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承嗣不配!”
裴玄素需要争取张陵鉴,两人都是太师,各有立场和千秋,说到实权封位,对方现今不及他;但要说声望和威信,张陵鉴超然本朝,两者是没法比的。
正如裴玄素让人请张陵鉴来觐探昏迷的神熙女帝,他要少帝这件事进攻明太子,绝对不能少了张陵鉴的存在。
裴玄素也站起来:“届时,在楚氏宗室,找个合适的,年纪小些的继位者,承祧宗庙。张老以为如何?”
张陵鉴霍地刹住脚步,他回头瞄了裴玄素一眼,这个阉人,年纪小些?他当然懂对方的心思。
但这个都是后话了,现在说这个太早了。
现在裴玄素已经把话题挑到这个地步了,不孝不悌弑兄杀母,更重要是明太子重出以来的种种动作举止,他心里确实挺膈应的。
楚氏宗子,张陵鉴不禁心中大动,他抬目瞅着裴玄素,后者眉目阴柔而淡淡,一派如常。
张陵鉴心中忖度片刻,他道:“好!”
“老夫答应你。”
裴玄素在五城兵马司大厅快步而处于,在后面的官兵出衙的侧门重新上马,夜色中,沓沓离去。
不过临出门之前,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却从怀里抽出一封用了火漆的短信,给韩勃:“去给张陵鉴。”
如无意外,明太子也会遣人来的。
现在,端看谁棋高一着了。
“驾!”
韩勃接过短信,飞速折返,数十息就重新回来了,冲裴玄素点头。
裴玄素一夹马腹,迅速带人离去,一行人很快没入夜色之中。
……
裴玄素回来之后,就在皇城北端的飞龙厩,马上审江元。
飞龙厩这边早已经清了一个青储仓库,上下两层,作为一个进出据点。
江元就在底下那一层地窖,已经加了精铁栅栏,充作营房。
不过江元仍被卸了重要关节和捆着,裴玄素令人打开栅栏门,太师椅搬到偌大的精铁栅栏内部,他不疾不徐坐下,旁边还有一张方桌,张韶年亲自捧了几本册子下来放下。
江元已经被卸下面巾和日常暗卫伪装,是个二十六七年纪,高大沉默面相腼腆的小伙子,此刻怒目而视:“裴玄素,你没有遵旨!”
裴玄素随手捡起一本册子翻翻,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淡淡笑笑:“可陛下必死要对付九皇子吗?等明太子登基就来不及了。”
江元愤怒,但这个暗卫统领小伙大约不怎么会骂人,还有一点口吃,来来回回骂两句,并没有骂脏话。
裴玄素不禁目露几分惋惜,江元伸手高绝又忠诚,他很喜欢这样的人。可惜啊,神熙女帝最后给江元这么一个任务。
现在,神熙女帝已经把暗卫都给了裴玄素手上了。
这队人,也就十几个,但裴玄素颇为重视,目前暂时留在懿阳宫继续保护神熙女帝。毕竟神熙女帝的安危非常重要。
可惜,江元接了这个任务,经历过这些,裴玄素就不能放他回去了。
并且,裴玄素有些事情要审一审曾经作为神熙女帝暗卫统领的江元。
裴玄素居高临下,由得江元骂了一阵,他淡淡道:“你就那么忠心?不会为刚被处决的那些同伴伤心吗?”
裴玄素怀疑,神熙女帝也查到一些少帝是被害而非自缢,明太子杀死少帝之后夺走水闸水道和兵谏遗旨相关的一应东西。
因为曾经是暗阁成员,徐景昌能辨认出神熙女帝贴身暗卫那队人,他奉裴玄素之命跟着梁彻旁观过,后续禀裴玄素,说少了好几个人。
另外,薄薄的暗卫名册是新抄的;另外梅花内卫的一大摞名册也是新抄的。
裴玄素是个聪明人,要是直接撕毁册页,他很可能根据前后顺序的蛛丝马迹轻易猜出些什么来。
所以神熙女帝把一起都重新抄录,旧册子都销毁了。
神熙女帝都这个境况了。
裴玄素是不是可以合理猜测,神熙女帝也在查,并且她已经查到什么了,如果不是明太子动手,估计她很快就要用这一点对明太子发难了。
不过神熙女帝垂危那两天,改变主意,匆匆销毁查到的东西和经手的知情者。
裴玄素这一句轻描淡写,但江元瞳仁剧烈收缩,呼吸受情绪影响陡然一屏。
裴玄素淡淡一笑,很好,有答案了。
他俯身笑:“让我猜猜,女帝陛下初初登基,必定严阵以待,不管戍守宫禁皇城的,抑或通明宫这个废帝幽禁偏宫的。”
地道,神熙女帝是知道的,肯定防,这个通明宫是她特地挑出来,地下没有地道的。
当年负责看守废帝的禁卫军中,肯定有人和明太子暗中串联,把他放进去杀了少帝。
还有这个水道水闸、太.祖遗旨这么多的东西和信息。
少帝又不知道自己会被废幽禁通明宫,太.祖遗旨这些东西肯定不在通明宫内的。
少帝和明太子这对兄弟恨仇斑斑,裴玄素以己度人,少帝大概死也不会给明太子作嫁衣裳的,所以少帝不会说。
但是吧,从少帝薨逝到明太被废又重新出山,也就十来年时间而已。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还得减去明太子初初被幽禁宾州行宫与外界无法联系怎么也得一两年。
重新私出后,收拢人手也需要时间。
之后,又是龙江之变,有是水闸水道,又西军和彭州等五卫所,又门阀,以及其他未曾暴露出来的布置。
这时间也太紧凑了。
裴玄素因此非常合理猜测,明太子杀少帝的同时,已经比较明确得悉太.祖皇帝的这两项布置的消息了,不用再一点点去模糊不清根据蛛丝马迹去一点点查了。
少帝不会告诉他。
那就肯定是从少帝身边伺候的人和囚禁在诏狱的心腹得到的消息。
结合神熙女帝雷厉风行以及对少帝一种朝中的亲信的紧迫盯视和辣手。
裴玄素认为,明太子还是从少帝当时幽禁通明宫内身边伺候的少量心腹和近卫获得的消息。
少帝的心腹亲信,肯定不会轻易开口的。
通明宫内暗杀少帝,需要速战速决,马上离开,也没有审讯的条件。
所以,明太子必然是把人伪装一下,带出通明宫后,私下再严刑拷打的。
一个不保险,两三个,三四个甚至更多也不无可能。
潜进通明宫,又带这么多人出来,哪怕少帝“自缢”时神熙女帝已经登基一个多月,大家神经稍微放松一点,也不是普通军士能做到的。
起码得是个队长以上吧,禁军队长带的人比京营少,也有五十。
裴玄素俯身:“姓李?姓陶?姓姜?姓孔?……”
但这次江元连眼睫都没有动一下,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裴玄素挑眉,端详江元片刻,直起身:“不知道就算了。”
这个问题他预估江元不会回答。
第一个问题。
他已经得到答案了。
江元这样的人,能被神熙女帝放在身边当暗卫统领的,哪怕凌迟加身估计都不会吐口。
裴玄素审他,只是为了印证霍少成的话罢了。
裴玄素起身,淡淡吩咐:“灌麻沸散,暂时留几天。”
他转身,直接快步上了台阶,起身出了仓库,直接往另一边的一个值房去了。
月光幽幽,宦卫林立,值房的东墙下,站起一个很矮小的身影,那是个男人,两鬓灰白,手指弯曲,背部微驼,看起来十分沧桑贫苦力工四十多岁的模样,但这人是霍少成,今天才三十一。
霍少成身侧是何舟,何舟亲自带人把霍少成和霍少成给他们的三个人偷渡进来了。
何舟身侧是三个高矮不一的人,身上多处陈年旧伤,服用过烈性的聋哑药,不过由于当年被霍少成抢救及时找了好大夫,挽回了一部分。
霍少成嘶哑:“我把这三个人都给你,你能替我复仇吗?!”
他激动不已,甚至流了泪,双目充血通红,双手在战栗着,死死盯着裴玄素的脸。
裴玄素点头:“竭尽我之所能,因为,我也要复仇!!”
这句话一出,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霍少成的心头,他的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好!好!”
他这辈子所有辗转,都是为了复仇。
“人我都给你!”
……
沈星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蒋绍池一死,神熙女帝重伤昏迷不醒,蒋绍池的身份处境多少有些尴尬。裴玄素现在是太初宫势力之首,圣旨昭告天下的三公和摄政首辅,明面上掌天下之权,实际上也是太初宫掌权魁首,沈星是他的未婚妻,沈星出面,蒋绍池因为蒋无涯而变得有些尴尬的位置,就立时消弭。
冰镇装殓,设灵和一体安葬,有了沈家父女叔侄主持,一切待遇都提升回来,也不用他的亲信旧部难做。
蒋绍池的副将十分感激,因此还安慰了沈星,说蒋绍池是自己选择的,临终也微笑安详,让她不必太伤心难过。
落葬了,也算盖棺定论了,求仁得仁,小姑娘只管释然,你来就很好了。
副将心情复杂,沈星也深深吁了口气,说得也对,她稍稍代入一下,难过了一阵,到底也释然了很多。
两人都默契没有提起蒋无涯。
沈星给蒋绍池敬香默念,忙忙碌碌到半下午,她就回去了。
裴玄素担心她出城,明太子会对她做些什么,这个她知道,因此她也没有久留,过了中午,便收拾回去了。
沈爹会留下来主持全程,沈云卿再陪一阵,沈星给他们留够了足够的护卫,便踏上归途。
迎着金灿灿的秋阳,东都百姓见多识广,胆子都大,除了戒严的区域,郊外大多已经恢复正常生活出行了。
酒馆茶棚,格外火爆,到处都是议论纷纷陛下重伤昏迷以及裴太师摄政掌朝的事情,以及如今两宫对峙的局面。
沈星缅怀了一阵蒋绍池,又望西郊圣山海大营蒋无涯所在的方向,注意里很快就被这些窃窃私语和高谈阔论给吸引住了。
裴玄素从前按捺着一直没有真正动手对付东宫,因为他没有真正收益,但他暗地里却不是什么都没做的。
包括霍少成,沈星都是知道的。
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她心头一紧,立马就带着邓呈讳徐芳等数十人快马往菜肉南城墙的位置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