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白的萝卜忽然打了个滚,一柄极窄的长剑雪亮地从萝卜缨子里蹿出来,非常阴险刁钻地直奔林飞白胯下,幸亏师兰杰猛地推了林飞白一把,人丁单薄的老林家才免了绝后之虞。
那剑蛇一般钻出来,一击不中,又咻地原地缩回,银光一闪,师兰杰哎哟一声。幸亏他特别特别高——剑身一个来回擦伤了他大腿两侧,剑尖离他的某处重要部位只差毫厘。
司空昱原本和昭明郡主坐在一根豆荚上,有点挤,司空昱不住往旁边让,眼看要让到水里去了,昭明郡主正想说什么,一直低头看水不看她的司空昱忽然一把将昭明郡主推到水里。
然后他身形便在空中消失了,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在唐家的船上。
……
一时间海面上犹自平静,却有人连连遭袭,水下似乎藏着许多神秘刺客,文臻注意到,遇到袭击的都是世家子弟。
杀手好像来自海里,但现在还是夜间,灯光微弱,海面上飘满了人,正是暗杀的好时机。
船上那个唐家的将领一直在警惕地用瞭望筒查看着四周,并没有理会遭伏的人,他忽然抬起瞭望筒,对天空看了看,语气沉沉地道:“风雨要来了。”
文臻想凡在海上必遇暴风雨简直狗血,但听对方语气倒也不是太紧张,唐羡之却没有理会这些,看看四周,忽然道:“慕之呢?”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一道人影忽然冲天而起,隐约洒落鲜血几滴,随即一个转折,落了下来。
正是唐慕之。
她落下的时候,嘴唇便微微撮起。
唐羡之皱眉,厉喝,“慕之不可!”
但已经晚了,半空中一声凌厉口哨,声音滚滚传遍海域。
海水几乎立刻便翻滚起来,咕咕嘟嘟,水波涌动,仿佛被热锅煮开,又似乎是多了很多海底魔怪,满身杀气,潜出深海,择人而噬。
一开始并没有发生什么,还飘在海中的人十分震惊,只感觉到腿部被很多东西擦撞,令人毛骨悚然,忽然“啊”一声惨叫,但却并不知道是谁发出的,众人面面相觑,神情惊恐,片刻,又是一声惨叫,一处海面有人破水而出,船上风灯照耀下,那人全身黑色水靠,重要部位还有防水皮甲,身躯精瘦细长如鱼,但他的脑袋已经不见了。
水面上有个青灰色的大鱼鱼头一冒,叼着一个人头,快速隐入海涛中不见。
深夜,孤灯,瞬间咬去的头颅,叼着头颅消失的水中猛兽——这一幕实在太恐怖,海面上无数人尖叫起来。
嚓一声轻响,唐慕之落在甲板上,脖颈上一道伤口血迹殷然,位置很是险恶。
她似乎对自己的伤口毫无所觉,脸色苍白,眼光森然,凝视深黑翻滚海域的眼神有如煞星凝视深渊。
唐羡之怒道:“慕之!收哨!”
唐慕之听而不闻,忽然哨声一变,哗啦一声一条鲨鱼破水而出,一跃不见,随即又是一声惨叫,这回却是个女子声音。
昏黄灯光照过去,那里是一片残帆,好像也是唐慕之遇袭之前呆过的位置,现在那里是一位妇人,大声惨叫,一只胳膊已经没了,断口处鲜血淋漓。
她只叫得一声,便似乎被什么东西拖住,不断往下沉去。只看见一支残臂,在海水中不断挣扎浮沉。
船上姚县丞忽然扑过去,大叫:“娘子!”
文臻才认出那女子赫然竟是姚县丞的妻子林氏,她记得之前林氏在她房间陪着等接亲来着,但后来在喜堂好像就没看见她,她身份不算太高,性情也不是太活跃,众人都没有在意。
姚县丞本来就在喜堂的,船中船重组之后他自然在船上,但他的妻子显然没有那个运气。
唐慕之冷冷看着姚县丞,“吃里扒外的贱人!”
姚县丞浑身一抖,回身骇然看着唐慕之,不敢接触她的眼神,转而向唐羡之求救,“唐公子!烦请约束令妹!”
唐羡之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唐慕之道:“慕之,这不是可以吹哨的地方。海兽你一向控制得不好,万一激起凶性,这海里还有许多无辜的人没救上来。”
唐慕之一指林氏,“你问问她对我做了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真当我是泥捏的!”
“六小姐!”姚县丞扑到唐慕之面前,急急一躬,“内人不懂事,冲撞了六小姐,还请六小姐看在姚家和林家的面上,大人有大量,饶她一命!”
“冲撞?”唐慕之轻蔑一笑,看也不看他,“说得真轻巧。”
“唐公子,唐夫人!”姚县丞又急急向两人打躬,“求你们救救她!”
只这两句话间,海面上便只能见那女子的带血的指尖,文臻瞧着不好,但她无法指挥唐家的人,只得去看唐羡之,唐羡之正要吩咐,唐慕之蓦然厉声道:“这个女人是奸细!她两次试图暗害我!谁救她,我和谁势不两立!”
文臻皱起眉,心想这下难了。看这姚县丞的神情,可能林氏确实做了些什么,看唐慕之脖颈的伤,那也是差一点便要了命,那唐慕之要报仇天经地义。
“或者,”唐慕之忽然又冷笑了一声,“瞧你如此情深义重。那么你自己去救,你亲自下去救她,我就不杀她!”
姚县丞呆了呆。
他回头看看波涛暗涌的大海,又看看唐慕之,再看看忽然冒出头来呼救又再次被拖下去的妻子,看见那一片的水域隐隐粉红色,起伏的波涛里不断露出各种青灰色的海兽的头颅……
他激灵灵打个寒战。
忽然冲文臻扑了过去。
“唐夫人,唐夫人!”他大叫,“你也是朝廷命官,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你不能见死不救!”
一阵死寂。
忽然一道乌光电射而来,瞬间将快要扑到文臻面前的姚县丞撞飞出去,一直撞到越过栏杆落进海水,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燕绥淡淡的声音。
“滚。”
“噗通”一声,姚县丞落入大海。
几乎立刻,那些海兽便冲他撞了过去。姚县丞大声惨叫,挣扎得水花乱溅。
文臻瞧着不好——不管姚县丞夫妻有什么问题,道德绑架很无耻,但都罪不至死。燕绥这么做,姚太尉将来必定要和他过不去。
她一把掀掉大氅,准备下海——虽然这么做也等同于道德绑架,但事关重大,不能不这么做了。
唐羡之一把抓住了她,他向来态度温柔,此刻手却如铁钳一样地紧。
“阿臻!这种人不配你冒险!”
便是如此紧张时刻,文臻还在分神地想,他这句话指的到底是姚县丞呢,还是燕绥?
但谁也没能动得成。
忽然有人惊叫,“船!”
众人抬头看去,才看见不知何时三艘船已经出现在浓雾深处,那船上竟然也配了火统,黑黝黝的炮口已经开启,正对着唐家的船。
只是虽然拥有强大的武器,这船外表却破破烂烂,在船头上还雕着硕大的鲨鱼头,露出森白的利齿。有人在惊叫,“海盗!”
文臻差点没喷一口盐汽水以示嘲笑。
要不要脸啊。
朝廷官船扮海盗!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情敌打架
朝廷这风格也够奇葩的。
水鬼也好,这船也好,明显是朝廷的后手,是想将这一批人一网打尽,偏还要遮遮掩掩,妄图把锅甩给海盗。
要不然现在这个时辰,四周全是大船,有唐家的船在这里,什么样的海盗敢来?
但此刻没有心情嘲笑——情势已经紧张到没有退路。朝廷既然在这一刻露出了獠牙,那明显就是要彻底解决这事,最后那锅推给唐家也好,推给海盗也好,解决了这批门阀二代,就等于断了门阀的根。
门阀是子弟众多,是不缺继承人,但很明显培养多年的最优秀人才,是经不起损失的。
但唐家也不可能没有后手。
海里此刻惊叫一片,哨声停了,海兽没有进一步攻击,但还在绕着众人打转,众人心惊胆战,还没找到可以踏脚的船,一眨眼又要被这许多炮口刀箭对着,一时叫声满满绝望。
炮筒在嘎嘎转动,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唐羡之的方向。
唐家船上的将领在下令将其余火炮掉头,但是终究下了两门炮,和对方实力没法比,那个将领汗都下来了。
唐羡之却还是那般笑容清灵,不急不忙,有意无意看了上头一眼。
桅杆之上,燕绥忽然开口。
“刘将军,既然是来援救百姓的,自然救人为先。火统可以先停了。”
所有人都一惊,文臻抬头看他,却只看见那人高高的袍角,傲娇到鼻孔朝天。
那三艘船上的人似乎也十分震惊,炮筒转动的声音都停了,片刻后,一个瘦小男子出现在甲板上,面色难明地仰头看着燕绥。
文臻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这家伙一定在心里怒骂,还在纠结到底是装傻不崩人设继续装海盗,还是摄于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宜王殿下淫威,就此退让。
她急忙上前一步,笑吟吟扒着船舷,大声招呼道:“刘将军,好久不见,你这是也出海来保护百姓吗?真是高风亮节,精神可嘉!”
对面那刘将军好像被这一对贼人塞了一嘴榴莲,怒道:“你是谁,为何在此胡言乱语?”
“刘将军,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咱们前不久还在天京江湖捞见过呢,当时我瞧着是你,还打了九折,你还谢我来着,怎么这就忘了?”文臻一点都不生气,左右望望,“当时我们江湖捞大掌柜君姑娘还在呢!”
“是啊是啊。”忽然一把嗓子遥遥传来,“刘将军当时你还夸我们的毛肚脆嫩好吃呢!”
文臻一瞧,哟,远处那个小岛上,乱蹦着挥手的不是君莫晓是谁?
刘将军给这一搭一唱气得脸色铁青,而海中百姓信以为真,还真以为朝廷的人跟过来是为了援救他们,都纷纷挥手叫喊。
刘将军颇有些恨得牙痒——当日海上风平浪静,他不能直接对百姓下手,但是季家船撞了唐家船,门阀开始撕咬,这时候不趁火打劫更待何时?便是百姓因此有伤亡,也可以推给门阀头上,一箭双雕,谁也怪不到他头上。
但那个永远让人摸不着的宜王殿下,忽然就换了这个态度,那他就很难将所有人都灭口,更不要说还有人潜伏在那岛上,只要逃掉了一个,这海上之事就再也遮掩不住。
他盯着孤零零坐在桅杆上的燕绥,一瞬间竟然冒出某个大逆不道的念头,随即便听头顶上,燕绥轻描淡写地道:“诸位父老莫要惧怕。此事乃几家世家为争夺权势而互相设局,妄图裹挟无辜百姓以为人质。朝廷怕你们贸然出海遭受伤害,特意派水师刘将军和季家将军乔装前来相护,尔等只需静静等待便好。”
众人听着,顿时安静许多,燕绥一挥手,一直沉默着的季家黑甲船缓缓前来,那刘将军愕然注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季家的船改姓了燕。
他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方才的愤怒和一霎间冒出的恶念瞬间消散了许多——宜王殿下孤身在海外,竟然能将季家的船直接掌握在手中!
一抬头,便见季家的船已经森然逼近,雪亮尖锐的船头直冲朝廷的船,看那架势,如果朝廷的船不避让,就会发生擦撞,事已至此,刘将军只得沉着脸挥出旗语,下令三船收回武器,避让黑甲船。
季家船驶来,放下绳梯,有水手出来,装上勾索。示意众人都游过来。
此时的季家船,看起来短了一截。这是子母船设计,在撞击唐家楼船的前一刻,后舱底部负责划船的士兵撤入子船,保住性命的同时,也被放逐入大海。
季家黑船,众人都有印象,记得这船明显和这边不是一路的,都有些畏缩。船舱中行出一名男子,大声道:“诸位,我等奉宜王殿下命,前来援救。之前诸般行为不过是掩饰,以防为唐家所察觉,还请诸位不必多疑。”
文臻不认得那男子,不是季怀庆,眉目间却有些相似,应该是季怀庆的兄长。
季家的船,早就被燕绥拿在手中了?
他什么时候拿的?
他一直在追,大家都看得见他在漫漫长路中不断被唐羡之消耗实力。却不知道这一着棋,早就于事端刚起时步下。
世人一步看三步,已算天才。
这人能看到一百步吧?
季家的船救起了海面上的其余百姓。海盗船在缓缓后退,做出给季家船保驾的姿态,一时众人都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