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柔软体贴的心,从来未曾改变。
别人怎么唾骂他恨不得他就此死去,唯独她,始终看他诸多的好处。
陪伴他,照顾他。
她坐在他身边,裴玄素一直郁躁的心好像一下子静下来,有种心灵皈依贴近的感觉,还有甜蜜的感觉。
“星星,要是二哥病很久,那,你会照顾二哥吗?”
他忽然轻声说。
沈星一愣。
她抬头,发现裴玄素视线越过她,就能望见小圆桌的文书,她不禁搔搔头,裴玄素这么聪明,肯定猜中了。
不知为什么,此刻裴玄素,总让她有一种感觉,他很没有安全感的感觉。
明明是那么厉害那么强悍的一个男人。
“呸呸,你胡说什么呢?”
沈星赶紧呸掉,她也挺累的,两个淡淡的青眼圈,快变国宝了,不过裴玄素这会好了醒了,她就很高兴,看起来精神活泛的。
她忍不住说他:“你也得多休息才行。不是说了么,把自己照顾好了,才能走更远的路。”
“你这样,怕不到四五十就一身病了。”
裴玄素心内,不禁苦笑,他都不知能不能活四五十呢。
他很执着,又追问一次:“你会照顾二哥吗,”他顿了顿,“假如二哥病很久,或许甚至……瘸了,伤了,断臂残了。”
这话说得。
但她已经呸过一次了。
沈星有些疑惑,不禁抬头望着他,裴玄素斜靠在软枕上,一瞬不瞬望着她,他那双漂亮又苍白的眼睛,两人对视上了。
窗外索索雪声,这会是白日,有雪色和天光自他床后的厚纱窗透进来,不过被靛蓝色的绸帐挡了大半,烛架上的烛光投到屏风上,有一半投到床前。
前些天,他来在铸造局问人的那天,沈星忽然有种感觉,觉得他很像上辈子的裴玄素,让她不知所措。
可现在又不像了,他躺在床的样子很脆弱,皮肤白得半透明,眼睫下的黢黑瞳仁有点点碎光,仿佛一触就会消散。
沈星小声说:“会啊,为什么不会?”
“但你别这么说了,好端端怎么咒自己瘸了残了的,……”
他这辈子对自己这么好,这个年轻崭新的裴玄素,看着他瘦削苍白的面庞,她很小声说:“我会照顾你的,给你端药,陪你说话;还有整理文书,帮你写东西。如果能做的事情,我就帮你做,让你好好休息。”
“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千万别轻易就让自己残了,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果真残了,该有多难接受。
虽前世今生两个轨迹,但性格还是该有很多一样的地方的吧?
她还真认真地假设起来了,她能做什么呢?他现在有大夫,身边有人,她照顾他又能做些什么,工作上又能替他分担什么?
一一假设,一个个把自己能做的事情掰着指头数出来。
有热意上涌眼睛,鼻端都有点发酸,很酸,心里一种甜蜜和酸楚搅合在一起,让人有种强烈落泪的冲动。
裴玄素强忍过这一波冲动,他慢慢闭上眼睛。
沈星端着他吃过的橘子碟子出去了,她去隔间洗手,没有热水,她还喊人打一点来。
外面是她柔软又清亮的嗓音,沈星逐渐褪去了当初认识的那点点怯,变得大方起来,但那种恬静如春的声底始终不变。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待人很真,就如当初他病重,没人顶着,她一个人拼了命自己顶上;假如有人,她就甘于恬静,从不抢功,把自己能做的尽力做好了。
她就像一个烙印,已经深深烙印在裴玄素的心上,抹不掉,除不去。
但裴玄素也不愿抹,不愿除。
他放开自己,用意识海颤栗的双臂去拥抱这个烙印,贴近这个烙印,他深深的闭上眼睛,去感受它,赞美它。
裴玄素从不认为喜欢上她是一件不好的事,哪怕他遭遇了那样的反覆煎熬和痛苦,他亦甘之如饴,从不言后悔。
沈星出去之后,裴玄素自己一个人坐在床帐内。
他慢慢躺平下来,翻身贴上沈星坐过的位置,那里有她的体温。
这一刹情绪汹涌如潮,他蹙眉,紧紧闭上那双漂亮的眼睛。
放不下怎么办?
不得不说,赵关山那番话一下子触碰到他的心,某些苦苦压抑的情感遇上缺口,一下子汹涌冲出!
“我不知道我前面有多少风雨,但我会努力。”
他也不知道努力什么,反正努力活下去,还有努力其他。
但抿心自问,他放不下,真的放不下!
心一下子鼓噪起来。
从和赵关山对话之后,一直没有停止过。
和沈星的这段对话一下子击倒了他,裴玄素躺在床上,鼻翼翕动。
他睁开眼睛,床帐内和帐外一条光的线,床外有灯光投落明黄的亮,而帐内昏沉沉一片,只有黯暗滤进的些微雪光。
他身处帐内的阴影之中。
但他咬着牙关,忍不住去想。
万一,她愿意呢?
万一她不嫌弃他,愿意拥抱身处黑暗的他呢?
她那么好。
只要她喜欢他!
裴玄素几乎可以确定,只要她喜欢他,那个假设就还真的会成立了!
他一时心难遏制,忍不住一撑坐起,回头想去望她,紧紧捏着拳。
第47章
簌簌雪声,朔风扑击窗棂发出轻微又急促的咯咯微响。
“星星。”
床榻内,帐帷中,裴玄素暗哑喊了一声:“让二哥抱抱你好吗?”
沈星端着暖水瓶绕过圆桌,她一愣,回头,床上那人苍白虚弱的样子让人不忍拒绝。上辈子徐芳徐喜都拥抱过她,她也用力拥抱过他们,甚至以前龙江前后裴玄素也和她拥抱过,这是一种汲取力量的方式。
裴玄素真的太不容易了。
他病的脆弱,沈星也没多想,点头,“好。”
她放下暖水瓶,绕过屏风撩起帐缦来到床前,坐在床边,两人相隔就半臂的距离,两面相对,她还小声:“二哥,会好起来的。”
裴玄素抬眼,一瞬不瞬凝视眼前人,他慢慢的,俯身抬臂,拥住了她。
裴玄素很用力,用尽全力浑身战栗,但落点却很轻,轻轻的一个拥抱。
浑身情感沸腾到了极点,他咬着牙关,感受她的体温和安慰,热泪盈眶,他闭目忍下了。
良久,裴玄素轻轻松开,他说:“好了,谢谢你,二哥又可以了。”
沈星也高兴,她站起身给他一个加油的动作和笑。
他也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冯维推门回来了,裴玄素深呼吸,撑着慢慢躺回去,轻声说:“你去书房做事,别窝那小桌子。”
“好。”
沈星应了一声,还给他稍盖了一下被子,才转身出了去。
木地板轻盈的脚步声出了屏风,把暖瓶放好,她和冯维说了几句,边说边收拾桌面的文书。
冯维跑进来和他说了一声,也出去帮她搬运。
两人刻意放轻的声音,细碎的脚步声,连同隔壁大书房的小门“咿呀”被推开,脚步声来回了几趟,终于把东西都搬好了。
她跑回来,从屏风探出一个脑袋,“二哥,那我去忙啦。”
“好,去吧,记得早些休息。”
他侧头望她,轻声叮嘱。
沈星看着裴玄素是好多了,她也放了心,展颜一笑,哒哒哒跑远了,开小门去了隔壁书房,掩上。
裴玄素静静听着,一直到隔壁落座椅子上,他再也听不到动静了,才慢慢敛回心神。
他深深吐纳了一口气,睁眼盯着帐顶。
外头簌簌的雪声和风声,他服药之后,冯维询问过他把帐子垂下了半边,他一个人安静躺着。
他揉了揉额头,又抚了一下心脏位置。
不得不说,老刘能当赵关山的心腹确实有两把刷子。裴玄素这高烧一天确实辗转动魄,但烧退清醒之后,他确实感觉舒服了很多,整个人的心不再鼓噪,一下子静谧了下来一般。
有种惊涛骇浪后,雨过天青的感觉。
总体来说大致恢复先前的状态。
这一个来月时间,委实有种过了很多年的感觉,冗长而混乱,跌宕碾心。
但总算都过来了。
回忆那些天,简直有小死过一遍的感觉啊。
现在才感觉活过来了。
裴玄素高烧后有些虚,但心却有着这段时间前所未有的侥幸平静感,他不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只不过,他还是不是很敢和沈星相处太久,他刚才情绪太激动了,他怕露馅,还是先缓一缓才行。
裴玄素睁着眼睛躺着,静静听着簌簌细雪的声音,感受此刻心的久违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