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情不自禁怀疑,她真的配得上南陈公主这个身份吗?
禾青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她开口,怕她想不开,又补充道:“即便殿下没有跟随我们出宫,没有跟随我们入酒庄,我们身为下属,也需要替殿下闯进酒庄中,殿下知道,酒庄的确有问题不是吗?即便殿下不在,我们的人闯入酒庄中,襄阳王一样会引爆炸药,权谋争斗,环环相扣,必定有伤亡。”
“何况,襄阳王意在殿下,如果殿下没有跟随前往,襄阳王恐怕不会为了引诱殿下而逗留这么久,属下也没机会将他抓捕,既然这些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已经无法补救,殿下何必一直纠结?”
姜瑶闭了闭眼睛,最后一滴眼泪划过眼角,风一吹,很快就凝结成泪痕。
她一个人在风中站了许久,直到被吹得有些头晕,她才开口。
“禾青……”
“属下在。”
“把我书房里,我准备好的东西都搬出来,我明日会用到,还有那个人……也带过来吧。”
风中回荡起她的一声轻叹。
……
和禾青告别以后,姜瑶擦干了眼泪,走向林愫的寝殿。
远远的,就看见白茵守在外面。
“白大人,”姜瑶颔首道,“能够让我进去看看父君吗?”
白茵有些出乎意料,姜瑶今天居然认认真真地喊她“白大人”,而不是直呼她的名字。
她有点怀疑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果不其然,白茵伸手拦住了她,“陛下和郎君有事商榷,殿下请稍等片刻。”
白茵本来还以为,这小姑娘会嚷嚷着直接闯进屋中,然而她并没有,只是安静地道:“好。”
“我等。”
然后就真的乖乖站在廊下,盯着自己绣鞋鞋面,垂手等候。
白茵默然。
她怎么觉得,公主殿下好像变得沉稳了许多。
第61章 温暖
姜拂玉在给林愫上药。
御医剪开他的白色长衫, 被他的的背部给吓了一跳。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郎君身上,居然有着密密麻麻交错的旧伤疤。
林愫平日从来不穿露太多的衣裳, 连带着袖子也不敢挽过手肘,就是担心被人察觉身上的伤疤。
自他年幼学武开始,他的身上大部分被衣裳所包裹住的地方, 都是新伤覆盖旧伤。
和刀剑打交道,他早就习惯了。
而此刻,他的背部,横亘一道长长的血痕。
一眼望去全是鲜红,他肩胛那部分,皮肤全部被烧毁, 没有一块地是完好的,血肉模糊,触目惊心,四周的皮肤还冒着血泡。
烧垮的梁柱倾倒,砸在了他的身上, 形成了这一片大面积的伤口。
御医给他清创完毕后, 就剩下的敷药工作就交给了姜拂玉。
姜拂玉咬紧双唇,拿着一个白玉药瓶在他背部轻抖, 那是御医开的外伤药,可以帮助伤口凝血, 并防止留疤。
雪白的粉末撒落在上面,与血水融合在了一起, 林愫双手紧紧按着床沿, 沉默着,一言不发。
“疼吗?”
姜拂玉问道。
姜拂玉能够感觉到, 当药粉融合在他的血肉中时,林愫额头在冒着冷汗。
药效发作,似乎很疼。
姜拂玉让人拿手帕过来,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疼的话,你可以哭出来。”
除了背部的这道伤口,林愫身上也就两块指甲盖大小的伤,他向来轻功了得,可以灵巧地避开冒上的火舌,不是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不可能被柱子砸到。
他是为了保护姜瑶。
若非林愫拦下,这个柱子下一刻就要砸穿姜瑶的头颅。
救了姜瑶一命,林愫觉得,再怎么疼都是值得的。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没有掉落。
林愫摇头,示意自己还好,又转而问道:“阿昭还好吗?”
“阿昭的情况比你好一些,”为了安抚他,姜拂玉故意将姜瑶的伤说得轻点,“多亏有你救援及时,阿昭也就只是受了点惊吓,只需服药静养就好,就是她额头上那道伤口,是被弹飞的碎瓦片割伤的,伤口有点深,你可要督促着她好好敷药,不然有可能留疤。”
“你也是,这些天都别折腾了,御医说你最好卧床静养,不要乱动,否则伤口很容易撕裂。”
说着,第一瓶的伤药也就敷完了。
姜拂玉又换了一个瓶子。
不多时,几样药粉都已经均匀给他敷上,姜拂玉拿起纱布,缠绕了他一圈又一圈,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当年,和林愫被追杀的时候,在野外或者临时歇脚的客栈,夜里在昏暗的烛火下,给他上药包扎。
姜拂玉给他包裹完后顺手打了个蝴蝶结,又道:“你要不趴着睡会儿吧,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到朝会了,趁现在还有时间,还是歇会儿吧。”
先是中了七藏花后又受伤,姜拂玉怕他撑不住。
林愫还没回复,只是随手抓着一边放置的干净衣裳披在身上。
就在这时候,外面白茵进来汇报道:“陛下,郎君,殿下在外面等着。”
“阿昭醒了?”
两人俱是一惊,姜拂玉将药瓶全部放回药箱中,顺便让人将旁边那血水湿透的衣裳收拾好,问道:“她等了多久?”
“殿下站在屋外,有几刻钟的时间了。”白茵道,“臣见陛下为郎君在上药,不便打搅,故而此时才来汇报。”
几刻钟?
林愫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姜瑶可不是什么乖巧守规矩的孩子,他和姜拂于将她无法无天,她今日竟然能够安安静静在外面等那么久吗?
不合理。
这里可是凤仪宫,姜瑶可以横着走的地方,按照她和白茵那不对付的性子,不是应该早就嚷嚷着冲进来了吗?
姜拂玉说道:“快让她进来。”
外面风大,怕吹久了对她身体不好。
姜瑶脸上的黑灰已经被宫女们擦洗干净,头上的伤口也被重新包扎过一次,白色的纱布遮住了她的眉毛,只露出一双乌溜浑圆的大眼睛。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垂落乌发衬托下,她的脸色因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
白茵禀告之后,她蹑手蹑脚地推开门,从那扇云母屏风后探出个小头,看着她那对坐在床上的爹妈,似乎有些踌躇,片刻后才蹑手蹑脚地朝他们走来。
林愫似乎发现,姜瑶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了。
不过姜瑶才经历了这种事情,哪怕她的心理再强大,也会留下阴影。
姜瑶心里肯定不会好受。
林愫朝她招手,“阿昭快过来。”
姜瑶这才加快了些脚步,来到床前。
她看看林愫,又看看姜拂玉,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而是将头枕在薄被上,抬头凝视着姜瑶和姜拂玉,活像一只忧伤的小猫。
平日里林愫见惯了孩子调皮捣蛋的样子,真到她难过伤心的时候,反而是束手无策,看着枕在床上轻微变形的小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下意识伸手,揉了揉她被被褥挤出来的那块小肉团。
姜瑶呆愣愣地看着林愫伸来的手,片刻后,小姑娘开口道:“爹爹,娘亲,我错了。”
宫女们都退下了,屋内只留下这一家三口。
姜瑶原本稚嫩清脆的声音还带着些许沙哑,一听就知道是嗓子没有养好。
姜瑶向来擅长撒娇,连带着可怜兮兮的认错,也那么容易惹人怜惜。
此话一出,姜拂玉眼里露出了动容的神色,林愫的动作亦是一顿。
林愫叹道:“阿昭……”
姜瑶垂眸,眼睛里泪水在打转,“我不该跑进去的,让爹娘着急,爹爹还为了救我而受伤,我连累了爹爹,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乱跑了,也不会做爹爹和娘亲不放心的事情。”
虽然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林愫的眼睛,但却很认真,宛如承诺一样。
她真的知道错了。
林愫松开了手,从揉她脸的动作改成了抚摸着她的脑袋,将她头顶的乱发都压了下去,缓缓抚平。
其实,今天在发现姜瑶不见的时候,他脑海中最坏的念头都闪过了。
在骑马飞驰出城的时候,他心里想着的是,如果把姜瑶带回来,他这次绝对不能手软,让她罚站,从早站到晚,必须要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他向来是反对打孩子的,可他那时候急的火烧眉头,真的觉得要再狠狠给她手掌心来几棍子,或者拿那小鞭子抽她几下,她知道疼了,以后才不会再犯。
他还要将她的出入宫令牌收起来,找人时刻盯着她,以防她再次出事。
可是真的抱着她冲出大火,那时候她昏迷不醒,他甚至不敢去试探她的鼻息,害怕她真的没了,那时候他就只想着,她能够平安无事,好好活着就足够了。哪怕以后再调皮捣蛋,他也不要生她的气了。
现在姜瑶好好地站在这里,认认真真地向自己认错,林愫心想,什么都不重要了。
别说他之前想的那些抽她一顿、凑她一顿,让她长记性的法子,他都不想训斥她了。
他低头凝视着姜瑶,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阿昭,爹爹从来不觉得阿昭连累爹爹。”他看着姜瑶,“爹爹觉得,今天能够救下阿昭,爹爹实在是太幸运了。”
姜瑶一愣,她忽然发觉,林愫的话和禾青刚刚对她说的很像。
禾青说,暗卫们因她而死,是理所应当。
而林愫说,能够救下她,是他的运气。
禾青他们为她而效命,是因为她是南陈的公主,而林愫……因为林愫是她父亲,他救自己,是出于亲情的本能。
姜瑶埋头,把自己的下巴往被子上拱了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