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殉城。
而她殉情。
是的,裴玄素比沈星敏锐太多了,很早很早之前,他知晓她重生并且前世那个“他”安排了她离开去过平静生活,可她却英年早逝。
他就敏感地意识到,她可能去找她的心上人去了,并很可能因此才去世的。
过去恋爱关系初建立的狂喜和之后的甜蜜恋爱,让他没有去想那些东西。
但其实,只要一知道沈星心里藏着的那个人其实是“他”,而她其实是死在战场上的,根本未曾离开。
沈星本人可能都没有刻意去想明白,自己当初为何举箭飞射?
但裴玄素一听这个表现事件,有什么就呼之欲出。
这是一支求死之箭。
她行动比自己的心更清醒。
她懵懂着,却是在求死。他殉城,而她殉了他,殉了这份她分辨不出却刻骨铭心的爱情。
裴玄素先前只是不想,可是以他聪敏,思绪稍稍往一边一动,几乎是闪电般他就想明白了这个事实!
这一刻对前生那个“他”的嫉恨,几乎喷涌而出。
时间越长,旁观越多,尤其是那个“他”一再介入他和沈星的爱情之间,简直像有团火在烧,今天陡然爆发!
是。
他得承认,前世的梦和那个“他”,给了他很多先机启发,让他少走了很多的弯路。
梦中的那个“他”,让他无比的震撼和动容,他的惨,他的悲,他孤绝怆恸。
可能人世间不会再有另外一个人遭遇让他如此的代入强烈和深深的动容。
但这一刻,统统都彻底反转!
裴玄素真的恨死“他”了!
因为裴玄素根本没有前生好不好?!
就犹如一条线行到了一个点,停住,然后开出了两条平行的岔道。
永不相交,其实也没有任何接触。
裴玄素根本没有经历过那一切。
他的人生从出生到家变到现在,不管是喜是悲是忿恸是欢喜,丝滑衔接得没有一点缝隙。
其他事情倒还好,就像初初知道这些的时候,若不涉及爱人,他估计还是愿意接受那就是他的前生的。
但爱情没有分享。
一涉及到他此生不可分割的情感和爱人,再也没有那些同仇敌忾和感同身受,因为这种感情是排他性的,是只能独属于一个人。
哪怕可以是过去式,但不可能同时存在,附骨之疽!
现在裴玄素就感觉,有个和他七分像的人,无处不在,偷走了他的爱人和人生。
让他异常的憋屈和愤慨。
但偏偏裴玄素是个极度强势的男人,他这辈子除了在沈星面前主动低头过,其他绝无可能!
他几乎是马上就想明白!
他分明没有前生啊。
他没有经历过,那怎么可能会是他?!
那根本就不是他!
原本只是怪异和异常感,今天的裴玄素简直犹如一头被侵犯了生存领地的雄狮!哪怕那真是他怜惜半生的亲兄弟裴明恭,也绝对不行!
别说什么外八路的所谓前生了。
偏偏对方简直如影随形,硬是插在他和沈星之间,裴玄素真的恨死这个人,这一刻他甚至宁愿沈星喜欢的是别人,比如蒋无涯。
那感觉还要好多了。
裴玄素烦躁拨了一下额发,想起方才沈星骑在他身上的那些乱吻和抚摸,脸唇的触感如附骨之疽,让他快难受死了。
现在要怎么办呢?
他又后悔极了,因为自己当初以为她不会知道的,心里不爽但还是跟着说了几句,算是他答应了她寻找真相的。
而她也什么都没有瞒着他。
裴玄素现在有种骑虎不好下的感觉,架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满腔的愤怒和意见,但一时之间也不知怎么和沈星提。
他忍不住狠狠抹了几下脸和唇。
这时候孙传廷端着水盆进来了,裴玄素需要重新描妆,一到地方,孙传廷马上吩咐人去打水,并亲自端进屋伺候裴玄素梳洗。
冯维把黄毯屏风扶起来,挡在门口位置。
裴玄素旋风般刮到脸盆边,反覆洗脸,沁凉沁凉的水浇在脸上,驱散了心理上的那种触感,他感觉才好多了。
裴玄素呼了一口气,阴着脸站起描妆,但他才匆匆画了两下,心绪翻滚,越想越怒,却感觉一股熟悉的热流自肩后两边胛骨和胸臆间而起,像坐久麻了的那种蔓延感觉,迅速流淌蔓延他的全身。
他心里当即道,糟了。
这是情志病复发的熟悉感觉,裴玄素心一沉,突然吩咐:“取我药来。”
冯维孙传廷一愣,“主子,”冯维赶紧低头,从内袋掏出一个小的青花瓷药瓶,“是这个吗?”
这是老刘给开着备用的药,裴玄素本人、沈星、还有冯维孙传廷邓呈讳,甚至贾平都有备在身上的。
沈星不在,跟着外头忙碌着去了。
裴玄素本人的在打斗中外衣划破,瓷瓶伤药等全部都掉出来了,孙传廷也是,不过冯维的还在。
冯维孙传廷面带担忧,裴玄素还真接过来,并立即开了蜡封取出一丸服下了。
冯维赶紧端来水。
他喝了一口,闭目坐在半旧的毛毯炕上,单手拄着炕几和额头,深呼吸不说话。
裴玄素竭力平复心绪,好在除了热流之外,没有其他感觉,还好。
但思绪也不是想平复就能平复的,他一边努力控平,但闪过的心念又真恨不得把前生那个该死的老东西给撕了!
冯维急道:“主子,要不去看看老刘那边,问一下……”
“别去。”
裴玄素倏地睁开眼睛,言简意赅。
不管怎么翻江倒海,再怎么说,他和沈星的情感问题,那也是内部矛盾。
不管怎么折腾吵架,他和沈星都不会因此分开。
救治黄幸屡非常重要,先紧着那边。他这个对比起来算小事,回头再说。
裴玄素此刻情绪起伏难平,咬牙切齿,恨不得生撕那个“他”,但理智不是不在。
局势已届至关重要的时刻,他绝不能有丝毫的行差踏错。
他必须争取每一分的胜机!
他得胜,将实现心中所想,他和沈星,还有跟随他的所有人,才有未来可言!
当然,他情绪翻滚憋屈得难受极了,也是事实。
这个情志病,老刘说过本来就有可能会反覆的,老刘说尽量让裴玄素这段时期看开点,尽可能放轻松点,以期顺利渡过这个时期,去到彻底痊愈。
裴玄素也很想一次性病好,所以他闭目,反覆深呼吸,还端起那碗羊奶红茶烫烫地喝了,让饥饿的肚肠舒服起来。
但裴玄素忍来忍去,终究是太没压住。
“该死的老东西!”
他吩咐端吃的进来,想来想去心里还是难受得紧,在屋内急促踱了几圈,最后狠狠一脚踹在木墙上。
……
黄幸屡中的那支铁箭很刁钻,万幸这种弩.箭不好淬毒,不然很容易反弹到发弩者的眼睛,很容易会瞎的。
但这也够呛了。
铁箭箭身上有花纹,箭头还有倒钩,正常一拔即死的。好在老刘经验丰富,先摸索,又割开后背皮肉检查,最后决定硬生生把箭矢往前推,先把箭头推出来,在背后用尖头钳子钳住,先用小锯把箭头给锯了——也就老刘的药箱什么治疗工具都齐备,锯钳都是如今工艺水平的最顶尖强度,不然还真是没法治了。
箭拔了,黄幸屡挺过的拔箭当时,过后他熬不熬得住不知道,但拔箭的剧痛让他清醒过来了!
裴玄素得报,立即就赶到了对面的治伤房间。
赵青沈星陈英顺韩勃等人都先后赶到了,还有徐景昌也赶来了。
不大的房间,人该到的都已经赶到。
老刘给黄幸屡在百会穴上施了一针,他在床头给裴玄素打了个手势,大约有两个刻钟至三刻钟的时间。
黄幸屡意志力算很坚强的,他黑脸膛已经毫无血色,虚弱勉强睁眼躺在铺满干净褥子的床上,整个房间血腥味很浓郁,炕床和墙壁都几道刚刚飞溅上去的点点殷红。
沈星进来的时候,她自觉站到裴玄素身后,徐景昌跟着她。裴玄素瞥了她一眼,灯火下,她神色有些疲惫苍白,但双眼哭过的痕迹还未曾彻底褪去,眼白还有不少血丝。
裴玄素薄唇抿紧,但他暂未表露什么,目前并不是吵架的时候,这个事情拉扯起来一大堆,绝对会对两人造成不谐影响。
黄幸屡也看见了沈星。
这个少女显然就是他最后所见救了他的少女。她和徐景昌一起进来的,灯光下,两人口鼻轮廓有些相似,这是血缘带来的相似,很奇妙,不需要开口询问。
黄幸屡一刹恍然,又有几分慨然,原来不是自己迷了神,原来这少女真的是国公爷和世子爷的后裔,观年纪,她该是时年十七的四小姐,到腊月就十八了。
小时候她抓周,他还抱过她呢。
襁褓里花苞般的小女婴,如今已经长得这么大这么好了。
油灯有一种劣布烧焦的味道,多盏油灯,整个小房间灯火通明,时间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彼此都没有废话,裴玄素立即出示了身份腰牌、官印、三省的明旨和神熙女帝密旨重要物件。
赵青也表明身份,以及出示了她身份腰牌。
并陈英顺韩勃沈星等人,也分别在裴玄素和赵青出示身份的时候,也取出了自己的腰牌。
裴玄素言简意赅,从明太子不臣谋逆虎口关开始,几句话说到靖陵计划明面上暴露的所有东西,包括整个西线的五关三所以及西边军三大主营被东宫的渗透侵蚀,西线徐家旧部如今就是东宫的,今天杀他的也是;如今朝廷沸反盈天,神熙女帝要对西线的大换将;最后就是水道水闸和徐、霍、蔺三家国公府的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