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利用了重药,尸体和血腥全部掩埋,剩下的俘虏牢牢捆着朱郢唐盛张幸云带人亲自盯着。
他们在这边摊开羊皮大图,还有沈星深宫的一大叠凌乱炭笔纸张。
韩勃何舟和赵青不断地商量着,沈星时不时说几句,陈宫和邓呈讳徐芳韩含他们也是,朱郢唐盛时不时轮流跑过来这边听着,也说。
大家不断商量,最后把整个拿下硫铁矿夺取账册的大计划商定下来了。
然后该布置的该准备的,马上就布置准备了起来。
他们兵分两路,一队人下山去紧急去镖局联络点取他们随队来的药物大批□□甚至火药之类的东西,今天傍晚前必须全部背回来。
去了很大一群人。
接下来剩下的,韩勃赵青带着朱郢唐盛他们,还是沈星邓呈讳徐芳,后者原来非必要时专门保护沈星的,但现在大家都上手了,背着俘虏们,分别去了杨慎好几个临时据点,去把杨慎他们藏的东西都取出来背上,立即就往硫铁矿方向赶去。
布置准备不用沈星上手,她就专门和陈宫讨论机括相关的事情,好制定入侵核心的路径。
到半下午的时候,何舟他们背着大批的东西回来了,并且马上进入药物调配和其他准备当中。
等到半夜的时候,硫铁矿内人员最大程度集中并进入深睡的时候,他们才动手。
杨慎韩勃带着霍少成去联系旷工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沈星中午的时候就忙得差不多了,也和邓呈讳赵青商量了一下草拟了一个路径,不过剩下的,还要等杨慎韩勃何舟都回来之后,才彻底确定。
她望了一眼韩勃霍少成几人去的方向一眼,深山老林,泛黄草木哗哗摇动。
到目前为止,还是算顺利的,得益于霍少成的五年旷工。说来如果不是家变,这样的毅力,不拘文武干什么不成器?难怪他不甘心。
沈星心情复杂,不过很快压下了,她的事情大致忙完之后,她就安静藏在林中等着。
不过何舟带着人和一大批东西回来的时候,还顺手给她带回来一封裴玄素的信。
沈星坐在老树下拆开看过,不由一愣。
明面的事情当然有,但总体来说这是一封私信,除了思念和他的近况之外,后面附了一首词曲小令《满庭芳·东风杨柳道归期》
这首词曲,已经流传不知道多少百年了,大江南北,为人熟知的一首名曲。
说的是一个幼年寄人篱下后又流离失所、充满坎坷但坚强不屈,最后立下大功获封县君荣归故里的琵琶女的故事。
美丽又坚强,童年少年青年的所有折辱和坎坷都不能打到她,数度当机立断,最终勇敢跨出重要一步,迎来美好的归隐荣华生活。
裴玄素肯定很忙,因为他前面写的这封私信,看墨痕深浅有些细微变化,显然被打断过一次分开两截写的。
但他抄这首词曲,用的行楷,一笔一划,写得非常认真,没有一点的匆忙。
可以想像他在灯下,抽出时间,如何认真一笔一划的书写的。
他的字非常漂亮,笔锋苍劲而流畅,撇捺没了平时那种含着锋芒的劲道,显得优美雅致了很多。
沈星拿着这张信纸,她忍不住想,大约裴玄素当状元郎的时候,字就是这样的吧?
她突然心有所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出来这段时间,裴玄素每天一封信,没有间断过,除了思念和情意,就是明显或不明显的,以各种方式鼓励她、夸她。
还有赵青,那次船上走廊之后,逮着机会就开解她,鼓励她给她信心。
先前倒不觉得有什么,但这张认真书就的词曲,一笔一划,还有琵琶女的故事,沈星一下子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日头从树梢穿下来,星星点点落在她的手上和信纸上,沈星突然就想起临行两人相拥而眠之前,说的那个话题。
他过后没吭声,她以为这个话题过去了,她还暗暗松了口气。
可谁知,可能不是,他在以另外一个迂回的方式,在抚慰她,鼓励她。
这可世上,除了亲爹,可能就只有裴玄素这个男人对她这么用心了。
不,裴玄素比亲爹还要用心,因为她爹从小要顾及的就不仅只有她一个。
他那么忙,如今的地位的一个人,难以想像,他去找赵青。
沈星一下子有种被人窥破内心的感觉,又动容,心绪刹那纷乱了好一阵子。
她蓦地站起来,跑了一阵,很快就找到另一边树后长草丛里刚刚整理好束胸和衣服出来的赵青和张幸云。
沈星跑过来,阳光下,少女五官柔美,眼圈一圈泛红,手里拿着一封好几张纸的信笺,刹住在大树下,她把心捂在心口的位置,问:“赵姐,是不是……他拜托你的?”
赵青愣了一下,但她想了想,承认了。
“虽然,他未必是个多好的人,但他真的真的很爱你。”
赵青无意窥探裴玄素的内心,但她真没想到,这个冷厉的阉人,有着这样真挚的情感。
不过话说回来,沈星也值得不是吗?
赵青沈星对张幸云笑了笑,后者会意,调侃一句,快步往何舟等人那边去了。
赵青勾着沈星肩膀,踩着刷刷作响的新旧落叶,绕过大树往另一边行去。
走了一阵子,和大家拉开一小段距离,草木遮蔽也看不见了,两人才停下来。
沈星情绪上涌,她捂住嘴,有些哽咽,她捏着信纸捂在胸口,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她擦了一下眼泪。
缓了好半晌,她低声问:“赵姐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过去太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她小心藏在记忆里和内心深处,对于裴玄素这样的一个惊才绝艳的男人,她其实一直是有一些自卑的。
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是家变和意外,她不可能遇上这样的男人,并且得到了他的爱。
两辈子,都是。
有些过去,她本来是努力遮掩的,就像一个人内衣又旧又破洞,那他肯定会努力遮掩起来,不让别人发现。
这一段过去,就好像沈星的内衣和破洞,她下意识不想被外人知悉,她努力遮掩着,不让别人发现她曾经的捉襟见肘和难堪。
但不知为什么,裴玄素就知道了;然后,连赵青也知道了。
沈星一瞬想到小时候,那个冬季衣不蔽体的瘦弱女童,她多少有些黯然和难堪。
但赵青把佩剑往腰扣一卡,伸手就握住沈星的双手。
她的又修长又有些硬,掌心和手指薄薄的剑茧,但非常干燥而有力,给人一个非常坚定的感觉。
“这有什么?”
赵青说:“你又怎知我没有窘迫过?”
“只是我的窘迫和你不大一样而已。”
但同样戳心。
赵青自母亲去世之后,在家里,在常德侯府就如同一个外人般存在。
不,应该是其是她母亲长安公主在生的时候,她母女二人在常德侯府就如同外人,只是那家人不敢表现明显罢了。
长安公主尚主之时,太.祖皇帝与神熙女帝已经关系紧张,最后一番角逐和意外,最终太.祖皇帝赐婚常德侯世子赵继晖,也就是后来的常德侯。
赵家极有些激动于尚了太.祖皇帝唯一的嫡公主,唯二的女儿之一,又有些矛盾长安公主是寇皇后所出,另外常德侯世子赵继晖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许氏。
许氏家道中落,投奔姨母,青梅竹马,家世又卑微,常德侯绝对不会同意婚事的。
而常德侯赵家一家都是太.祖皇帝的亲信心腹。
后面的事情,就是非常俗套的那一种走向了,长安公主既不得夫婿的真心敬爱,婆婆表面恭敬客气,但始终不亲近,那个白月光表妹也一直住在侯府;且父皇母后反目成仇,你死我活。大哥死了,父亲赐死的,二哥暗算母后,险些要了母后的命。
长安公主焦心郁郁,染病一病不起,去世了。
剩下小赵青,小小年纪,又气又悲,处境艰难,亲人嘴脸突变,外面风声鹤唳,而母亲尸骨未寒,祖母和父亲已经无比欢喜要一年后娶那个女人做继室了。
山风呼呼,午后的秋阳炽得有些刺眼,赵青握住沈星的两只手,她鼓励她,很坚定地说:“我们值得,我们可以的!只要不死,我们就可以奋斗!”
“那些腌臜事情,不是我们的错!”
赵青这是第一次给人说自己的小时候的事情,这一刻她甚至有种迫切,希望把沈星拉出这个泥沼。
曾经她迷惘过,流泪过,自怨自艾过,但赵青很快振作起来了,凭什么?哪怕当年神熙女帝未曾登基,她祖父和父亲都是太.祖皇帝的倚重心腹。
可她也是太.祖皇帝的外孙女啊!
她外祖皇帝女儿寥寥,都没了,他再和外祖母不和,他也不可能看着外孙女在臣子家被欺负吃亏吧?
她第一次示意奶母设法避开后院的盯梢和府卫,回宫设法告状,那些恶心事情一下子消停了。
她祖母再也不敢以尽孝为名,让她侍奉了。
她父亲那个所谓的心上人再也不敢以她继母自居了。后来,祖父让她做妾。
被迫让给那心上人生的私生女儿的大院子,又被她住回来了。
并且没有人敢明里暗里限制她的行动,不允许她和她母亲留下来的人出府了。
那年,赵青六岁。
后来,神熙女帝登基,那个妾连夜被送走了,她也成为地位超然的爱女了。
可赵青已经不稀罕了。
曾经赵青忿忿不平,她以为自己会一直盯着这些内宅的东西在撕扯。
但她很快就抛下了那些东西,走上了一条新的路了。
“你知道吗?你是个很美好的女孩的,你别总觉得自己差劲,不配谁?你谁都配!你值得拥有美好的未来!”
曾经,赵青挣扎过,困惑过,但她今天她抬首挺腰朗声说出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她是过来人,她走出来了,她希望沈星也抛下那些东西,轻装上阵往前走。
“丢下那些坏的,那些不好的东西,我们往前走,奔向好的将来!”
“当你强大起来,你会发现,那一切不过不堪一击。”
“当你走出小时候,回头再看,那些坏人、坏东西,就再也欺负不了你了。”
赵青也不知裴玄素是不是曾经查过她的过去,她心里咒骂这阉人,但她真的很珍惜沈星,过去的情谊,在自己骤然失势一刻仍惦记着她,她就把她当妹妹了。
赵青经历过,她大约能理解沈星的情感和内心,因为她也曾苦苦挣扎过,不过她是痛苦和难受,她始终不知道父亲祖母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这个亲生女儿和亲孙女。
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不是有血缘就会疼爱的。
父亲不过是敦伦一刹,没有十月怀胎;就算十月怀胎的母亲,这天底下也有不爱自己的骨肉的。
有些困惑不解没有答案,把它当垃圾一样抛在身后即可。
而沈星,要做的坚强起来,从幼年的阴影走出来,把成长环境带给她的深刻影响从心里割断开来,把它们都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