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说朝堂和内阁。
那封已经开启了火漆的折子,一式两封,就这么摆放在黑漆楠木大方案之上。
梁恩连日来已经在此等候了多时,太初宫一派的中坚之一、阁臣宋显祖立即拿起其中一封,道:“梁内相,请随老夫来,我等一起前往太初宫觐见女帝陛下!”
外面一大群人等着,宋显祖带着两个人和梁恩出门,呼啦啦往太初宫方向去了。
范亚夫请病假不在,吏部侍郎陈瑞恩沉默拱手,也取了另一封奏折,急匆匆往两仪宫方向去了。
两边脚步声渐渐远去,偌大的政事堂沉寂一片,只听见呼呼风声。
有不少人都生了不祥预感,竟事涉十六鹰扬府了,女帝对鹰扬府虎视眈眈多少年。
保皇党恨极:“这些个阉贼!这个姓裴的阉狗,他这是是要毁了太.祖根基!毁楚氏皇朝国本的!!”
消息插了翅膀般飞速传出,甚至有太.祖朝留下的激进老臣当场失态,“牝鸡司晨,寇氏窃国,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啊——”
泪洒衣襟。
学生同僚赶紧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拖走了。
……
太初宫的女帝得讯,简直勃然大怒。
“哗啦”一声,整个御案所有东西全部被暴怒的她全部扫落在地!辟里啪啊碎了一地,所有太监宫人噤若寒蝉,股肱臣属都不由低下头去。
大家都知道,这几句话真的戳了神熙女帝的心窝子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神熙女帝一身明黄团龙龙袍,下摆被墨汁泼洒,但此刻没有人去理会它。
神熙女帝怒得脸色都变了。
她这一生,纵横过战场,当过皇后,夫妻翻过脸,被丈夫背刺过,入过冷宫,最终他死了,她的敌人都死了。
她登上这九五之尊!
她并非非得传位给姓寇的。
只是她姓寇,国姓就是寇!
她活着一日,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这万里江山就是她的!
“来人,着人去西提辖司,立即将胆敢犯上的这老贼拿了,夺官去爵,五马分尸!全家打入大狱待罪!去,马上去——”
神熙女帝出奇愤怒,她已经登基十三年,勤政不怠,肯真正臣服于她的她亦不吝提拔奖赏,帝皇心术手段和仁政也不缺。
为什么就有这么所谓老臣或文人固执地认为,这是楚氏皇朝?!
这些所谓的保皇党和昔年也共同跟过她和太.祖的中立派,依然都这么冥顽不灵?
神熙女帝愤怒到了极点,她这一生,生平最大的耻辱,当年她和太.祖真心相爱,并且她信了,她曾一心辅助他打江山,想和他携手天下,当他的皇后。
怒极之下,神熙女帝反迸发出无穷斗志。
“好,很好!”
来战!
神熙女帝依然是当年那个不甘不驯战意无穷的她,她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传旨,封裴玄素为永城伯,赐府赐帛赐帑金,赏黄金妆花斗牛通袖罗;重启东提辖司,裴玄素任提督,带着他的人都过去,韩勃梁彻一并跟过去,平调为副提督。”
东提辖司,和西提辖司一般编制高度和权柄,不过早年间因朝臣激烈抗议和上折,加上提督赵明诚罪犯欺君入罪判斩,最终被暂关停裁撤。
神熙女帝直接将东提辖司重启,并将裴玄素委任为新的第一任提督。
一下子将裴玄素提上一个新的高度。
“梁恩,你亲自去宣旨,告诉裴玄素,只要他给到朕满意的结果,朕封他永城侯。”比宣平伯府裴家的爵位还高了。
“他的父母脱罪,他的兄弟脱宫籍。”
神熙女帝坐回龙椅,明黄玄黑御案之后,她神色凌厉,“他想要的,朕都可以给他。”
当年丰州的稳婆找到了,内卫查过,神熙女帝也看过裴玄素之母曹氏的画像,与裴玄素本人非常的神似,基本可以确定,裴玄素就是曹氏亲生的。
既然如此,神熙女帝毫不迟疑,裴玄素能干、好用,她不吝封赏,把人尽数给用起来。
重赏重赐之下必有勇夫,神熙女帝非常清楚裴玄素想要什么。
她全部给他!
包括此次前方常山州的人、裴玄素麾下的人,尽数大肆封赏,一个不漏。
“事成之后,还有重赏,都给朕竭尽全力!”
神熙女帝侧头望向西边的半敞的槛窗,两仪宫的金色琉璃瓦庑殿顶在夕阳之下非常清晰,她一瞬想起那个曾经两仪宫的旧主人,切齿痛恨之色一闪而逝,她冷冷哼一声。
神熙女帝目视前方,俯瞰整个前朝和远方的黑瓦民居,倏地收回视线,“梁彻把手头的事立即交给赵关山陈英顺,这就动身,一并前往常山州。”
神熙女帝本想让赵关山陈英顺一并西去的,但想想三大王府未必没有其他,于是打住。
“去,立即就是!”
“奴婢领旨!”
第35章
裴玄素的官阶及权力迎来了一次质的大跃升,前任提督大太监赵明诚被入罪判刑之后,神熙女帝当时也觉得两司联合搅动权力之炽有些过了,另安抚朝臣,东提辖司被暂裁撤关停有七年之久。
这七年来多少人觊觎过这一前权宦机构,连司礼监提督梁默笙也曾为他的义子谋求过,但神熙女帝最后都没有同意。
时也运也,挟两宫剑拔弩张越演越烈,正中女帝深切所需一把扯出十六鹰扬府,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之后,东提辖司应声重启,这个司主提督之位最终花落最近声势夺人的裴玄素的手上。
封爵、赐宅、赐帛赐金、赐第三品妆花斗牛通袖罗,即黄金斗牛服,裴玄素一跃成为与赵关山梁默笙平起平坐三大宦官头目。
爵位稍逊,品阶与赵关山齐,比梁默笙稍逊一级。
旨下当时,赵关山紧急叮嘱了梁彻,又让他给裴玄素韩勃带了好些嘱咐的话,梁彻当天就匆匆点齐麾下人马及划拨到裴玄素手下的人马,紧赶慢赶跟着宣旨队伍一并快马出东都西下了。
走的是六百里加急的军驿通道,次日下午就抵达了安丰州了。
当时裴玄素沈星韩勃三人正在雁水堤岸。
青绿江水如镜流动,两岸芦花零星飞絮,红叶黄杏染秋的霜色,三人且说且徐行。韩勃手多,用马鞭抽打高壮的芦杆,芦花飞了沈星一脸,她说了两次他还不改,她生气了,两人又吵吵斗了一轮嘴,裴玄素肯定帮沈星的,把韩勃气得要命。
不等韩勃撸起袖子来大干三百回合,这人和沈星沾边总变得格外幼稚,仿佛一下找回童心,吵吵嚷嚷,有点空又凑过去撩拨她,又吵又闹还笑,彻查和一大批人加官进爵调任等及不同程度的赏赐的圣旨到了。
先宣旨。
之后,寒暄裴玄素当然不在话下,言简意赅说完,梁彻带着人上前重新拜见,有能者居之,裴玄素还是赵关山义子,梁彻咋舌但也服气,这人也光棍,笑着带人上前利落一个单膝下跪见礼了。
裴玄素亲自扶起,一轮拜见鼓舞士气收拢人心就不具体说了,裴玄素让梁彻带人去融合大部队稍事休息去了。
韩勃拿着调任文书看了好大一会,撇嘴,他不可置信,居然要跟裴玄素混。
但圣谕无质询余地,他垂头丧气又很不高兴地走了。
裴玄素没搭理他,好像他很愿意似的。
秋风飒飒,即将入冬了,好在今天出了太阳,河面粼粼倒映着波光,裴玄素垂眸翻了两下手上的新告身,拿着负手而立。
权力位置鸟枪换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当这个新告身拿到手里的时候,代表着他离复仇又近了一步。
裴玄素情绪起伏大吗?那是必然的。
他无声盯着碧色粼粼的河水,沈星安静站在边上,时不时望他一眼,秋风中裴玄素鼻梁笔挺轮廓深邃,沉默无声,少了几分瑰艳俊美,平添冷寂凄恨,几番轮变。
沈星看不到他的眸色,但能感觉到他的情绪。
她觉得,现在并不适宜开口说话,于是就安静站在他身边陪伴他,也转眼去望那纷飞的芦花和绿水堤岸,心里也想了自己的家人。
裴玄素已经传令整队了,后方人奔马鸣夹杂吆喝,东西提辖司精锐缇骑番役宦卫正迅速集结,牵马翻身而上,他站了大概有一刻钟,直到后方整队声音渐少,已经差不多完成了。
裴玄素蓦转过头来,他对沈星说:“很快,我马上就能能让第一批人付出代价了!”
他说话的时候,喉结上下滚动良久,声音低哑,压抑的隐忍,神色凌厉,眸中有隐泪。
呼呼河风掠过,让这句话变得凛冽起来。
……
这件事换了别人,只怕还真很难办。
但裴玄素不一样,昔日他出任沛州刺史,主责就是监察曲州鹰扬府。他和常山王不熟,也不敢熟,仅仅一次被邀请随大流去王府参加常山王的寿宴,这一带的州刺史都邀请了不请裴玄素不合适,也此地无银,裴玄素亦是随大流赴宴。
常山王全程憨憨地笑,裴玄素踩开席线来结束线走,没滋没味吃一顿,走了大家都松口气。
藩王府不是他适合关注的,他卸任之前都得避嫌连打听讨论都不应当,但距沛州八十余里的曲州鹰扬府却是他必须监备的。
曲州鹰扬府太近,常山王不敢伸手,但裴玄素却对鹰扬府的一切编制留档甚至操演时辰兵卒伙食等等都非常非常谙熟。
大燕军规很严,十六鹰扬府辖下各卫的规章流程都是一个样的。
这个任务简直为裴玄素量身定做一般,东西提辖司绝对不会有人比他做得更好更出类拔萃。
几乎是发现裴玄素垂眸用大拇指摩挲矛头上那一个小小长条划痕的刹那,范亚夫目眦尽裂,放下千里眼,再无一丝侥幸之心,老头倏地回头,双眼迸射狠色。
范亚夫当即下令,当场斩杀常山王的所有私兵将领,不拘大小。
并且,出身自鹰扬府辞退下来被常山王暗度陈仓的共有十一人!范亚夫下令立即仇焰,立即分队率人直奔他们的家乡,必须赶在裴玄素之前将他们鹰扬府军册上留档的三代亲眷全部斩杀。
一个都不能留。
为今之计,只能竭尽一切之力,死无对证了。
……
要杀人,得先查看军部存档。
不管裴玄素还是范亚夫,两边都在第一时间核查军部存档,并以最快速度召集麾下人马分成小队。
“快!快快——”
红日沉沦山巅,暮色四合,风一下子就大起来了,韩勃/梁彻各自厉喝,率自己麾下的人往曲州/蕖州鹰扬卫方向全速狂奔,一路上跑死了多匹马,扑进驿站怼出令牌扯了存马就飞上走,全程没停下过哪怕一秒,水都没顾上喝一口水。
而裴玄素则亲自率人赶赴瀛洲鹰扬卫。
过江涉水,沿着官道狂奔,早先奉裴玄素之命已提前奔往三个方向的宦卫接到飞鸽传书之后,在各官道驿站严格卡着不明身份策马狂奔的人,尤其是中青男性身手矫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