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心一下子咄咄急跳了起来了。
……
第二天夜里,在裴玄素的安排下,他、韩勃都熬了一天加一个大夜,轮到他们回去睡一觉了。
邓呈讳肯定跟着他回去的。
他们现在在东提辖司。
稍候,永城侯府会传来裴明恭急病的消息,裴玄素就会马上赶回去看裴明恭。
赵关山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不好去,但他肯定会催促韩勃代他去探望。
到时候,他们会带着伪造好的物证文书,从已经挖掘好的侯府地道穿出,改装靠近往鄂国公府去。
沈星则会跟着一起回去,但她和裴明恭留下侯府,不会继续跟出去了。
裴玄素值房起居的第三进院正房,次间小书房已经成了一个造假的实验室,匆忙之间,乱七八糟很多东西都没有收拾好。
沈星匆匆跑进去,从衣箱内里裘衣的缝隙里抽出一摞用油布蜡封又用衣物包好的厚厚油纸封,递给裴玄素。
暮色起了风,外头树梢摇曳哗啦啦的,门窗紧闭的室内点了灯烛,裴玄素抽出东西,站着仔细一张张翻看。
沈星胆子不大,再加上这是改变前世轨迹的,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一个不慎,连裴玄素都要被卷进去,粉身碎骨。
沈星在旁边看着他翻,忍不住说:“这就出发了吗?”
她不安,裴玄素知道,聪敏如他,甚至也曾猜度这有可能是明太子留给他的陷阱。
但裴玄素说:“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义父身死。”
从出蚕房至今,赵关山的包容照顾恩深似海,他也早就真正视赵关山为父。
他这辈子珍而重之的人已经不多了。
沈星是一个,赵关山是同样厚度的一个。
裴玄素问沈星:“你当初又为什么要豁出去救我?”
其实都是一样的。
此刻回想当初,裴玄素出狱后已经详细知晓了沈星做了什么,心中一阵翻涌的情潮在剧烈鼓滚。
沈星当然知道,换了她,她也是这么做的。
她紧张,但千言万语,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把攒在手里的油纸和蜡柱递给裴玄素,重新蜡封上。
裴玄素亲自动手把蜡封弄好,反覆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是慎防有可能会出现的落水情况,慎之又慎,只为万一。
他低头哑声:“义父为我至此,我今天若不竭尽全力,我枉为人。”
所以他明知可能是明太子的陷阱,但他义无反顾去了。
赵关山视他如子。
他视他如父。
他从不多说,感情也多是内敛,但一点一滴,羁绊铭刻入心。
裴玄素是个很重感情的人,虽然他所拥有的三情已经少得可怜。
死去的人他没忘记。
但仅存的他更珍重。
越少,越刻骨铭心。
裴玄素一身殷红似血的华丽赐服,熬过夜后脸色有些晦暗,眸光黑沉紧绷,但他毫不迟疑把油纸包妥善收进怀中。
外面侯府报讯的人已经到了。
沈星小声说:“你们要小心。”
裴玄素深深望了她一眼,灯火下的那个暗黑漩涡般的眼神似要把她吸进去一样。沈星不禁捏拳抵住了桌沿,她想摇头,但此情此景不合适,只得咬唇紧张看着他,冲他点头。
裴玄素长吐一口气,低头再度整理一下怀中的油纸包,确定看不出来了,转身往外疾步而出。
邓呈讳也已经准备好了。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裴玄素脸色沉肃,一先一后,迅速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第76章
隆隆雷声,东都今年第一声闷雷在夜空下乍起。
炙热了一个白天,瓢泼大雨撒了下来。
据前生档案记载,赵关山是在神熙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死去的。
今天是神熙十四年三月二十二。
突如起来的炸雷把沈星吓了一跳,外面惊呼喧哗声立马就起来了。
隆隆的春雷,像要击在人的心坎上一样。
整个东都很多人都被惊醒过来了。
沈星根本没睡着,她立马跑到窗畔把窗户推开了,黑夜里,一道闪电在半边天空开出无数枝杈。
裴玄素他们还没回来。
她本就坐立不安。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要将苍穹都击穿,重重砸在人的鼓膜和心脏上。
狂风大作,暴雨倾泻。
沈星心脏都险些失序,她捂住彭彭跳动的位置,听见隔壁裴明恭屋子的骚动,她赶紧跑过去。
圆脸福娃娃般的大孩子窝在蓬松的枕窝里,紧紧搂着盖身上他喜欢蓝色被子,面露紧张,屋里灯火点亮,太监仆从走动。
裴明恭装病很努力,但这样的夜晚让这孩子一下子想起家变被锁拿到东都大狱和蚕房的那段日子,他彷徨。
沈星坐在床沿俯身,她努力笑,“好哥哥,没事的,打雷而已,咱把耳朵堵住好不好?快睡吧。”
好不容易把裴明恭哄睡了,暴雨倾盘,雷声隆隆闪电不断,她回到隔壁自己临时安置的房间,站在忘记关上的窗户前,窗台地面已经溅湿了一片。
水花飞溅在她的脸上,她伸手把窗户关上,闪电再度再黑夜开出半边天空的紫蓝色的分叉。
“轰隆——”
一声巨响,她背靠湿漉漉的窗台,捂住心脏,春雷乍响,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的兆头?
这雷声让她心慌,但她也不敢去想。
......
裴玄素没管那么多,隆隆雷声,血液在脉管汩淌奔涌。
他和韩勃邓呈讳各带了五六个心腹,在鄂国公府附近一直转到下大雨才找到进入机会。
鄂国公寇氏,当真是个一个庞然大物,鄂国公府犹如龙盘虎踞在东都西城之首,在风雨巨雷闪电的黑夜都依然给人一种岿然不动高不可攀之感。
这个兴盛了足足六百年的陇西巨族,在大燕神熙一朝,最终推至了巅峰。
在这个庞然大物般的府邸面前,不管是从前的宣平伯府裴氏,抑或东西提辖司和宫廷的那些阉人内宦,都显得那么粗陋和渺小不可及。
但夜色中,裴玄素只望了这座宏伟如小城般的巨府一眼,立即就掉头开始沿着这一带开始寻找进入机会。
鄂国公府墙高四丈,守卫森严,至今仍保留一千寇氏府兵和近卫,负责夜巡的好手也不少,巡逻路线一点空隙都没有。
裴玄素等人准备充分,伪装成居住在后巷的国公府下人和家眷,穿着粗布和仆从的服饰,进出行走,最后上值下值时间点过去,不得不隐蔽藏入仆役家中空屋子中,小心游走。
一直到雷声大雨下来,他们终于找到了进入机会。
他们走的是下水道,这么大的雨,国公府内的排水盖子肯定得开锁提起,不然积水根本没法及时排出。
狭窄进一尺多见方的黝黑水道,微微倾斜向下,湍急雨水翻搅几乎灌满了整个窄管,他们匍匐着,逆水而行,连呼吸都难,一喘不好气,岔了呼吸,冲出去人就完了。
最后也就三人,裴玄素、韩勃、邓呈讳,身手最好的这三人能坚持下来。
杨慎等人钻了不足一丈就不行了,只得赶紧折返,以免再进里一点被冲出还有露馅拖累的风险。
黢黑的下水道,迎面的湍急雨水冲得呼吸都不能,在里面艰难地爬行,浑身一下水就湿透了。
裴玄素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油布封。
这样的雷雨夜,他同样想起家变期间的那些暴雨倾盘的一个个绝望夜晚。
他已经保不住一个爹,不想再保不住另一个!
在这样狂涌冲面的水流和暗无天日不知尽头的下水道,眼前闪过很多过去的画面。有他亲爹的、有他亲娘、有赵关山、有韩勃沈星的,天伦之乐,最后是赵关山在红漆大官船上和他悄悄坐船舷私话,拍在他肩膀上的重重一下,然后拉着他起身去看了大夫。
裴玄素不断偏头呼吸,在这样的环境里,谁也说不了话,后面韩勃突然岔气了,他返手一把拉住韩勃,逆水把后者拖近,用背部挡住湍急的水流,让韩勃赶紧呼吸把气重新调均。
之后无声放开,继续匍匐前行。
终于到了府内的下水道出口,雨太大了,把天捅破了一般,闪电不断爆开巨雷,负责开下水道的小管事早就撑伞避到抱厦去睡了,也根本没人想到,居然还有人能从下水道潜入府中。
他们最后被呛了水,全凭一股意志力挺到最后钻出来的,黝黑的小花园里,他们窜进一处漆黑的花房,压低声音剧烈咳嗽着,狼狈至极。
终于缓和过来,三人不敢耽误,立即往府邸内摸索而去。
他们也没敢靠近鄂国公和寇承嗣等人的书房和居住院落,守卫太森严,不是他们仓促间进来的这短短时间能完成的。
裴玄素早已忖度过,他们摸到藏书阁去,在藏书阁摸索了一阵,找到了个还算理想的位置,最后小心翼翼取出那个用蜡封住的油布包,一层一层揭开油布和油纸上的蜡封,最后取出那几封伪造的文书物证。
在寇氏家史的底层,把它们塞进去。
这是以这十年间各种原因死去的鄂国公的两个心腹和内史身份和口吻写的,三者后来经寇氏举荐出朝任官,都有参与神熙三年的东宫之变。
日以继夜翻查太.祖朝旧档,摸清这些人在寇氏的大概地位和轨迹,并模仿练习笔迹,字是裴玄素写的,印鉴文书是沈星焙烤做旧的,他已经连续多年没有阖眼了,此刻眼皮发涩脑子有些嗡嗡的。
他明知自己在冒险,但他没有后悔,他甚至已经安排过裴明恭和沈星了。
完事原路出来,有惊无险。
闪电雷声少了很多,暴雨哗哗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