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无法直接回答元序的问题。

　　难道要说，她来自一个和虚拟星际、和现实末世都无关的世界？只是一个被高利贷逼疯又丧失了高考资格的可怜高三生？

　　按项佳所说，云端是污染降临第20年才出现的，意味着元序和项佳在污染降临之前可能还没出生，是不是知道“高考”这回事，都有待商榷。

　　况且，即便直接告诉他们真相，她也无从解释缘由——解释又有什么用，纯粹浪费时间。

　　息玥干脆回避了问题，顺着元序的话说下去：“你让我想起一个问题，既然云端世界可以轻而易举实现共产主义，为什么还要打造成污染世界？”

　　元序皱起眉。

　　项佳虽然觉醒不久，毕竟历经多世，马上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看向元序。

　　斟酌一会儿后，元序不太确定道：“我也只是猜测，云端星际其实是个大数据模拟器。”

　　“所以星际管理体系、科技水平都是仿造现实世界……”项佳的猜测立马清晰起来，“他们想借用数据模拟找到攻克污染区的最佳方式！”

　　元序点点头：“不只对抗污染，还有科技演化、管理制度演化、资源难题……两个世界在基础同步的情况下，星际世界是现实世界最好的参考样本。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污染大背景下，所以出现了污染之神，他们对应着现实世界中携带污染源的生物。”

　　既能缩减资源消耗，又能给现实世界提供决策样本，云端计划简直一箭双雕，难怪末世政府会强制垃圾公民上载意识。

　　息玥冷笑一声，思维突然跳跃到另一个点：“也就是说，那个无时不刻都在观察我们的人，其实不是人，而是云端系统？”

　　“我猜是的。”元序说，“我也是偶然从父母口中听到。项佳，你应该还记得吧，现实中的光脑系统的具体名字。”

　　项佳当然记得：“方舟一号。”

　　“没错，方舟一号——掌控了所有联网设备的超级AI 。可以说，末世环境下，基地能那么快形成制度完备的组织，能那么快建.国，能那么快在全球污染中开辟出一个稳定可居住的末日家园，大半功劳都在方舟一号。”

　　“而云端，和方舟一号是同一个开发者。”

　　项佳愕然：“方舟一号的开发者还活着？我以为这个AI是污染降临之前早就出现了……”

　　“不，”元序摇头，“如果我父母的消息是真的，污染降临之前，方舟一号的开发者还是个学生。方舟一号是在污染降临两年后正式上线的，基地也从那时起彻底摆脱无序和混乱。”

　　项佳：“学生？什么学生？”

　　她下意识以为是机甲学院这种由尖子生统治的地方，很快又被自己否定。机甲学院是在建.国后才出现的机构，开发者不可能是那里的学生。

　　元序摊了摊手：“那我就不知道了，据说污染降临之前，人类社会的教育体系很复杂。不过，我父母提起过一次开发者的名字。”

　　他的视线有意无意扫过息玥的面庞：“顾亲，是个中年女性。”

　　项佳：“……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元序笑道：“很正常，因为她从不出现在人前。有关于她的任何信息，都是最高级机密。我觉得吧，息玥所说的无所不知的观察者，要么是顾亲开发的第二个超级人工智能，也就是云端系统，要么——是顾亲本人。”

　　项佳又惊讶了一番：“你的意思是，顾亲可能还活着？”

　　她旋即否定：“不可能，今年是星历2199年，就算其中有水分，也不会太多。你不是说你活了188世么，加起来无论如何都得上千年了吧。另外两个世界的科技水平一直在同步，并不存在什么永生药物，顾亲怎么可能活这么久？除非她把自己也上载了。”

　　“上载是一种可能。”元序缓缓摇头，“你既然当过统领，上去过权利顶层，就没发现天狼星带的异常么？整个天狼星带， 24个星区，被镇家把持多少年了？'天狼统领'的头衔，又传承了多少代？”

　　项佳目瞪口呆，半晌后讷讷道：“镇家能一直统治天狼星带，不是因为大范围收养高级精神力的孤儿么？”

　　“掩饰罢了。”元序哼笑，“正因为所有人死后重开都会被抹去记忆，镇家才敢堂而皇之使用这么拙劣的借口。我就不一样了，我花了好几辈子时间，专门用来调查镇家。”

　　他顿了顿，压低嗓音：“我敢肯定，当前的天狼统领镇星沉，和第一任天狼上将镇合山，是同一个人。不，应该说，每一任天狼统领，都是最初的镇合山，他是一名觉醒者，并且找到了某种途径，能让自己的意识传承千百代。”

　　息玥忽然想通了：“你是说，镇合山在星际复刻了现实中的意识上载技术？”

　　元序打了个响指：“没错！而且不仅是复刻，甚至取得了重大突破，从单纯地上载到虚拟，变成复制到另外一个人身上！知道为什么天狼星带是拐盗犯罪的源头么，他们抓那么多人，很大一部分都是用做实验。”

　　骇人听闻。

　　息玥蹙紧了眉：“所以现实世界极有可能复刻了他的实验，让顾亲，以及许多政府高官都得到永生……”

　　空气沉默下去，安静得有些奇怪。

　　息玥不由看向元序，不期然间，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浓浓的悲哀神色。

　　“你……太高估人类的道德底线了。”元序的声音越发低沉，“我是云端上线后，第五年进来的，当时，政府通告的上载总人数是2300万。运气比较好，很快就觉醒了，那时是星历6年，全星际总人口和上载人数基本对得上。等到我活到第三世，突然发现，星历总人口停留在3000万这个数字，很久很久了。”

　　而且这个数字的人口规模，一直持续到了现在，星历2199年。

　　息玥：“你的意思是，两千年来，再没有垃圾公民被上载？”

　　元序默然点头，一会儿后接着道：“我第四世终于当上中央星区的治安兵，拥有调取数据的权限，才确定人口停止增长的年份是星历28年。而镇合山的拥有超S级精神力的养子当上统领，正是星历27年。太巧合了，不是么？”

　　一个很难被人发现的、一旦发现后又很难被忽略的巧合。让人不得不去联想，若现实世界真复刻了镇合山的意识传承技术，而这种技术又需要大量垃圾公民充当实验品……

　　换个角度说，那些拥有高级精神力的政府高层们，会舍得放弃这项技术，坦然面对死亡么？

　　从各个方面而言，这项技术比云端计划还要完美。让强者愈强，让秩序大厦愈发坚固，让抵抗污染的力量不再依托于不可预测的精神力觉醒，让无用的垃圾公民们也能发挥自己的“价值”，和上载意识一样解决资源紧缺……

　　项佳难以置信地摇头：“不，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云端计划被暂停，资源难题解决，又或者云端系统有意控制星际人口总量……很多很多原因都会导致人口规模停滞……”

　　息玥却说：“所以镇合山才能以觉醒者的身份，在星际活成千年老妖，因为云端系统认可了他的价值。”

　　与之相反，息海也一直在创造资产价值，可对于云端而言，星际资产都是无用的虚拟玩意，他的力气用错了方向。

　　元序沉默地点头。

　　息玥突然笑了，问他：“身在云端，再怎么样也干预不了现实世界。若那些推测都是真的，恐怕你的组织也早就消失了。你费劲折腾的目标是什么？”

　　“……很简单，”元序说，“既然云端计划已经是颗弃子，那就让它实现对垃圾公民的承诺——一个伊甸园。”

　　他停顿一下，反问息玥：“你呢，我看你今天的动作，像是要把星际闹个天翻地覆。”

　　息玥微笑：“我最烦被人看着。”

　　不管是高利贷，还是顾亲，又或者AI什么的。

　　那让她喘不过气来，只想发疯。

第69章

　　帖子刚热起来的时候, 山壮还不确认发帖人确实是息玥。他刚收工回到家，还没下去星舰，就对葛胜和技术员们说：“二老板没回短信, 我不放心，回去问问。”

　　葛胜也跟来了。

　　两人折回到29号星区，找到息珀,息珀默认了,却没多说什么。再问及元上将是否也在中央星区,息珀说应该在,但不是十分确定。

　　帖子里已经出现一批质疑息玥身份的人。

　　山壮想帮着作证，葛胜却道：“不如再去33号星区看看元上将到底在不在。”

　　发帖人上传的视频中，那两个对战的人都被机甲包裹, 难以辨明身份。虽然, 视频中的女声明确指出其中一个是元序，另一个则是秘书所副所长冷成周。

　　但, 没人认得元序那台好似黑暗中火焰燃烧的机甲。

　　于是两人又匆匆赶往33号星区上将府，见到了艾管家。

　　艾管家见过山壮一面，也没想着隐瞒，愁眉苦脸地承认上将确实去了中央星区。不光上将，细仔也发来消息说,他和息小姐也赶过去了,如今正和上将在一起。

　　山壮和葛胜当即回帖，证明发帖人确实是息玥。然而两人刚走出大门, 就被密密麻麻的军人围堵了。

　　“这个论坛ID是你的？”

　　“你真的认识息小姐？”

　　山壮和葛胜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最后还是章玮开着机甲从天而降,证实了息玥确实还活着，并且最近才回到33号星区,入住上将府。

　　33号军团立马炸锅。

　　息玥还活着的事，在翟正奇上将的授意下，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晓，怕的就是这个场面。

　　息统领身死不过一个多月，军团成员们记性再差，也不至于这么快就遗忘了他这个军团之魂。正相反，此时正是军人们心中最憋闷的时候。息玥又以为垃圾公民发声、对抗中央的形象闯入公众视野，更是放大了爆发的效果。

　　葛胜悄然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山壮。

　　山壮难得聪明了一回：削减垃圾公民工作岗位的口子一开，息统领定下的各种倾斜政策都会一一收紧，他父母辛勤耕种的土地，早晚也会被收缴至中央。

　　于是他壮起胆子大声道：“息小姐不止为垃圾公民抗争，她还联合元上将，呕心沥血在29号垃圾星区建设生存屏障，息小姐继承了息统领的遗志！”

　　人心肉长，即便军团成员们都是觉醒了B级以上精神力的人，可谁家还没几个垃圾公民的家人？况且，谁能保证自己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一直不出意外？

　　息海定下的另类政策中，对于公务牺牲的军人家属们，多有抚恤。中央能发一道督办令驱逐垃圾公民，就能再发一道督办令砍掉其他倾斜政策。前者已经让军人们肩负的家庭重担更重了，后者……简直断了所有人的生路。

　　“去中央星区支援息小姐！”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

　　星星之火迅速席卷33号军团下辖八大星区。

　　上千架星舰，十万机甲兵，浩浩荡荡汇聚到33号星区上空，航行灯让偌大星城亮如白昼。

　　翟正奇闻讯从42号星区匆匆赶来，试图让大家冷静。

　　“你们怎么也跟着胡闹！”他训斥两个同为上将军衔的同僚，“我问你，军团这么多人涌去中央，怎么收场？！若真引起冲突，八个星区都是空巢，只留下不中用的治安兵，其他星区打过来怎么办？！家都不要了！”

　　他毕竟是息海最倚仗的副手，军团中仅次于息海，训斥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如同一盆凉水浇到军团头上。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星舰横向挪动，让出一个位置。生存屏障边缘，一架私人星舰缓缓飞来。

　　悬停后，星舰中飞出一名机甲。

　　机甲面罩一打开，连翟正奇都倒抽一口凉气：“息珀？！”

　　“还有我呢，翟叔叔。”息瑶也从星舰窗户里探出头，一连叫了好几个叔叔伯伯，都是相熟的军团高官。

　　“是少爷和二小姐！”

　　“真的是！”

　　“太好了，统领的儿女们都还活着，实在太好了……”

　　只有翟正奇没觉得好，震惊之后，脸色复杂，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来。

　　息珀和息瑶偏偏在这时候出现，想干什么？

　　息珀对其他几位认识的高级军官点头示意，随后将视线落在翟正奇讷讷的脸上。

　　“大姐让我问翟上将几个问题。”他也不等对方反应，径直说下去，“第一，翟上将一接到督办令，马上接受事实，推元上将出面执行，为什么？与此同时，你自己却借用临时管辖令躲到42号星区，是否太过巧合了。”

　　同样，息珀没有给翟正奇辩解的时间：“第二，石力恒带队捉拿我们姐弟三人时，翟上将声称被临时管辖令所困，没办法前来，是否事实？”

　　翟正奇身后，两名上将露出惊愕神色。

　　“第三，翟上将等待的坐上军团主帅位置的契机，是不是要等到息统领制定的政策尽皆作废，等到33号军团人心涣散？”

　　“第四，”息珀不觉咬起牙，“息统领的死，你是否早就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