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遇上了蒋无涯。
前面说过,蒋无涯也属三法司,他除了稽查审案之后,还带着他手下的神策卫不断按三法司的稽查进度在拿人、城里核查。
他的神策卫和窦世安的羽林卫先后接到徐喜和徐容的报讯,立即往敦义坊青龙大巷方向急赶。
傅骁的距离更近,比他到得要更早一些。
蒋无涯刚刚率人赶到。
沈星一头冲了出来,差点和神策卫迎头撞上。
她带着虎头面具,但眼神一对,蒋无涯立即就认出她了。
他立马就给她使了个眼色。
沈星往另一条巷子冲进去。
蒋无涯侧身遮住,巷子紧窄,紧随他身后的都是他的心腹譬如蒋平等人。
蒋无涯立即迎着青龙大巷的方向,也就是沈星钻出来的那条巷子,他亲自往这巷子迎进去。
纷杂的军靴落地声和马蹄声迅速就将沈星的脚步和痕迹都掩盖了。
蒋无涯迎面而去,看到的居然是明太子?
一身便服素衣的明太子。
蒋无涯心内惊诧,但面上没露,露出讶异的表情,一翻身下马,哗啦啦单膝下跪见礼,他惊疑:“末将见过皇太子殿下。”
明太子往前睃视片刻,垂眸瞥了蒋无涯一眼,凑巧吗?
但蒋家的人,他淡淡一笑:“起罢。”
到这里,已经没必要再追了。
明太子没有废话,直接转身离开。
蒋无涯恭送太子,起身翻身上马,重新往青龙大巷而去。
但青龙大巷已经水泄不通了,罗家小院也不能挤太多人,待着也没什么意义。
蒋无涯低声问了傅骁两句,示意后者继续。
他站了一会儿,把头盔和披风解下来塞给蒋平,没了这些显眼的东西,他掉头绕路往来的方向去了。
这时候已经暮色四合了,他遁着沈星进的那条小巷的方向,找了没多久,就找到了她。
沈星跑得气喘吁吁,总算觉得安全了,她坐在一块大青石上面,给自己扇风喘气,时不时往左右张望,就望到了蒋无涯。
白底黑甲的青年,一撩裤腿半蹲在她身边,有些急切:“怎么啦,你怎么会被明太子追踪的?”
沈星就小声把才才的事说了一遍,不过把讯息来源放到徐芳他们偶然得知上面了。
“唉。”
蒋无涯不禁长长吐了口气。
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点残红了,映在两人的脸膛上,暗红暗红的。
这个时候,蒋无涯对明太子并没什么好感。
但是,连日来发生的事情,包括她彻底站队了神熙女帝,今日说出罗三多的事情。
沉甸甸的,有什么改变已经将要按捺不住,差不多马上要出来的感觉。
蒋无涯问完这些事,沈星也站起来,他柔声问她:“最近你还好吗?”
他此志不该,但沈星意识到不可能后,她就不想耽搁他了。
她舔了舔唇,忽有些泪目,但她小声说:“无涯哥哥,我考虑好了。还是,不了。”
夕阳下,暮色中,黑与红交错,她仰起头,竭力用平静的声音,认真说:“谢谢你,无涯哥哥。”
很难不落泪。
谢谢你喜欢我。
也谢谢你,让我知道自己值得被爱。
蒋无涯算两辈子都给她释放了很多很多善意的人。这辈子更是喜欢上她。
可惜,她不能答应他了。
沈星冲他俯身,掉头跑了。
蒋无涯怔怔站在原地,他惊愕,急忙要追:“星星,星星——”
但下一瞬就被人打断了。
裴玄素从暗处走出来,这么眉目有些阴冷又艳丽摄人的黑衣遒劲青年,挡住了蒋无涯的去路,他有些冷冷道:“明太子还在找她,你最好不好追。”
他扫了眼蒋无涯一身高阶将领的神策卫军服。
蒋无涯刹停脚步。
他脸色也沉下来了。
情敌的情绪是敏感,这一刻,蒋无涯倏地抬眼睑,两个优秀的男人一瞬不瞬对视。
盯着裴玄素那张艳丽摄人的面庞,青年阉宦眉目含冰,他心中忽一动,隐隐察觉些什么,蒋无涯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蒋无涯没有再追。
裴玄素瞥了他一眼,冷冷勾唇,掉头追了上去。
他很快追上了沈星。
夕阳下,沈星用力抹了几下眼睛,眼眶还是微红,但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
他们还准备了马车,跑到青云街尽头,沈星就钻进去了。
她这算彻底摆脱明太子了。
裴玄素没多久也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往青龙大巷方向,罗家的院子不大,这么多的人手下去,别说埋在地底下的造假工具和碱粉桑皮茶水等物,就连屋梁都被卸下来劈开看过一遍。
附近的宅邸和邻居,全部被查验和传讯过一遍。
到了青龙大巷附近,裴玄素就下去了,沈星心里紧张,也顾不上想方才的事,急忙撩起一点帘子张望着。
但驾车的宦卫得了裴玄素的令,马车都直接没停,徐芳跳上车辕,徐喜徐容远远坠着,直接返回赞善坊去了。
沈星去了西提辖司一趟,又给赵青传了信,回来就在裴玄素的值房焦急等着。
青龙大巷一直到戌时才结束,裴玄素直到亥初才回来的。
韩勃留在三法司,和窦世安等人连夜监视着罗三多,和左骁卫那边一起都在。罗三多明日再审。
裴玄素有点疲惫的样子,但两人心里都存着事。
沈星虽然很担心,但她还是往厨房张罗的饭食,不过裴玄素在赵关山那边已经吃了。
大书房内灯烛点得不是很多,两人在东窗畔的椅子和罗汉榻分别坐了。
沈星立即就问:“青龙大巷和罗三多怎么样了?会好起来吗?”
裴玄素脸色有些沉,把束袖解了仍在榻上,他摇了摇头:“不坏,但也不好。”
现在端看明天能不能撬开这个罗三多的口了。
“我让韩勃和何舟盯着,绝对不能让人死了,也不能让东宫那边的人接触罗三多。”
对此,裴玄素情绪还是稳定的,他经历的大事风雨太多了,而罗三多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罢了。
要是罗三多这边撬开口,先前那一大堆东宫提供的证据谁能说得清真假?别说赵关山,即便是整个太初宫的压迫局面,都将能马上迎刃而解。
神熙女帝都亲自遣人至匦使院监守罗三多了。
东宫也是。
匦使院今晚灯火通明,注定是个不眠夜了,裴玄素稍候还得赶回去。
但这些,裴玄素就不和她说了,有个话题,因为白日时机不合适,两人一直都没聊。
他抬起眼,夜色静谧,仅有他们两个人,甚至进屋之前,裴玄素把整个前院都命冯维清理了一遍。
他无声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星。
这个烙印在他心坎上的少女,此刻微微垂着眼眸,正有些焦躁不安在左右顾盼坐在窗畔的椅子上。
他轻声问:“星星,你有什么和我说的吗?”
沈星骤然抬起眼睛,晕光灯火,两人一瞬不瞬对视。
她急忙又垂下眼睛,良久,才慢慢抬起来。
沈星小声说:“义父今年会去世。”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难掩焦虑,肩膀绷紧在轻颤。
裴玄素蓦地坐直身:“你说什么?!”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听到的是一句话。
他惊疑困惑,罗三多开始,这可不是普通的异样了。昨天以前,他还猜她可能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师傅,甚至藉机侵害过年幼的她。他从前听说过这样的事的。
但谁知?!
裴玄素深吸一口气:“这话什么意思?不是罗三多吗?你怎么知道罗三多的?!”
罗三多,明太子的人,观其亲自到敦义坊去,很可能是他亲自出发收拢的异人。
她上哪知道的?
沈星抿唇,长翘的眼睫像受到惊动的蝶翼不断轻颤,但关于赵关山,她真的害怕了。
据小道消息和档案记载,赵关山是在神熙十四年病逝的。
一开始,沈星和赵关山感情不深,但后来经历送护卫和种种照应,她开始对赵关山上心。
她关切他身体,关心饮食习惯和旧患等等,还专门催促着让老刘大夫给赵关山详细检查了一遍的身体,最后排除了一个可大可小的头风隐患。
老刘大夫说,赵关山身体虽有旧患,但还算硬朗的。而赵关山本人也很注重保养,饮食什么都没有大问题。
那就应该是头风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