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素把话说完之后,整个大院已经整装待发,大门被推开,他下颚紧绷,瞥一眼沈星,腿脚却像有意识似的一动,快步走到她身前,“走吧,我背你。”
再多的郁忿,泻了一半。
他对她总是极多极多的不舍的,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接下来要疾速赶路,而马匹昨天都丢了,得回关内才有。
裴玄素不想别人背她,他只想自己背;而且他一贯这种情况他都是自己亲自带沈星的,突然不带,会让人察觉两人有矛盾。
裴玄素不想别人背她,更不愿意下她的面子。
满腔的忿忿郁火,全因为他入骨入肉般死活深爱着她。
裴玄素站在门前的台阶前,微微俯身,徐景昌雷达般扫过来睁大眼睛,沈星有些不好意思,还是佯装自然跳上了他的背。
“嗯,好了。”
汤吉和老刘等人目送,裴玄素叮嘱过,黄幸屡一旦脱离危险,汤吉老刘立即将他送回关内,留下人手照应,两人归队,此刻纷纷送到大门外。
裴玄素一行人七八十人,直接从山壑另一边而去,不给小院那边暴露行踪,绕过了巴赫古大峡谷,从另一边擦过去,直奔大黑山。
现在倒可以直接从什山城进关了,但裴玄素也懒得和这些个人掰扯,暴露他的真身行藏。
热风呼呼的吹,这样的从半上午一直到傍晚。这样的夜晚,真的很像两人合力自大理寺大狱西侧门外的坊市侧把侮辱裴玄素母亲的牢头和百户杀死之后,他背着她一路在城中夺路奔逃的时候。
那时候沈星刚刚重生回来不久,心里想救他,但又下意识不敢太靠近,懵懂的两人最终还是手牵手在一起闯荡了。
填补上两人之间这份爱情很多的空白呢。
说来,两人前生相识是挺不堪的,根本没什么好的开头。
但这辈子有了。
沈星趴在裴玄素的背上,他甚至让她睡一觉,她朦朦胧胧还真睡了。在他的宽阔厚实的背上,她根本不需要担忧什么。
沈星刚重生的时候,其实经常梦中惊醒,她睡不好。
可现在不会了。
暮色四合,热汗淋漓,他波多日发髻有几丝的碎发在风中迎风掠动,玄黑湿热的武士服后领和肩背,沈星一颠她醒了,她脑袋侧靠在他的肩膀上,嗅到他熟悉新鲜的热汗味道,她忍不住动了下,把唇贴在他的后脖子皮肤上,无声亲吻了一下。
这份湿热滚烫,让她心脏都不禁轻颤了起来。
两辈子了呢。
她的裴玄素。
裴玄素一早就察觉她醒了,他特地尽量少颠簸,可地形原因,上纵下跃难以避免。
她呼吸一变化,他就知道她醒了。
高原上全速疾行一个白日,多少有些喘息和疲惫,她突然一个吻印在他的后脖子上,裴玄素整个人都炸了。
软软的唇触感,无声轻柔,凉凉的,裴玄素却抑制不住在想,她在亲吻谁?
她亲吻他的时候,心里想的究竟是谁?!
那个人前世也这样背过她吗?“他”比得上我吗?!
抑制不住脑海开了花,一刹闪过的无数念头,快炸了。
裴玄素深喘一口气,他忍不住又想,她在“他”的怀里也是这么温驯的吗?
答案其实他知道,是肯定的,也是否定的。从懵懂生怯到渐渐长大,从青稚女孩到青葱年华,他看见过两人无数相处和亲热的画面,她有时像愤怒的狸猫伸出爪子;有时又憋嘴装乖,开心过、愤怒过、委屈过、又争执矛盾过,无数的喜怒哀乐,百般的真实性情和相处。
那个人经历了她太多的岁月和时光,漫长得简直让他细想无法忍受。
而那个人却是一定要把她睡服的。
“他”不会示弱,病况阴郁,喜怒无常,却是异常的执拗和霸道,“他”用自己唯一的手段和武器工具,一而再再而三,反反覆覆,把她睡到服帖没有办法把“他”撕撸开为止。
这样手段很粗暴,但也足够的强悍有力。
“他”果然成功了。
直到死的一刻,沈星都没能离开“他”身边,相处像夫妻,她自己都不知道,但她却确实把心落在“他”的身上了。
裴玄素嫉妒得快疯了!
……
什山关,什山城内。
高子文郑密等人已经接讯裴玄素折返关内,并兵分九路,和他们抢着往五关三所以及西边军其余两大主营的消息了。
但同时,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
那就是裴玄素的真身不知藏匿在哪支队伍之中,不知其踪。
这九路人马明显特地调整过的,表面看起来都差不多。
——奔返内陆和其余西边两大的主营的官道就那么几条,想快,必须得走官道。哪怕在附近野地绕一段,但终归得回到官道上去的,大差不差。
在可以安排人手监控沿途官道的情况下,要捕捉裴玄素麾下人马的动向并不难——并且窦世安及唐盛等明面队伍也已经赶到什山地界,接到裴玄素的传讯之后,迅速不再伪装,立即分头也往五关三所和其余西边两大主营去了。
这先后疾速的多路人马之中,那监视官道的人手着意观察,却很快发现裴玄素把九路人马都调整过了。他们跟出一段,但时间还是太仓促了,观察不出来。并且过了官道进入内陆道路开始四通八达之后,对方很快甩掉他们,且有五路目前已经成功,他们的人被甩掉了。
那些跟踪的人手察觉了这一异常情况,觉得不对劲,立马就上报高子文等人。
高子文郑密已经快马出了城,他们本来意图跟上裴玄素并全程指挥的,闻讯当即眉心一蹙。
高子文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年藏匿绥平王府和姚文广联手操纵监控了宗室的整个龙江之变的刺杀计划和后续的虎口关呼应计划,他嗅觉亦相当敏锐的。
高子文凝眉片刻,为什么裴玄素要藏匿真身?那必定是从黄幸屡处获得是什么重大消息了,该死的!
郑密说:“姓裴会不会私下离开了?”去做什么事情?!
高子文心念电转,黄幸屡生平到靖陵计划相关的重要节点,电光般一闪而逝,他倏地睁大眼睛:“不好了,有可能是霍家人!”
他们登时大急,立即取出最好的信鸽,飞鸽传书圣山海。
……
玉岭西南麓,圣山海,东宫。
夜幕笼罩,凉风徐徐,万籁俱静中,碧瓦红墙的临湖东宫正殿仍灯火通明。
不得不说,这行宫确实是个好地方。明太子暂时不能往外再跑,他在圣山海行宫掌控朝堂换将和靖陵计划的明暗迅速进展,额头而耳侧的伤痂开始脱落,他在行宫待的时间久了,身体居然比先前好了一些。
在如今如火如荼内外炽烈的局势当中,对东宫而言,这倒也算个好消息。
明太子神色淡淡,端坐在太师椅上,平安脉诊完,心情倒也还不错。
他不在意生死,但他在意自己生命的长短,在彻底完成自己的夙愿之前,他可绝对不能死!
明太子起身入了书房,坐下,他迅速翻阅了朝中的与西路换将相关的政务明折、暗报,还有神熙女帝身边、永城侯府、寇承嗣水闸和西路的密报等。
期间,一个匣子呈上来,机械图的水闸头分解图终于做出来了。
张隆禀:“殿下,侯家叔侄正在进行最后的验算复算检查,预计今晚就能结束。”
但这个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水闸头的分解图终于完成了!
明太子沉声吩咐:“让张凤他们准备好,一旦复算完成,马上动身去新平县。”
张凤等人是早就准备好的,泅水和摸索机械的好手。当年水道和水闸的摸索正是由张凤等人完成了。张凤也是个高手,并且已经挂名暗阁了,但这次并没有西去或者去盯梢寇承嗣那边,正是这个原因!
水闸头拆解至关重要!
找到那依然未有头绪的兵符和秘钥可以说是明太子目前最重要的当务之急。
当然,只要水闸头一拆解,看到秘钥孔洞的形状,这个问题很可能就会立马迎刃而解!
明太子这些年,也曾猜测过,这个兵符和秘钥很可能是同一个东西。
书房大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就亢奋起来,年轻的虞清和郑安都不禁面露喜悦之色。
然不等他们喜悦太久,殿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西边的急报又到了,这则密报让亢奋和喜悦的氛围顷刻一扫而空,变得沉凝紧绷!
明太子展开信报一看,脸色当即一沉:“霍家人?!”
明太子今日好消息连续得了两个,难得了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影,刹那敛去,阴沉凌厉重新攀上眉梢:“马上去信高子文郑密,看上一封密信他们是否收到!”
虞清立即伏案,拿起一支笔飞速就写。
霍家有人没死,明太子当然知道。但和徐家蔺卓卿不同,霍家本应全部都是“死人”来着。霍家人逃出的痕迹被霍家旧部和黄幸屡等少数知情人反覆清扫,而霍家兄弟并不敢冒头,所以是杳然无踪的。
这霍家人信息是最少的,明太子也就知道霍家还有人跑了还活着,但具体在哪里根本没法查到。
一看高子文信报,脸色登时大变。
——霍家人捏着西路进军预演图和整个大的水道水闸外观总图。
前者还好,明太子这些年已经根据得到的大小讯息拼凑出大致的还原图,并且做出了部分调整。
但后者,一旦落入裴玄素之后,那就意味着裴玄素将揭开整个靖陵计划的神秘面纱,并顷刻锁定水道的准确入口位置。
那怎么行?!
现在正在拆解水闸头的关键时刻,这是绝对绝对不可以的!
实话说,裴玄素太厉害了,这个明太子亲自挖掘出来的双刃剑,割手程度让他又怒又难言,果然不愧是明太子一眼就看中的,当年接触过后只有惊赏而挑不出一丝瑕疵的人。
裴玄素太厉害了,明太子不得不把这一点考虑进去,去重新调整了计划。
他必须一网打尽,包括裴玄素在内。
但这个计划再如何调整,也绝对没有预设过裴玄素这么快寻找到水道的真正入口!
西路已经撕破脸,在他拿到兵符和秘钥之前,绝对不能让裴玄素比他还快!
若是现在让裴玄素找到水道入口,裴玄素就很可能会和正在拆解张凤等人迎头碰在一起了!
这当然不行!
虞清快速书写,写好之后,立即呈予明太子过目。明太子迅速扫视,加盖了私印和暗号。虞清飞速奔了出去,立即把信鸽放飞出去,并连发了三封。
——明太子手上,有神熙女帝放在东提辖司的其中一个暗子,并且这次随裴玄素一并西去了。
神熙女帝年纪不小了,之前重伤又一度垂危,并且移驾到玉山行宫之后,她再怎么掩饰,也病过了几场,并因此罢免了朝会。
神熙女帝很强势也很勤政,过去十四年里,几乎没几次因为圣躬违和罢免过朝会。
今年加起来的免朝总和,比过去十四年还多。
特别是太初宫一些相对核心的人物,他们经常谒见神熙女帝,知悉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