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晾了晾墨迹,把它合拢起来,抓着站起往赵青的值房而去。
沈星到的时候,赵青正侧头望着窗外出神,一见她回神。
赵青见她拿着折子,有些讶异,接过来打开一看,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了。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赵青把折子往桌面上一摔,霍地站起来:“现在什么局势?我今早和你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赵青很疾言厉色,但沈星的折子要往上递,必须经过上司的手,赵青有权力把她的折子打回来。
但这么长时间了,沈星知道赵青工作认真严肃,但其实是个很关照她们的人。
她说:“我听见了!可过去他是怎么照应我的?赵姐!想必你都看见了!”
“我要真什么都不管,我还是人吗?!”
槛窗半开,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映在在沈星的脸上,白皙小小的脸庞上有一种倔色,但神情很平静,那柳眉杏目婉约秀美的五官此刻一片坚毅。
两人在对视,沉默片刻,赵青拿起这个折子,深呼一口气:“行,但我不能保证什么。”
她最终决定替她往上转这个折子。
沈星松一口气,哑声:“谢谢你赵姐。”
真的很感谢。
现在的朝局,赵青估计很多心事的,但她最后还是给沈星松手了。
赵青是神熙女帝的外孙女,甚至是明太子的外甥女,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过母亲说起过小舅舅,但据说那位公主是个很心肠柔软的人,若是说了肯定是好话吧?
她给沈星递这个折子,甚至可能会挨责备。
赵青能做到这个份上,真的很好很好了。
沈星深深冲赵青一揖,她掉头往外快步冲了出去。
徐芳他们已经准备好马了,就等在东提辖司的大门外,沈星翻身上马,回头望了“东提辖司”的金漆蓝底四个大字的大门一眼,重重一夹马腹,掉头飞驰而去。
她直接回了家。
光有折子是不够的。
沈星进了大门之后,直奔前院云吕儒等人办公的书房区域,她推开云吕儒的书房大门。
云吕儒立即放下笔迎上来了,“小小姐?”
沈星站姿笔挺,她说:“云舅舅,我决定救裴玄素!”
赵关山没有说出口的话,其实她也想到了,想拯救裴玄素等人,就得在朝堂上有人发声,得有喉舌,为他们去争辩,去争取!
她手下那些曾经经过裴玄素手或协助,如今已算是她心腹班子或她的人的,这不必多说了。但除此以外,云吕儒他们久经宦场,还有很多师承家族同年好友之类的人脉。
“我相信明太子不会得逞的,女帝陛下这么多年坚.挺下来,这一次也必然能过去。”
事实上,神熙女帝虽不长寿,但明太子却也不是最后的胜利者。
她这么劝,也不算为了自己坑了云吕儒那边的旧友族师的人。
但个中惊涛骇浪,她也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是安全走到最后的。
政治的立场,只能由他们自行选择。但按照朝局现在这个越演越烈的趋势,恐怕有些份量的官员不管中央还是地方的,早晚都得被夹裹站队。
没错,沈星劝的,其实是政治站队。
为裴玄素上折发声,其实就表示正式站队神熙女帝了!
“云舅舅,我希望你能去信你的旧交故友族人他们,劝他们上折发声!”
沈星做出这个决定,好像并没有太出乎意料的,但云吕儒转了个圈,重吐一口气:“星星,你让云舅舅想一想好不好?我先替你写信给李斡他们。”
“好!”
沈星深呼吸:“云舅舅我等你好消息。”
接着,她小跑出门,快步往隔壁院子的陶兴望书房去了。
……
李斡等人,是已经归于沈星手下的徐家势力旧人。
这个云吕儒当然奉命就帮着沈星写了相关的信笺了。
沈星极力劝他的,是另外他这些年相关的譬如老师、同年、好友、故交等其余的人脉关系。
他这些年相识的所有官场上的人。
云吕儒自己无所谓,从被救的一刻,他就铁了心跟着沈星辅助沈星了。
但后面这个,就由不得他不踌躇了。
他总不能把自己老师族人同年朋友全部累进坑里。
他总得慎重考虑一下。
云吕儒写完了第一批信,已经是半下午了,他使人给沈星送去,自己在书房里驴拉磨地转了半下午加一晚上,连晚饭都没吃,不断思忖现今的朝局环境和他认识的人的处境,还有女帝太子之间的各种利弊比较。
最终到快天明的时候,他开了书房门,找到徐守:“给小小姐递信,信我这就写!”
沈星闻言,大喜过望。
……
陶兴望等人也陆续有了口讯,协助她把徐家旧势力的信都发出来之后,紧随云吕儒之后,大家先后都说了好。
大家都或多或少,开始写信劝说他们相识的人。
譬如陶兴望写的信不是很多,他面露歉意,但沈星相当理解,不是每个朋友和故交情况都危殆且关系足够好的,足够好的又有很多顾忌,沈星都理解的,她安慰说:“我知道的,你们跟着我,已经尽力了!”
因为旧主情谊,身家性命都豁出去跟着她了。
并且沈星这么一出,等于她本人已经彻底站队神熙女帝,但大姐那边和徐家总的旧势力,却是站队明太子的。
这一下,她等于彻彻底底,站在明太子的对立面。再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
从此和徐家那边的大家分道扬镳了。
沈星说过,如果有其他顾忌,他们可以离去的,找大姐那边,她也不会生气。
她直说了,大姐不同意的,是她自己要做的。
沈星心肠柔软,对底下的人都很好,她说不生气不怨就真的不怨怪的。
但没人走,她已经很动容了。
陶兴望吐了一口气,这是个青年人,三十来岁就官至弥州刺史了,很能干,深陷铜铁案中被她拉了回来,还有她背后的裴玄素的伸手。他父亲是当年她大伯的铁杆心腹。
沈星总觉得自己不够好,很普通,但底下跟着的人却觉得她很好,这个心肠软和认真努力不断成长的好主子,加上旧情,就很容易就让人决心豁出去拚命上了——反正这条命,甚至全家人性命,都是捡回来的。
后续自己就算死了,也赚了家人八条命,超值得了。
陶兴望说:“您等等我,我再去写几封。稍候我和您一起去京营!”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硬又挤出几个,风风火火,掉头冲了回去。
……
除了这边大部分的文官,沈星接下来还要去京营,甚至出京畿,去刚刚改制完成的各新卫和云州、汾州等宿军卫营。
——她和裴玄素,其实主要中后期还是借了裴玄素的力。因为铜铁案的伊始,裴玄素就没许她再参与拉垮十六鹰扬府的至关重要的中前期阶段。
徐芳做代表,她陆续把大姐给她的那张名单上的徐系旧人拉出那潭浑水。
有几个不愿意再旧主过深牵扯的,沈星也不强求,但更多则与之相反,激动感恩,和云吕儒他们一样已经收拢到沈星的手里了。
如今算是她自己的人。
现在改制其实已经算完成了。这些前府兵将领的徐系旧人,在年后的重新委任中,都由沈星这边安排了还不错的位置,有的驻扎在原鹰扬卫的各地新卫所,也有调到京营和云州汾州那边的宿军军营。
沈星当天快马出了东都城的南门,去了京营,她带上陶兴望其实已经表明了说明了很多。
她先找到的是一个叫岳肇的,这是她二伯伯曾经的近卫出身的,如今调入京营中任四品裨将。
长坡下,五马六个人,岳肇不能出来太久,沈星也没有废话,她说:“裴玄素曾经襄助我们良多,现在他有难,我想,我们应该为他发声!”
京营是护国大将军蒋绍池的地盘,虽势力复杂,但总是还是蒋绍池出任主将的。蒋家一直都保持中立,京营在如今的朝局中还算一块净土。
岳肇等在京营的将领若上折五军都督府,会给他们处境带来不少的麻烦。
但事实上,十六鹰扬府一案中是谁真正出手大力斡旋把他们扯出那个漩涡,后续又给他们安排了很不错的去处,岳肇他们都很清楚。
不管外面对东西提辖司评价如何,如何唾骂那些赭衣阉宦。
但他们承了恩。
岳肇他们都是记恩的军汉,否则就不会这么多年依然心心念念这旧主了。
也没有考虑太久,岳肇一咬牙:“好,我这就回去上折!”
“元芐几个也交给我,小小姐你找黄恒庆他们就好!”
“好!”
……
沈星的马跑的很快,就好像当初跟着裴玄素从梵州一路狂奔顶风冒雪赶回东都的那次那么快,几乎昼夜不停,连饭都是在马背上啃的冷馒头。
紧赶慢赶,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
最远去到汾州。
至于再远一些的,就只能去信了,时间上实在是凑不过来了。
她风尘仆仆,赶回东都,已经是十二天之后了。
这小半个月来,不断有折子陆续送到了五军都督府和门下省,终于汇集成一股声音,不算很大,但极力力举沈星这边提供的证据和逻辑链,为裴玄素脱罪发声。
沈星连家都没回,先去了监察司。
她这副顶风带露的风尘疲惫的样子,不过赵青也知道她去了哪了,也没有废话:“你那折子,我找个合适的机会递上去了。”
这个机会可不好找,神熙女帝这段时间的凌厉和阴沉几乎无时不在。
但赵青既答应了沈星,压下自己的心事,好不容易初四那天才找到个稍合适点的机会——寇承嗣被大骂完了之后,她亲自把折子递进去的。
赵青告诉沈星:“陛下看完折子之后,确实比先前松动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