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了,朕也等够了。”
神熙女帝眯眼,神色凌厉如冰,她不止一次想对十六鹰扬府动手,再三饮恨并未成功。
太.祖的旧势力有部分始终如磐石老树,难以挪削;还是各个前朝归降延续下来继续盘踞新朝的大门阀们。
后者暂且不说。
几次尝试对鹰扬府动手都失败了之后,神熙女帝没有再有动静。
——递到赵梁二人手上的这个匣内,除了一份名单,还有多年来与鹰扬府相关的密折,包括这些年在鹰扬府蚕食的人员将领,被拿住的大小把柄,女帝一直拿在手里隐而未发的。
等的就是今日。
神熙女帝示意匣子交到两人手里,赵关山梁默笙立即双手小心接过,牢牢握在掌中。
神熙女帝端坐上首,垂眸俯视面前的两人。
她淡淡道:“赵关山,这些年你要养着韩勃,韩牍案后他净身没入宫籍,你又要亲自带着护着他进西提辖司手把手教他养他,朕也随着你了。还有那裴玄素。”
“还有梁默笙,你的爹你的叔叔侄儿们,你偷偷安置他们,在容县买地置宅蓄田,朕也不是不知道。”
梁默笙冷汗一下子下来了,慌忙叩首:“陛下恕罪!陛下……”
赵关山也默默低下头。
“停!”
女帝抬起手,止住梁默笙的话,她淡淡道:“朕和你们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追究你们。”
“你二人为朕效命多年,这些小事,朕也不是不能宽恕一二。”
“但前提是,你们得为朕尽心尽力办事。”
神熙女帝面色陡然一变,霍地站起,十二章帝冕冠的五色帝珠在剧烈晃动,她神色凌然,厉声:“这次事关重大!东西给你二人,无论如何,这一次,一定要把十六鹰扬府拿下来!可听清楚了?!”
雷霆霹雳,帝皇之谕降下。
赵关山梁默笙心弦一绷,刹那两人齐声:“奴婢领旨!请陛下放心!!倘若不能,提头来见——”
轻飘飘的匣子重若千钧,赵关山梁默笙几乎牙根咬出了血。
神熙女帝一拂袖,坐回髹金九龙大椅上。
“去罢!”
“是!!”
……
西皇城,两仪宫。
纷飞的大雪连续下了数天停了,厚厚积雪覆盖红墙金瓦。
两仪宫内的人不少,只是相较起太初宫雷霆凌厉,两仪宫的氛围却沉甸甸的。
在座的人很多,包括御案后的皇帝,个个都有不同程度担心,实在局势对己方是不利的,。
长话短说,钦差团马上就要在外朝集合出发了,在场有明里是钦差团成员的,有暗地里马上就会飞马西下,还有正准备传讯给已经在瀛洲的范亚夫等人。
皇帝最后道:“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遏制事态,保住十六鹰扬府!”
该暴怒骂常山王的,早就已经骂过了,再骂也没什么意思。皇帝语气沉沉神色凌厉,心里却止不住的涩,此前一十三年,女帝是光明正大的帝皇,他在女帝高压之下暗中发展可相当不容易啊。
如今一旦女帝身体状态好转,重新稳住节奏,她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但无论如何,眼前这些人上来了就和两仪宫共存亡,皇帝能成功上位也不是省油的灯。
皇帝霍地站起:“好了,去罢,传信范亚夫,可动用一切资源,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使用一切手段皆可!把暗阁也带着去。”
“好了,去罢!”
以大皇子楚治为首的一众皇室宗室勋贵朝臣文武,一俯身铿声跪下,咬着后槽牙:“儿/臣领旨!!”
所有人立即起身,除了几个不去的,侍立于皇帝身后,余者立即倒退几步,飞奔而出。
沓沓沓的厚靴落地的脚步声渐渐去远,雪色折射日光金瓦红墙,刺目得厉害。
皇帝眉目凌厉。
他既然上来了,就绝对不能败!
……
东都的纷杂大动,可以想像得到。
即便想像不到的细节,飞鸽传书今天也到了。
瀛洲东郊的一处温泉庄园内。这庄园很小,但胜在有温泉,是楚淳风得知徐妙仪南下的讯息之后,紧急好不容易才寻到的。
小小的屋子,一盏暖灯。
带着雪气的北风也渐渐到了瀛洲了,但这处小小的庄园主屋暖融融的,夫妻俩一坐一立,一拨灯一伏案写东西,宁静而温馨。
孩子知道父母有正事,母亲旅途后也要休息,懂事早早就回房了。
屋里就夫妻两人,各自的护卫守在屋外院墙外,偶尔听见清微踩石板的巡逻声,风刮落叶微动。
徐妙仪正在给沈星写信,在东都她都不敢写,只敢外围打听,出了来加有正事,她才给小妹写上一封短信。
开头问了起居身体,简短两句,语气随即郑重起来了,她叮嘱沈星不要担心皇帝这边的处境,也就是他们一家和景昌的处境,要冷静,只管放手全力,毕竟两仪宫和太初宫早晚有一边都是会垮的。
沈星可千万别瞻前顾后,否则只会让自己处境变糟糕。
徐妙仪协助楚淳风的这些年,可从来没有因为二妹徐妙卿夫妻而对女帝那边留手过,反之徐妙卿亦然。
姐妹俩不用沟通,相当有默契的。
除非事涉亲人安危,否则绝对不能搞小动作或手软。
一不小心又写长了,徐妙仪只好又裁重新写过,尽量简单把上面的意思表达明白。
最后她还给了沈星一份名单,是鹰扬府的徐氏旧人,有些把握的,让沈星能捞则捞,捞到就放自己手下,不能捞千万勿要勉强。
如此这般,写了老长两张纸,徐妙仪无奈,但也没法缩了,裁下来折小压薄,装进一个小匕首的空心匕柄里,小心封了,叫徐延进来,叮嘱他小心传过去给沈星。
徐延领命去了。
“你说这次鹰扬府能稳住吗?”
徐妙仪目送徐延出了小院,掩上窗缝,回头对楚淳风说。
楚淳风也飞快写了几封信,开门交给陈平让传出去,他叹了口气,“谁知道呢。”
正事做完了,方才徐妙仪写信他不敢打断,怕损耗她的心血,只在旁边守着挑灯。
她终于写完了,楚淳风恨恨道:“让你别来,你非要来,你就不能为我和儿子想想!”
他心里酸涩,妻子为了徐家,他知道,徐家这个境况他也不好多说多阻拦。但他总是希望,她能多陪伴父子二人更多的时光。
楚淳风都不敢想像她去世的情景。
他上前拥住妻子,还不敢太用力,伸脚把火盆勾过来一点,让她更暖和些。
徐妙仪脸色苍白,她一到冬天,脸上就毫无血色可言,嘴唇也微微泛紫,不过涂了一点口脂,看不出来,楚淳风气得用帕子把她的口脂抹了。
但嘴上说得狠,手上同样不敢大力,“这没用的东西大夫不是让你少搽吗?”
主要唇色能一定程度观察到她的病情变化。
“就今天搽了一点,不是想着见你么?”
徐妙仪忙说:“我感觉没事,才来的,”她低头,“天天待在屋里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带着儿子出来走走。”
其实真相是,待在屋里病也未必就好了。
不如带着儿子西下,还能多陪陪他,一家团聚,她和他多见面。
楚淳风心口一涩,酸楚难忍,用力抱住她,在她看不见的位置眨去泪光。
“你会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不可能,徐妙仪心里清楚。
她只盼着多陪伴陪伴他,和去世前保住徐家,那她就无憾了。
但她嘴里,“嗯”,侧脸贴着他肩膀,闭目,说着大家都知道是谎言的话。
……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所有人不知道,也绝意料不到的地方。
东都西去七百余里,宾州,秦岭行宫。
白墙黑瓦芭蕉树,积雪轻轻覆盖一层,这处行宫一角十分清幽雅致。
有个白衣青色外袍的瘦削男子慢慢扶着檐柱,自轮椅上站了起来,走了几步,缓慢渐稳,他淡淡一笑:“我们也该动身了。”
声音如珠玉落盘,偏偏又一丝微微暗哑尾音,让这名男子的嗓音听起来非常特别。
如同春发芭蕉,清朗而润泽,最后发现根部曾被火撩过,留下一些痕迹。
他带着几个人,无声离开行宫。
半个时辰后,一排渔筏自山间河流而下,披着蓑衣斗笠的几个人,如寻常渔家一般,无声离开苍茫黑白的山麓。
……
钦差团当天就在东都三十里外的容川道大码头登船,声势浩大,如滚滚春流,昼夜不停,于两天之后抵达瀛洲。
不管是裴玄素所率的东西提辖司和宦营,抑或强颜欢笑也笑不起来的瀛洲鹰扬府的一众高阶将领,还是事不关己尽量缩小自己存在感的瀛洲刺史府的人,都齐聚码头相迎。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暮色笼罩大地,昨日一场大雪,整个瀛洲和龙江两岸都一边黑山白水黑檐白瓦。
灯笼和火把把整个瀛洲大码头照得明黄通亮。
岸上岸下,两边都声势浩大。
这次特地从水师调拨,一共借调了七十多艘楼船,除了宦营和西提辖司梁默笙麾下七千多人之外,还来了隶属于各个钦差团武将原麾下、现在暂时冠上钦差护军之名供钦差团调遣的一万三千禁军和京营精兵。
浩浩荡荡,几乎望不见尽头。
非常的声势惊人。
沿河不少民居酒店瓦肆都有人在窗口围观,见状喧哗交谈声已经全部为之一噤了。
后面的大船还没拐过河道大弯,但前头第一艘大船上的钦差团主成员已经下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