纸笺:“暗阁那边也整理出来了,不能留的都处理好了。”
但总体,有家有口还是想活命的,给谁卖命不是卖命?
楚淳风和高子文已经接触暗阁多年,该安排的都奉命安排妥当了。
张隆说:“这是安陆王殿下给拟定的新掌统领待选名单。”
明太子低头瞥了眼,不禁冷哼一声:“怎么没有沈景昌?”
张隆有些尴尬笑笑,楚淳风身份到底不一样,后者想把沈景昌往里藏,他也愿意帮着说句好话,“到底是年轻,怕当不好掌阁重任吧。”
明太子轻哼一声,瞥了两眼名单:“洛行舟接任掌阁统领。另外,让张蘅功过去,当副掌阁,盯住这群人。”
暗阁,他后续有用。
吩咐完之后,明太子丢开那张纸,他站了半晌,问:“裴玄素怎么了?”
“精神状态不大妥,据老杨观察,似乎是情志病复发的状态。目前他与张时羁寇从泽等一众嫌犯羁押在左武卫监房,等待明日大朝传审!”张隆禀道。
张隆说了一会,前面明太子并未发话,他稍稍抬头,见槛窗大敞,夜风徐徐,明太子沐浴后广袖宽袍,青色背影,绦带衣袂不断在拂动,人岿然不动。
“下去罢。”
良久,明太子淡淡道。
张隆恭敬应了一声,轻手轻脚褪去,末了到门外,小心和郑安说,要劝太子殿下早些喝了安神汤歇息,还有窗户关小一点。
外面细碎低语,明太子静静立在窗前,他盯着屋檐橘黄宫灯外,几枝栀枝在夜色的阴影中索索而动。
他面无表情盯了一会儿。
明太子扯了扯唇,毫无笑意,像友情义兄弟感情这样东西,他不配拥有。
从一开始就定了。
裴玄素得死!
……
皇权倾轧,落在底下人的头上,就是一座大山。
次日朝天门大朝,皇帝的御座已经撤了,玉阶高台之上,除去神熙女帝的绣金九龙大椅和御案之外,只有右侧下手的皇太子玉案和銮座。
明太子一身金黄玄黑黄太子大朝服,褪去淡色寡言,眉目深沉,这才是他的真本色。
刺驾一案非常大,但重要主犯当天就是能下定论了。
全部都是神熙女帝的心腹股肱和重要刀俎。
东提辖司一大半人高层被羁押,宦营亦然,其中包括的东提辖司提督、十二宦营的第三营掌军裴玄素。
云麾大将军寇从泽——这是鄂国公寇德劭的亲侄,也就是寇承嗣的亲堂兄。
鄂国公寇氏是神熙女帝的绝对股肱,明太子除了提辖司宦营之外,同样剑指寇氏。
原来该是寇承嗣的,但昨天最后关头寇从泽及时冲出来给挡了,把那罪都揽在自己身上。
鄂国公都亲自上朝了,一脸病容,死死盯着上首的皇太子玉案。
明太子盯他一眼,勾唇暗哼了一声,这老不死的东西。
还有燕山亲卫指挥使洪庆臻、虎口卫刚刚委任的指挥使杨缙、指挥佥事张时羁,等等二十多个人。
这还只是官阶最高和最重罪的一批。
明太子准备多时,证据充分,而事关刺驾之大事,只要沾着一丝,都必死无疑的!
不提张时羁那边的密函匕首,单单一个,裴玄素作为持节监军,总领一切。一个楚治,更重要是两仪宫皇帝在他负责之下被刺杀而死,他已经难逃罪责。
这个坑,是最开始就埋下的,明太子猜到裴玄素肯定会谋求兵权。
只要拿住了这个监军兵权,就注定了今天了。
双管齐下。
一击必中!
裴玄素还是那身赐服,只是已经被雨水淋透又再干,被秦岑专门挑出来的近卫高手反剪钳制,跪在了朝天殿的汉白玉须弥座台基下,翼善冠不知去向,半靴泥泞,碎发凌乱垂下。
朝天门大广场外,有很多三品以下的朝官列队朝班,不少人盯着那个一身狼狈的红衣阉宦,都不禁面露痛恨之色,“该!”
“早就该这样了!”
裴玄素一夜未阖眼,双目赤红,呼吸如火,他挣动了两下,被死死压在原地,那颀长劲瘦的身躯被压得俯身贴下地,他死死抬头,盯着天阶尽头的那两扇大开的朱红大殿门,青筋暴突,牙根咬出了血。
裴玄素是第一个被宣布卸尽一应官职爵位,当朝被打入大理寺大狱,候审宣判的。
钳住他的近卫和禁军一把将他拽起来,他粗喘哧哧挣动了一下,被一脚踹在腿弯,半跪在等待已久的临时押解囚车之上。
……
沈星负了伤,原本回到东都之后该休一段时间养伤假的,但她心里惦记着裴玄素,现在东西提辖司全部侯在衙门不能进宫,唯独她还能跟着监察司在朝天门外旁观大朝。
昨晚赵青进宫了,很晚才出来,脸色并不好看,但她告诉大家,一应如常当值。
沈星特地找赵青,想和上次借调过的刑部换一天的岗,赵青原来不批的,但架不住她的死缠烂打和落泪,最后答应了。
她亲眼看着裴玄素等人从左武卫监房方向押过来。
一见那架势,沈星心里的侥幸猝然一空。
提心吊胆等着,最后等来了裴玄素暂卸一切职务爵位被下了大理寺大狱候审宣判的。
她急得不行,好不容熬到下朝,骑上马就往西提辖司飞奔。
“义父,义父,不好了!”
情况比他们昨天想的还要糟糕啊!
沈星说着说着,声泪俱下,“他已经被下了大理寺大狱了!”
真相如何,就像当初神熙女帝遭遇的龙江刺杀一样。
这是一场权斗政斗。
明太子强势上位,母子成仇,明太子一步紧迫,剑指神熙女帝的四大臂膀人物。
神熙女帝多年的底子是很稳的,总能反败为胜吗?或者……她至少能保住其中一些人吗?
东西提辖司虽然只是刀俎,但多年来也替神熙女帝办了不少事啊!
裴玄素这把刀不是很好使吗?
赵关山其实也是心乱如麻,韩勃也折进去了,当然,韩勃罪名远没裴玄素的重。
他咬牙:“没这么快的,你别急!你先回去,把明哥儿带到你家去。我今晚进宫一趟!”
神熙女帝现在肯定没有心情也没有心思见求情的他,只能稍晚一点。
裴明恭是个智力有碍的稚儿,已经特赦过一次了,如果有人保一下,就算发生什么,他大概率也能被保住的。
现在唯有借一借徐家的势。
沈星急忙点头,她深吸两口气,急忙掉头往家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