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变异成的污染物，至少有数百名，极为棘手。

　　灰雾迅速蔓延到停泊点。

　　许多空载的星舰甚至没等乘客上来，就慌慌张张地窜出去。而最先发现地面污染的人，也别无他法，根本不管航线是去哪的了，逮住一艘星舰就手忙脚乱的攀爬上去。

　　混乱中，只有一个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上舷梯，进入机舱之前，还有心思仰头望了一眼空中的乌云。

　　脸上倒是没什么神色，只是拢了拢手里的布兜，在后面人的推搡之下，进入星舰。

　　-

　　侦察系统告诉细仔，他和息玥的处境有些尴尬。

　　上下左右都有机甲兵井然有序地靠近，一旦潮涌出现平缓态势，就会推进污染区搜索污染物。

　　极易暴露。

　　忽然，系统画面上，那些代表机甲兵的光点突然乱了起来。

　　与此同时，声波捕捉器听到了源自于下方的污染警报声。

　　“发现什么了？”息玥问。

　　“地面有污染警报，可能是污染气体下沉了。”

　　细仔刚回答完，息玥悠忽消失。一离开纯净空间，细仔的气息立即被污染物捕捉到，浓雾深处传来一声尖啸。

　　尖啸声急速逼近，却又因息玥蓦然出现，戛然而止。

　　纯净空间包裹住细仔，让它无法捕捉到活人气息。

　　“不是污染气体下沉，是地面又出现一个污染区。”息玥说，“ 45号兵团措手不及，有些乱了。”

　　细仔：“那我们趁乱离开。”

　　“不。”息玥摇头，“这个污染区里还有污染物，他们很难短时间内消除，一旦布控阵型崩溃，污染气体下沉，和地面的污染区交融在一起……”

　　“二次污染。”细仔接过她的话头，分辨着息玥的神色，点了一下头。

　　能让兵团措手不及的污染区，等级必然不低。两个等级不低的污染区催化的二次污染，在星城这种人口密集的地方，破坏性可想而知。

　　两次合作，细仔和息玥也产生了一定的默契。不用息玥开口，细仔主动飞离纯净空间，两只具备飞行能力的污染物登时尖啸着冲了过来。

　　几秒钟后，它们穿越灰雾，显出身形。

　　一只肚皮胀如气球，红色皮膜中似乎还能看到蠕动的内脏，速度稍慢。另一只身体扁平如风筝，只有脑袋依旧硕大，冲细仔张开血盆大口。

　　污染区的诡异正在于此，出现在地面，则大多数污染物都不会飞行，出现在空中，则往往衍生出飞行能力。

　　细仔主动削减防御，将注意力都放在飞行系统上，悄然运转的聚赫核心都隐隐发出嗡鸣。

　　静待到两只污染物几乎触碰到他的机甲。

　　然后他猛地下沉，横移，息玥从下方猝然顶上。两只污染物在高速下撞到纯净空间，如同两团泥巴拍上山石，还未反应过来，高速飞行的细仔已经转移到它们上方。

　　依旧是两把光剑，直插而下！

　　污染物同时嘶吼，然而细仔不等它们挣扎，奇金重组成高温火.枪，一通焚烧。

　　留下两具畸形的焦尸，再也无法动弹。

　　“你的精神力足够净化三级污染么？”

　　“可以，但，”细仔稍显犹豫，“一旦净化，我们就彻底暴露了，或者留给兵团？”

　　“他们不确定里面还有没有污染物，不一定会动手。再说地面污染更严重，即便你抢了他们的战功，也不会有人分心拦你。”

　　-

　　载人星舰穿破黯淡的星区屏障。

　　驾驶员还未开启降落模式，只听后面骚乱忽起，夹杂着玻璃破碎声。他忙抬头一扫，后视镜中，灰色雾气从窗口涌入。

　　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老驾驶员了， 33号星区今天又刚好出现了载人星舰内爆发污染的事件，起飞时他还在想自己碰到那种情况应该怎么办，此时一激灵，立即按脑子里的预案行动起来。

　　开启所有窗户，加速，用狂风将灰雾清扫出去。

　　载人星舰一阵疾冲，从29号星区西边飞到东边，果然摆脱了污染气体的纠缠。他扭头望了一眼，只见遥远后方的天际有一朵淡淡灰云在缓慢下沉。

　　得益于前车之鉴，他成功了。

　　当然，也是因为这个污染区不大，看大小也就五级污染的样子。

　　只是驾驶员和心有余悸的乘客们都没发现，靠窗的位置上，一个原本坐着的人，消失了。

　　她身处污染区之中，和污染气体同时下落。

　　小臂上还挂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布袋，是她在45号星区，给两个儿子新买的体面衣服。

　　而她的对面，一名同样沐浴在灰雾中的男孩，正平静地看着她。

　　陈一兰认得男孩，不光是因为他的三个哥哥姐姐，是突兀出现在29号星区的“老板”，更因为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是一名使者。

　　都市传说将携污染而生的人，都称为污染之神，只有极少极少数的“人”才知道，其中绝大多数，都只是污染使者，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

　　可此时此刻，对方能精准地预测到她的位置，并引爆污染开展拦截，说明这份认知是错误的。

　　陈一兰一如既往挂着和蔼的淡笑：“分裂者？”

　　石寒一没有否认，语气平静得像是传达一则指令：“ 33号军团辖区内，不能开启污染。否则，我会把你的位置告诉其他污染之神。”

　　听到第一句话时，陈一兰毫无波动，可第二句话，让她的笑容僵硬起来，不再生动。

　　她知道位置曝光意味着什么。

　　“我对息玥没有任何念想。”陈一兰微微皱起眉，“我只是在履行我的使命，无差别开启污染区。”

　　石寒一重复了一遍：“ 33号军团辖区内，不能开启污染。”

　　“息玥能成为污染之神，是你在背后杀了其他使者吧？若非污染爆发失衡，我也不会接到这么多新指令。”

　　然而石寒一只是将那句话重复了第三遍。

　　“ 33号军团辖区内，不能开启污染。”

　　说完不再看陈一兰，催动纯净空间开始加速下沉。

　　陈一兰的笑容彻底消失了，追问道：“息玥也是分裂者？”

　　这个问题成功留住石寒一。

　　男孩没有仰头看她，微微侧着脸，眼神笼罩在浓密的长睫之下。

　　“你能摆脱工具，变成程序生命，就该明白你的使命不只有污染区。别忘了你的第二使命。”

　　五级污染规模不大，下沉的灰雾宛若倒挂的长河。息珀包裹在机甲之内，悬停在河边，及时接住了从灰色河中出现的石寒一。

　　他控制不住开启了声波捕捉器，完完整整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心中波涛汹涌，一直到落地，都忍不住抬头仰望。

　　大脑突然一阵刺痛，侦察系统顿时失效，奇金也随着精神力的衰减收缩回机甲箱。

　　过了好一会儿，剧烈得令人失声的疼痛才消退下去，他尝试了一下，机甲箱成功开启。

　　精神力恢复了，只是石寒一平静如深潭的目光，让他心有余悸。

　　他在告诉他，这不是他能探听的秘密。

　　息珀没有言语，重组出净化枪，轻松消除所有污染气体，却冷不丁在阴翳的天际发现了一架星舰。

　　星舰顺着净化光芒收敛的地方，迅速降落，从中出来的竟是息玥。

　　息玥也有些意外，抬头望了眼天空，又扫了眼无人的四周：“寒一，这个污染区是你开的？”

　　“妈妈。”石寒一牵住她的手。

　　息玥只好将目光投向息珀。她不知道，息珀的机甲面罩之内，侦察系统仍在运行，并且捕捉到了一个愈行愈远的光点。

　　那是寒一此行要找的人。

　　他过了会儿才回过神，关掉机甲，对息玥摇头：“偶然出现的，我看等级不高，就没等33号军团过来。”

　　息珀将手里的净化珠递过去：“大姐替我转交给军团吧。”

　　息玥眼神狐疑，倒是没说什么，因为这趟来的目的是找寒一，便道：“你留着，以后有用。寒一，我有事问你。”

　　她带着寒一走向远处，用余光回望一眼，轻声问道：“你知道……”

　　“指令”二字还没脱口，就被寒一径直打断。

　　“妈妈。”他略带委屈地叫了一声。

　　从前的息玥肯定会不明所以，但现在的她太清楚寒一这种反应了。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但他不想说，或者不能说。

　　只是这种反应本身，就代表了肯定。他知道指令，也清楚她身上发生的变化，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无法明说。

　　为什么？

　　息玥不解，想了想，蹲下身，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画下一笔。但也只有一笔，因为寒一用手盖住了那一小块地面。

　　既不能说，也不能写。

　　前者可以理解，有声波捕捉器这种高科技设备存在，隔墙有耳。后者呢，总不能随时随地都有个超距监控仪在拍她吧？

　　息玥思索片刻，抓住寒一的手，让他摊开，打算在手心写字。

　　果然，寒一握起了拳头。

　　这种方式也不行。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有一个全知全能的存在，可以观测到她每一个行动，哪怕是最细微的动作。

　　这个推断让息玥后心发凉。

　　难道是污染组织的至高存在？

　　把任何物品变成遥控器，把文字映入活人的眼睛里，可以将灰洞搬运到任何地方，引爆污染……说是神迹都不为过。

　　真正的污染之神……是祂？

　　息玥走神的目光看着身量小小的男孩，豁然想起那本日记。

　　写下第一篇日记时，原主才五岁，可从日记编号看，她那时就已经引爆过78次污染了！

　　再看寒一，身份信息显示只有七岁，因为没有觉醒精神力，从未上过学，这一点简直和原主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