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对着管家吩咐道:“去取蓑衣来,点两百府兵随我出城,寻找三郎下落。”
“可是现在外面在下暴雨,而且快天黑了……”
谢鎏还没说完,就被一巴掌扇在脑门上,谢夫人怒斥道:“闭嘴,那是你弟!我们怎么能不管他!”
谢夫人就算再不喜欢谢兰修,但那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
谢兰修是谢家的子孙,他要是失踪了,谢家怎么能坐视不理?
谢鎏被扇得懵圈,“不是……”
他急切地解释道:“我没有说不管兰修,我的意思是,母亲身子弱,怎么能吃这种苦,我替你去……父亲,你劝劝母亲!”
他穿越过来三年,就算不是谢鎏本人,却早已经把谢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把谢兰修当做自己的亲弟弟,兰修不见了,他也心急,怎么可能阻拦家人去救他?
他只是担心谢夫人出事。
然而没想到向来明事理的谢知止反而沉声说道:“再多备一件蓑衣,吾与夫人同去。”
谢鎏哑然无声。
……
禁军已经将附近的山林包围起来,搜寻并没有因为黑夜和大雨停止下来。
禁军们提着牛皮灯沿着水路,满山遍野地搜寻。
这场雨淅淅沥沥,怎么也停不下来。
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明灭的灯火在林间若隐若现。
姜拂玉拄着竹杖,沿着水路往下,虽然身穿蓑衣,但是大雨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裳。
她已经感觉不到疲惫,只知道冒雨前行。
搜寻的军队告诉她告知她,沿岸十余里,都没能找到姜瑶的下落。
姜瑶与谢兰跳入水中的时候可能根本就没有想到暴雨会导致洪水涨起,乱流夹杂着枯木和泥石,两个孩子就算水性再好,也难以游上岸,很可能耗尽体力溺死其中。
就算侥幸水中逃生,山野密林,蛇兽虫蚊。方才已经有士兵在搜寻途中猎得了一只猛虎,孩子们肯定凶多吉少。
他们希望姜拂玉做好最坏的准备。
姜拂玉下令:“必须找到公主和谢郎君。”
她提着灯盏,亲自带领军队寻找。
暴雨冲刷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湿乱的发糊了她一脸,满脸都是泥水。
姜拂玉不相信那个最坏的结果。
今天是姜瑶的生辰,过了这一天,她就要满十二岁了,她绝对不可能出事。
她的女儿不可能出事。
姜瑶肯定已经上岸了,就在某个地方等着她。
姜瑶肯定好好的。
姜拂玉根本不敢往别的方向想,她怕自己坚持不下去。短短一天时间,她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她必须逼迫自己相信姜瑶还好好的,上一世她已经弄丢过姜瑶一次了,要是姜瑶又出事,她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
她努力走着,可是走了一整天,体力都耗尽了,走上山坡的时候迈不开步子,忽然向后倾倒,身后的士兵来不及伸手,任由她滚落山坡。
“陛下!”
众人赶过去将姜拂玉扶起的时候,她的手臂上被荆棘划破,脸上都是零碎的擦伤。
脸上水流如注,不已经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混合着血水流淌下来,将她的衣裳染红。
她努力想要爬起来,可是却怎么也动不了,众人只好合力将她给扛起来。
“陛下,您不能再走下去了,你必须回去休息!”
士兵尚且一天三轮换,姜拂玉从早走到晚,不吃不喝,已经消耗殆尽。
众人的劝告声回荡在耳边,姜拂玉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她双目通红,雨幕如纱,模糊了山间搜寻的灯火,唯有一处火光灼灼,风雨不毁,好像大海中指引渔民归途的灯塔。
心火炙烤,焚毁灵魂。
姜拂玉的身体明明一片冰冷,但是灵魂深处却无比滚烫。
姜拂玉指向那个方向,“那里是哪里?”
侍从道:“是半山寺。”
兜兜转转,她在这段地方反复搜寻半天,她竟然回到了这个地方。
她虚弱地开口,“带我过去。”
远处,佛前灯火引路。
听到她的话,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她扛进了寺庙之中。
半山寺经历了胡人洗劫,后殿已经烧毁,僧人们清理了一天,才将门前的尸身清理干净。
众人将姜拂玉带进殿中,还未因找到避雨之所歇一口气,就发现姜拂玉已经因为失血而陷入昏迷之中。
她腰部被锋利的树枝贯穿,伤口触目惊心。这处伤口隐秘,方才几乎没有人发现。
深山暴雨夜,无处不存在着危险,幸好寺庙中的僧人多有懂医,在医师赶到之前,替她拔除刺入血肉的树枝。
混沌之中,姜拂玉已经分不清是肉身的痛苦还是灵魂的剧痛。
她躺在蒲团上,身边的人手忙脚乱。
她抬眼,目光正对被高高供奉的佛像。
我佛慈悲,佛像金身在灯火下熠熠生辉,姜拂玉朝佛像伸出手,却被一个小女孩拉住手。
她还是七八岁时候的模样,站在姜拂玉面前。
和前世、今生重合在一起。
穿着青色的裙子,身子那么轻盈,看起来当真是可怜极了,嘴唇张合着,对姜拂玉说道:“娘亲,我要走了。”
姜拂玉怔怔地看着她,“阿昭,你在说什么?”
那个女孩子后退了一步,站到佛像前,佛像掌心捧着莲花,笑容慈祥,小女孩也一样在笑着。
“我要走了,”小女孩重复着这句话,她指着背后的佛祖,“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娘亲,你要在这里好好的。”
说着,她跳上了佛祖的掌心的莲花之中,没有再回头,姜拂玉猛地睁开眼睛。
“阿昭——”
“陛下醒了!”
姜拂玉依然躺在寺庙正堂之中,外面的雨势终于渐渐减小,可是天大白,一夜已经过去。
佛像依然坐在她的面前,依然托着金灿灿的莲花,微笑温和。
姜拂玉眼中布满红色血丝,头发披散,整个人已经是憔悴不堪。
她第一句话就是问侍从:“找到了吗?”
侍从欲言又止。
暴雨夜肉眼连路都看不清,想要找两个人,就如同大海捞针。
侍从见她盯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道:“陛下,军队带兵还在山中搜寻,天亮以后雨势减小,想必……能够找到公主。”
可是,经历了一个晚上,他们还能活下来吗?
姜拂玉从地上支起身子,侍从连忙说道:“陛下,医师说你不能随意挪动,今天您不能再出去了。”
他想要拦住姜拂玉往外走,她的状态实在太差了。
她的步履很慢,像是老人蹒跚,又像是婴儿学步,她没有走到外面,却一步步走到佛像前,痴痴地看着塑像。
下一刻,她跪在了蒲团上。
姜拂玉只跪过父母祖宗。
她从不跪天地,也不跪神佛。
可是现在,她一下一下地磕在地上,鲜血从她额头流出。
“求你了……”
她的眼泪掉落下来,“求你,将女儿还给我好不好……”
她重重磕在地上。
侍从想要靠近,却被她这副样子给吓到。
她的鲜血顺着额头落下,她不知道这样子有没有用,只有在人最绝望的情况下,才会寄希望于神佛。
“求你了,保佑我的孩子,让她能够平安度过此灾祸……”
“我愿意,献出我的江山,我的性命,从今往后,皈依于你……”
她一下一下地磕着,终于,侍从看不下去了,还没有动作,就有人越过他上前。
那人径直抓住姜拂玉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按住她的肩膀,逼她与自己对视。
“阿昭呢?”
姜拂玉看着眼前人,愣住了。
那是阔别了三年的面孔。
去了边境三年,林愫的容貌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就是一路风尘仆仆,有些憔悴。
胡人派间谍南下袭击姜拂玉不久之后,就迫不及待派人写信威胁林愫。
他收到信件同时将军队掌管权交给卢梓和徐辉,昼夜兼程南下,可终究,迟了一步。
“阿昭她……”
姜拂玉闭上眼睛,死死咬住唇,她根本没有办法回答。
她如何和林愫说,她又没有照顾好阿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