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龙船寿司的提示,前方那一块,应该就是整座船的中心。
那里一般都会有整座船的核心人物,掌握着整条船的行进,尤其在夜间,他的牵星术是决定船舵方向不走偏,避免撞礁的重要技能。
德高望重端着碗,敲响了那门,里头立即有人警惕地问:“谁?”
“给您送夜宵。”
又停了停,门拉开了,德高望重对里头一看,头皮便炸了。
娘的。
怎么这么多人。
屋子里最起码站了十几个人,正中间一个老者背对着他,正抓着一个罗盘专心地对着航海图。
“东西放下,出去吧。”
德高望重不甘地撇撇嘴,手上却并没有犹豫,慢慢地放下馄饨,看一眼外头黑云啸聚雾气渐起的海。
……
黑云啸聚的海上,停在岛屿另一面的黑甲船,慢慢地动了。
在雾气的掩护下,那船如幽灵一般转过半个岛,一直到快要和唐家楼船呈直线的位置,才停住了。
季怀庆穿好一身软甲,再罩上外袍,一副出客的打扮,他正面对着船舵,看着前方,对身边下人道:“大少呢?怎么还没到?”
话音未落,季怀远悄没声息地走了进来。
季怀庆看见他吗,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哥,在舱里捂了这几日,也该出来透透气了。”上下扫他一眼,忽然又皱眉道,“大哥,说好要去喝喜酒,你怎么还穿着铁甲?”
季怀远低头看看自己铁甲,呵呵一笑,道:“铁甲吗?哦,这样比较不容易死。”
他声音不高,季怀庆没听清,皱起眉走近一步,道:“什么?”
……
底舱里很黑暗,又不敢随便点灯,好在有了周沅芷的提醒,闻近檀和君莫晓很快找到了最好的一艘备用船。
赶紧将老太太扶进去,闻近檀给老太太穿水靠,君莫晓则寻找着可以将备用救生船推出去的通道。
人影一闪,在外把守通道的易人离进来了,他倒是熟门熟路,很快地找到了机关,帮两人将船推入了通道,一边道:“你们小心了,我不能跟你们出去。等会船一旦出了通道进入大海,里头机关必须要有人立即关上,否则我担心可能会触动连发的机关设计。你们一出大船,就伏低身体赶紧划,先划到岛上,然后随便找条船开了就走!”
两人都应了,那小船被一块长板慢慢地递到水面上,易人离眼看那小船已经滑出了船体,便收回长板,关上那块活动舱板。
舱板在他面前缓缓关起,透过越来越小的缝隙他看见船已经慢慢摇开。
易人离放下心,正想着回到船上去照看文臻,忽然瞪大眼睛。
一道乌光,大抵是从船头射下,忽然出现在视野里,直直射向小船上那三人!
……
喜堂里,文臻盯着那侍女袖子,但隔得远,也没看得清楚,随即人便鱼贯而入。
忽然她有些感应,偏头一瞧,商醉蝉不知何时冒出来了,在下面一层甲板上,正杀鸡抹脖子地似乎想要和她说什么,但随即就被涌上的人群给吓得掉头就跑。
人人追逐的香饽饽忽然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鼠,希望商大家能够很快适应这样的落差并且不后悔。
侍女们莺声呖呖和她恭喜,然后又说吉时到了,请新嫁娘前往喜堂。
她便起身,有两个侍女前来扶她,都垂着头,神态恭谨。
文臻笑吟吟的伸出手,却在两人快要碰到她手臂的时候,猛地往后一缩。
这一缩,那两人一怔,其中一人停住手,另一人却反应极快,手臂一伸,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
手腕上一截青筋微微凸出,宛如一颗青玉首饰。
文臻大叫一声:“杀手!”同时指尖一翻,手上已经多了两根气针!
她脸色苍白,气针如电,直扎那人肘弯。
与此同时猛地后退。
但那人动作竟然比她想象中更快。
手腕一振,衣袖垂落,软软的衣裳忽然成了硬硬的铁板,乌针撞在上面铿然火花一溅,随即齐齐断裂!
而那人的张开的手掌间已经露出一截银亮的软剑剑尖,寒光一线便到了她咽喉!
文臻却在倒退的同时已经双臂成拥抱之姿,交剪护住面门咽喉和前心,这一剑到了她手肘一摆,似有黏力,竟然将那剑黏得向一边一歪,但终究真力悬殊太大,无法将那剑直接引开,剑身擦颈侧而过,一溜殷红的血珠溅开。
随即她被那真力带飞而起,轰隆一声撞上那隔间板壁,整个四层都似乎晃了晃。满堂摇红的烛影乱颤。
撞上板壁的时候她一抬头,眼前一个掌影越放越大,旋转着当头落下来。
“要死了!”
一声心底的大喊还没喊完,便感觉一阵旋风起,满室的人都惊叫着乱摔出去,隐约砰一声震响,那手掌忽然不见了,随即一团红影从自己头顶飞了出去,将本来就被撞得出现裂缝的板壁给哗啦一声撞出一个大洞,那红影从那洞里飞了出去,文臻本来是靠着那板壁的,这下也不能控制地往后便倒。
那板壁紧靠着上楼的舷梯,眼看她便要成为第一个滚成葫芦的新娘子,忽然一只手拉住了她。
文臻半身仰在洞外,倒挂着看见那红影哗啦一声,又撞破另一边的舷窗,直直落了下去。
片刻之后噗通一声巨响,有人大喊:“有人跳海啦!”
隐约在船的另一边似乎也有人在喊,“有人掉下海啦——”文臻此时也来不及辨别,身体已经被拉了起来,她一抬头,正对着唐羡之的眸子,那眼神令她一怔。
素日里这是仙子,再接地气,也不染微尘不见烟火,一双眸子煦煦又深深,是一泊空平如镜却又不见底的静水。
此刻那静水却成了脚下的乌海,浪涌波急,翻覆摇动,满满焦灼。
拉住自己的手指也冰凉,指节泛了青,她就着唐羡之的拉力起身,对面唐羡之半跪着,上下打量着她,似乎想要说什么,一张口,却噗地喷出一口血。
文臻一惊。但想来也不奇怪,刚才那位不是寻常刺客,寻常刺客也不能这么毫无声息地混进来,那出手时候的威势,她感觉自己便是有所准备,并且来得及用上自己的所有手段,也很可能在十几招内便没了性命。
唐羡之纵然武功比她高很多,不输于那个刺客,但是他是后冲进来的,又要先弄走那批碍事的侍女,又要一掌将那个刺客打出去,想必也用尽全力,受了内伤。
不过……现在那家伙也未必好受。
文臻摸了摸头顶的发冠。
她浑身上下都有散毒的机关,无论谁想要对她出手,都不可能不留下纪念。刚才被掼到板壁上,大力震动之下,发冠里的毒粉已经散了开来,沾染在板壁上,那人穿板壁而过必然有小伤口,多少要被毒粉浸入血液。
然后他落水,那毒粉确实会被水冲走不少,很难置他于死地。但遇见海水会腐蚀伤口,久久难愈,散发的臭味会令海中生物追逐而至,带来麻烦,而且也很久难散。
这纪念想必很美妙。
愿他在鲨鱼肚子里渡过余生。
……
舷梯上,唐慕之看见那两人,不由一惊。
那两人正在絮絮说话,其中一人道:“你见她总是躲这样怎么行,多少拿出点男子气概来。那位可不喜欢你这般畏畏缩缩。”说着话一转头,看见唐慕之也一怔,随即笑道,“说人人到。”
唐慕之转头就要把即将上来的燕绥推下去。
但已经迟了,另一人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走,却被兄长胳膊肘捣了一下,便走了过来,道:“六小姐好,你这是需要帮忙吗?”
司空凡。
他一边走一边下意识探头,头一伸,在下一层舷梯上,看见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还在仰头对自己笑,道:“嘿,我好。”
司空凡张大了嘴,感觉整个天地都魔幻了。
他身后自然是司空昱,见他神情有异,便一边问怎么了一边走了过来。
唐慕之眼底忽然闪过一丝阴狠之色,抬脚就踢!
砰一声响,完全没有防备,还在震惊中的司空凡硬生生被踢得飞起,越过栏杆,向下坠落。
司空昱大惊,急忙扑过去抓,然而终究慢了一步,只差毫厘,错过了司空凡的衣角。
司空凡落下。此地是船最高处,落水便如被铁板拍上,司空凡还算反应快,半空中一团身,试图抓住一边的船舷。
但他不动还好,一动,身体移动,正巧船顶机簧格格一响,两道巨大的乌光射下,一道射向船底,另一道正撞向司空凡,那东西速度惊人,将他身体猛然带落,嚓一下便入了水,连水花都没激起多少。
片刻后水面上洇开一片淡红。
这一下实在意外。唐慕之踢飞司空凡的时候其实也没多想,算着他有武功落水也死不了,司空昱必然要下水救,这样就把兄弟俩可以困住一刻。谁知道这一刻船顶机关竟然被惊动,机簧飞巨箭,其中一支,立刻就把司空凡带入了水底。
这神弩巨箭只装在船顶,笼罩全船范围,只有底舱出现变故,比如备用船被划出之类的意外,才会惊动联动机关,射下巨箭。
唐慕之脸色不大好看,司空昱没看清楚,她却是知道自家船上的机簧巨箭有多可怕的,哪怕擦个边,也要骨断筋折,司空凡在那个位置碰上那箭,绝无幸理。
她心中掠过一个念头——司空家要和唐家崩了!
第二个念头闪过——杀了司空昱,死无对证!
对面,司空昱扑到舷梯前看了一眼,已经看不见司空凡,霍然回首怒道:“唐小姐!你太过分了!”
唐慕之面色森然,她心中后悔,嘴上却硬,“一个废物,怎配做我未婚夫?留着也是丢人现眼!”
司空昱咬牙,冷笑一声,又一声,指着她道:“好,你好,从今日起,司空家和你势不两立!”说完也不耽搁,脱去外衣,里头一身水靠,便要下船。
但他也没能下船,因为燕绥的手已经轻飘飘落在他头顶,将他拍得晕了过去。
唐慕之立即上前一步,伸掌对司空昱天灵拍下。
燕绥虚虚一拦。
唐慕之脸色一冷,“我是为了你!”
燕绥轻飘飘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文臻不喜欢你?”
唐慕之一脸我并不想听,但燕绥想说什么管你想不想听。
“文臻也心黑手狠,但是她有底线。”燕绥用看臭虫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当先走开去,“而你,没有。”
“可我适合你!称霸天下要什么良善道德!”唐慕之声音冷硬。
“哦不不,你错了。真正想要称霸天下,仁道其实不可或缺。唐慕之,你善不够线,狠过了头,你给她,提鞋都不配。”
“燕绥你再说下去咱们的交易就完了!”
“可以,请便。”燕绥提提衣襟,轻飘飘自己走了上去,他明明衣服已经合适,却还总是不习惯地向下拉拉。
唐慕之看着他从容自在的背影,忽然感觉到什么,激灵灵打个寒战,愣了一会才追上去,有点不可思议地问:“燕绥,刚才你是不是故意要撞上司空兄弟的?!”
燕绥回过头来。
他立在高一步的舷梯上,夜风里长发和衣袍飘散,在淡淡星光下俯脸看着唐慕之,酷肖司空凡的脸虽然幼稚,那双眸子却可蕴宇宙,可葬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