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子食量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差,楚淳风心里其实焦急的。
他已经快没了妻子,他无论如何,都想四哥能能够再活长一些,好好活着。
楚淳风种种心念别人不知,他倒了半盏温热牛乳,也就两口的量,递给明太子。
明太子低头看了眼,一饮而尽了。
明太子心思并不在这上面,情绪宣泄过来,他倚在朱红引枕上,开始思虑正事了。
他脸色沉沉,确实没错,还是先登基再说!
明太子大致神熙女帝伤势,他心知,神熙女帝大约是撑不了多少时候的了。
那么,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先顺利登基。
裴玄素和太初宫势力,登基后,定下名分大义,总有大把的法子收拾的。
……
明太子能想到的,裴玄素当然也能。
神熙女帝清醒了三四个时辰之后,之后陆续在这两天内醒过几次。
第二天下午,她开始昏沉,之醒了大概一刻钟最后,被震伤的胸背疼痛加剧,到底压不下了,突然喷出一口血,染红了明黄色的帐帷和锦被,直接栽倒,重度昏迷过去了。
神熙女帝昏迷不醒之后,整个御医太医队伍就落入了裴玄素和寇承嗣之后,第一次救治无果,李仲亨等御医直接吓得跪倒在地上,裴玄素和寇承嗣立即一直等候在外偏殿角房的老刘等军医以及寇家医士都匆匆召进来了。
同时,裴玄素下令加强巡守,太初宫内外戒严,十二宦营和窦世安的羽林卫直接进了懿阳宫内外腹心,寇承嗣也不甘示弱,早早挑出来的南衙禁军也进驻了。
也算泾渭分明。
偌大的懿阳宫内外殿,长明烛火全部点燃,内外明亮一片,老刘带着一群宦医御医和寇氏医士忙碌了一番,他医术高超,很快就占据了主导的位置,一直到了申氏,终于将神熙女帝的状态勉强重新稳定下来。
大家都一后脊的汗,有累的紧张的,也有怕的,李御医等一旦治死了神熙女帝,他们全部怕都保不住小命的。
老刘和他们不一样,老刘已经换上了御医服饰了,看起来一点都不扎眼,他快步走到槛窗前裴玄素的身边,禀道:“督主,和先前判断的一样。”
“陛下情况很不好。但属下有个秘方,服下去封闭七窍,但能保住一口气。”
老刘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大概能保持昏迷长达三月以上,但如活死人,再也不会醒来了。”
老刘提高声音:“陛下情况很危殆,如用重药,或能坚持下去,但后续唯恐都会昏迷不醒了。请督主定夺。”
裴玄素缓缓踱步,行至龙榻前,寇承嗣也在另一边听寇氏医士禀告,其他人都束手无策,刚才老刘已经把最后一句话和他们都讨论过了。
裴玄素站在龙榻前,连梁恩都不得不让开了,神熙女帝昏迷垂死,整个太初宫的宫人太监霎时就没了着落。
在已经明确得到圣旨代掌朝政和一切事宜的裴太师和寇太保面前,他们都已经沉默和退让了。
裴玄素精心挑选的太监和宫人,甚至已经大量进去懿阳宫内当差了。寇承嗣也是。
权势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直接。
裴玄素踏上脚踏,站在龙床前,居高临下冷眼审视深陷衾枕的神熙女帝,后者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双目紧紧闭阖。
原来,她很瘦,颧骨凸显,眼角有皱纹,法令纹不浅,白发也不少,原来是个瘦削中老年妇人的样子。
可惜,他义父就这么轻而易举被赐死了。
整个东西提辖司和宦营也因为她一念之间,如履薄冰,可生可死。
不过,这个女人终究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裴玄素心里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出了外殿。
寇承嗣后脚也来到龙床前,他看神熙女帝,又冷冷暼裴玄素侧面,后者转身出去,他暗哼一声,也跟着出去了。
裴玄素在偌大外殿慢慢踱步往外走,等寇承嗣走到他身边,挥退了所有的宫人太监,他站定,寇承嗣也站住了。
裴玄素眺望朱红门槛之外,慢慢转动了几下玉扳指,他没看寇承嗣,但他知道对方在听。
“陛下需坚强一些啊。”裴玄素淡淡地道。
他怎么可能让明太子登基呢?
他绝对不可能让明太子登基的!
什么三请三让,说早了,只要神熙女帝不死,再名正言顺的皇太子都不可能登基。
裴玄素道:“我拟用重药,寇兄以为如何?”
寇承嗣沉默了一下,他听明白了所谓重要是什么意思,就是所有生机用来掉一口气,做个活死人。
寇承嗣思及神熙女帝,有一瞬面色胀红,呼呼的秋风自大敞的殿门灌进来,他僵立沉默片刻,垂了垂眼睑:“那就按裴兄说的做,我也同意。”
寇承嗣大约有几分坐立不安,待不下去,他说完顿了一下,快步走了。
裴玄素不禁勾唇,毫无笑意,冷哼一声。
神熙女帝对他不说,但对寇家,对寇承嗣这个侄儿可没话说的。
寇承嗣这块不大如意的塘泥,神熙女帝多年来也一再教导,苦心想将他糊上墙。
如果裴玄素猜测无误,神熙女帝大约也给寇承嗣和寇氏留了些保命底牌的。
不过,寇承嗣能力不怎么样,但心够大,他大约觉得姑母亏待了他,满心不忿呢。
裴玄素冷笑一声,心里就一个字,该!
但也不妨碍他不屑寇承嗣这个人。
寇承嗣大约也觉有些待不下去,暂时走了,裴玄素直接转身,把老刘喊过来,他肃容,一本正经吩咐:“陛下性命为要,当然要用尽一切办法!”
“用重药。”
“是!”
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也不知道,老刘心领神会,应了一声,快速掉头,开药方亲自熬药去了。
……
风很大,太初宫三大主宫的须弥台基太高,呼啸风声特别大,有俯瞰一切的恢宏气势。
裴玄素也没留在懿阳宫殿内,他一步踏出朱红门槛,风猎猎扬起他的鬓边碎发和甲胄下的衣摆,玄黑绣金的披风猎猎而飞。
神熙女帝终于进入他最理想的状态了,会昏迷长达至少数个月。
而寇承嗣,他并不怎么放在眼内。
多久了?
简直度日如年啊!
裴玄素接了圣旨之后也凝神屏息了两天,在今日此事才算终于砸实尘埃落定了。
他在太初殿懿阳宫进出自如,手里握着太初宫大半的势力,他既然拿了,他就百分百能握住。
太长太长的时间了,漫长得那些血海深仇一直在啃噬他的心,已经血肉模糊变得钝钝锥骨痛楚了。
他终于登上了国朝权力巅峰的舞台了。
今时今日,裴玄素就算和明太子抗衡也不逊半分,甚至还要占据一些上风了。
所以寇承嗣情绪复杂,他平静沉着的表面下,亦是血脉贲张心潮澎湃。
呼呼的秋风刮过,太阳露头了,粼粼金光折射刺目但痛快!
裴玄素深吸一口气,他霍地转身,快步沿着长长的宫廊往回走
他的目的地是他暂居的偏殿。
那里已经鸟枪换炮了,都是他的人,并且沈星就在那!
他突然很想很想见到沈星,想和她一起分享此刻滂湃的情绪。
……
裴玄素快步往回走,当然,他的脑子也没有闲下来。
距离神熙女帝伤重第一次清醒,已经过去了两天半。
裴玄素这人非常聪敏,他猜测,神熙女帝会不会给明太子留了继位密旨呢?
虽然神熙女帝一时半会醒不来,但这份圣旨若存在,他必须拿到手。
不过梁恩倒也忠心,专心带着人照顾神熙女帝,其他的都说不知道。
但裴玄素心念转了一圈,立马就想到了梁默笙。
他低声吩咐陈英顺和梁彻启用多个人,“盯紧梁默笙,看他最近有什么动静。这个人,很可能已经骑墙了,务必小心在意。”
“他手里可能会有传位密旨。”
陈英顺梁彻韩勃等人急急跟着裴玄素身后,闻言心中一紧,陈英顺梁彻是老人,立即秒懂,斟酌着应声,匆匆掉头离去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抵达偏殿殿门外,裴玄素站定,陈英顺梁彻两人领命。
沈星闻声匆匆从殿内跑出来,她忍不住说:“我二姐夫手里应该有能用上的人。”
陈同鉴暴露梅花内卫身份之前,另一职,司礼监秉笔,梁默笙的左右手。他在宫中长大的,经营不浅,曾经和沈星说过,他宫里还有些人手,要是有需要用就告诉他。
裴玄素立即瞥了她一眼,沈星身上脸上有些细细碎碎的伤口,但父女重逢,他这边又顺利,她终于露出几分喜悦轻松之色。
裴玄素点点头,侧头吩咐韩勃一声,让他立即传讯冯维,让现在在宫外的冯维马上去找沈云卿陈同鉴夫妻。
沈星听他疾声吩咐,她就退回去了。
等他说完再进来。
但裴玄素说得很快,她刚进来入了内殿,往洗手的脸盘架铜盆兑了热水好让他洗个手脸,他就“匡当”一声推门进来了。
裴玄素这门推得又重又急,并且霍地反手将殿门给掩上了。
他情绪汹涌滂湃,欲念来得又重又快,历经无数惊涛骇浪,终于一脚重重踏在前方的泥地上。
那种压抑已久,压力太大,渴望希冀太多太重,一朝得偿所愿。
兼且,他和沈星直至今时今日,才终于敢说有了可以期盼的未来了!
在外不能表露,但情绪汹涌,实在来得太急,他急欲宣泄,很想用一些狂肆的动作,却将他心中的情感稍稍宣泄平息。
如今这个偏殿,里外都是裴玄素的人了;他阉人的身份,也已经经过前事盖棺定论;并且这个偏殿,他已经命人和亲自检查过,没有暗道之类的东西。正在他掌控之内。
裴玄素推门骤一眼,半下午的斜阳照在厚厚的窗纱上,室外明亮,室内昏暗,宫里的东西都很大,超大的朱红门槛,朱红隔扇窗和金柱。
沈星正弯腰给他兑水洗手洗脸,蹲下把暖壶放下来,露出一截白皙的颈脖,如天鹅颈一样,纤细而美丽,映着窗纱滤进的金色斜阳,柔美而动魄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