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拂玉垂眸看着他被雨淋湿了的衣衫,青衫紧贴他的皮肉,显现出他的身形。
林愫从小习文又习武,身材自然是不差。
姜拂玉凝视他片刻,移开目光,顺手把御座上的毯子扔到他身上,“钦天监说,这场大雨会下足一夜,朱夷明已经被处置了,你想看的也已经看到了,雨夜难行,不如留宿景仪宫,等明天再回去。”
林愫接过毯子顺手擦了两把头发,就将毛毯搭在肩膀上,像个围脖。
他说道:“阿昭怕打雷,怕她被雷声吵醒后找不到我要闹着跑出来。”
他提起这事,姜拂玉又想起那日姜瑶梦魇时的状况,立刻催促起来:“那你还是快些回去,万一阿昭又做噩梦了,没人守在身边可就不好了。”
林愫放下了毯子,告辞之前,对姜拂玉说道:“把朱夷明举荐到你身边的那个人,也该问询一下了。”
……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林愫属实多虑,雷声滚滚中,姜瑶睡得出乎意料地好。
她梦见了上辈子朱夷明教她念书。有个字笔画太复杂,她一时间写不出来,朱夷明嫌弃她笨,拿起戒尺要抽她。
姜瑶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一把夺过戒尺反抽到他脸上,梦里狠狠出了口恶气。
第二天大雨已经转换成了蒙蒙细雨,如羽毛一般在天空中肆意飘飞。
次日清晨,宫里就传出一个消息——文渊阁学士朱夷明挑唆公主,被赐自尽。
前有许婉之后有朱夷明,这下朝中官员可都知道,女帝对这位公主是真的重视,眼里容不得沙子。
经历了这件事后,姜拂玉给姜瑶挑选老师时不由得更加谨慎。
姜瑶新的启蒙夫子恐怕不会快被定下来,正当她以为自己下午可以放松地玩耍,结果到了点,她正慢悠悠吃着点心,就被林愫抓进了书房。
林愫笑着将书放在她面前:“阿昭是不是忘了,爹爹以前也是个教书夫子。”
姜瑶手中的绿豆糕差点没掉在桌子上。
“……”
姜瑶嘀咕道:“爹爹,娘亲有说要你教我吗?”
“爹爹跟娘亲说过了,阿昭的夫子要慢慢挑,不能急于一时,不求对方学问多深,但求有耐心,适合阿昭,为了防止中途耽误阿昭的学业,所以在阿昭的新夫子来之前,爹爹就暂代阿昭的夫子,教阿昭读书。”
林愫拿起书,温和地朝她笑道:“在下学艺不精,实属比不上文渊阁中诸位学士,但是教导公主,愚尚有能力胜任的。”
姜瑶胆战心惊地捏着绿豆糕,林愫来当她老师?开什么玩笑!
这就好比,谁会希望自己亲爹当自己的班主任?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爹爹,你认真的……”
还没说完,林愫的戒尺就敲了过来,姜瑶下意识闭眼,然而戒尺只是温和地在她肩膀上碰了一下。
和老师用来教训学生的敲打不同,林愫敲她的时候,轻得更像是爱抚,和摸摸她脑袋,轻敲她额头没什么不一样。
林愫纠正道:“上课的时候,要叫老师。”
完了,林愫玩真的了。
没有办法,姜瑶只好咽下绿豆糕,硬着头皮说道:“老师今天打算教阿昭什么?”
林愫翻着书,“昨天朱夫子不是给公主讲了《郑伯克段于鄢》,朱夫子讲得不好,殿下就忘了吧,今日我再为殿下重新讲述。”
“……好。”
“正如殿下昨日所言,这篇文章讲述的是两兄弟的故事,郑武公王后偏爱二儿子,股动二儿子争夺王位,从而导致兄弟相残,然而但此事究其根本,其重点并不在于武姜王后偏心……”
……
课后,林愫带着姜瑶去景仪宫和姜拂玉一起用晚膳。
春雨细密,即便撑伞也挡不住,林愫于是给姜瑶披上了一件蓑衣,戴上一顶草帽。
她躲在蓑衣下,像一只小小的稻草人,踩着地上的水坑走。
走一步,踩一个坑,走一步,再踩一个坑。
水花溅到她的裙摆上。
姜瑶:踩水坑真好玩。
林愫没有拦她,反正景仪宫存放有姜瑶更换的干衣,她爱玩就让她玩去。
两人走到景仪宫前,林愫给姜瑶脱下蓑衣,发现她的衣服反而没有湿太多,就是绣鞋鞋面溅了些水。
“不妨事,进去换了就行。”
林愫正要牵着姜瑶进去,立在门口当值的白茵提醒道:“郎君,殿下,襄阳王在里面。”
襄阳王?
听到这个称呼,姜瑶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去,顿时整张小脸变得煞白。
白茵的话刚说完,里面就传来的一阵铺天盖地的哭嚎声。
殿内,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多岁的男子伏在姜拂玉身前,扯着姜拂玉的裙摆嚎啕大哭。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压根不知道那个朱夷明存了这样龌龊的心思,我只是看他资历深,又曾在国子监任职才把他举荐给姐姐的,我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
“姐姐,你难道不明白我对你的感情吗,我对你的忠心日月可鉴,你还记得你登基的时候,我为你挡下刺客三箭,现在下雨天我胸口还在痛,我的命都愿意给你,你的孩子就跟我的孩子一样,我甚至可以将公主殿下视为我的骨肉,要是我知道那个姓朱的是这样的人,别说姐姐,我都不愿意他去当那公主的太傅!”
“姐姐,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姜拂玉正被他闹得头疼,听见外面传来林愫的声音,立刻挥袖甩开他,“够了,你现在立刻、马上闭嘴,消失在朕面前,朕就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襄阳王哭哭啼啼,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往外走。
正当他跌跌撞撞地从林愫身边经过的时候,林愫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脚伸到他身前。
他没注意看,整个人都被绊倒,直接摔了出去,在台阶上打了几个滚,一头扎进外头的水坑里。
“啊!殿下!”
周围的宫女吓了一跳,连忙撑伞进雨里扶他起来。
姜瑶眼睁睁看着她爹默默收回了腿,一脸无辜地道:“抱歉,我也不是故意的。”
第24章 演技
襄阳王是肃宗的养子。
肃宗有很多个女儿, 唯独一个独苗的儿子,而且在这个唯一的皇子长大起来,本性渐渐显露后, 大臣们愈发感觉这位皇子性情暴戾,不配为君。
于是有臣子上谏让肃宗,劝他收养宗室子。
肃宗随一世英明, 但心胸没有宽广到将万里江山拱手让人。何况他自己还有儿子,但禁不起软磨硬泡,还是勉为其难收养了几个孩子。
而且收养宗室子的时候也在偏心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愿意让他们越过自己的亲生儿子,于是精挑细选,收养的皇子都是些体弱多病、性情软弱的, 而且大多都已经夭亡,时至今日,活下来的就只有襄阳王,姜潮。
姜潮生得弱质纤细,偏偏又男生女相, 还爱艳丽的装扮, 涂脂抹粉,姜瑶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还以为他是女扮男装。
这人行为举止极为轻浮,浑身像没有骨头那样, 总是站不直,似乎没有腰椎, 但凡身边有个什么东西都要往上靠, 糜烂散漫到了极致。
就是放到姜瑶穿越前那个世界,是个人看了都会把他鉴定为0的那种生物。
姜瑶下意识握紧林愫的手。
其实, 看到姜潮吃瘪,她觉得自己应该要高兴的,可是当她想要尝试笑的时候,却发现唇角无论如何都弯不起来。
对于姜瑶来说,襄阳王就是她的噩梦。
她上辈子经历过的不愉快的事情,十件有八件和襄阳王相关。
就比如朱夷明,她上辈子差不多是到临死前,才知道朱夷明是襄阳王举荐到姜拂玉面前的。
当初姜拂玉刚刚登基的时候,姜潮曾经替姜拂玉在刺杀中挡下三箭,救过姜拂玉的生命,胸口落下旧伤,阴雨天时还会发作。
所以姜拂玉对他有愧,很多时候哪怕姜潮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会选择纵容。
很多时候,明知道襄阳王有错,也会偏袒他,假装看不见,轻轻带过。
一看到他,姜瑶就生理性地颤抖起来,感觉到有些反胃,捂住嘴压制住自己的不适。
林愫注意到了姜瑶的异常,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向身后,拦在她和姜潮之间。
姜潮吃了一嘴的雨水,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他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个贱人做什么,你知道本王是谁吗?你不要命了!”
说着,就要冲上来,幸亏身边的宫卫眼疾手快,把他按住。
宫女战战兢兢地告知他:“殿下,这是郎君和小公主,你可千万使不得呀!”
“我管你是谁!”
林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襄阳王殿下还是先离开吧,衣裳都湿了,免得殿前失仪,你也不想让陛下看见你这副模样吧?”
不仅仅衣裳湿了,脸上的粉全部都雨水冲掉了,脸上被脂粉的颜色染得红一块紫一块,原本清秀的面孔也变得跟妖怪一样狰狞。
被这么一说,他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忍不住惊叫一声,像是也被这副面孔吓到。
“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殿外的动静,姜拂玉正要走出来看,姜潮在姜拂玉面前极其注意形象,压根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连忙拉住袖子挡住脸。
姜拂玉一过来,姜潮立刻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腔调,委屈地说道:“姐姐,他欺负我,他把我踹进水里!”
这时候姜瑶终于稍微缓和过来,听到姜潮的话,心头立刻怒火翻涌,这死男绿茶喊什么姐姐呢!
姜瑶在外人面前都是称呼姜拂玉为“母皇”,姜拂玉的亲生妹妹都得喊她“皇姐”,他连亲生的都不是,还喊什么姐姐,故意套近乎,这般故作扭捏的姿态装给谁看?
她正要说些什么,林愫这时候忽而转身,伏身靠在姜拂玉身上,眼圈微微有些红了,声音中带着哭腔,“陛下,臣侍不是故意的,臣侍方才带着阿昭来见陛下,适才刚到殿外,没有想会有人冲出来,急忙躲闪不及,才无意中将这位殿下绊倒。”
“还请陛下明鉴,臣侍真的不是有意伤害襄阳王,若是陛下不相信,臣侍只能一头撞死在这里,以证清白。”
“你……”姜拂玉看着扑进她怀里就哭的男人,眼眸微微瞪大,有些错愕,“你怎么…也……”
倒也不必这般故作姿态。
……
姜瑶看到林愫这样,更是捏着小拳头,可恶的姜潮,把她爹都气哭了。
“爹爹怎么可能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