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表情更是复杂,都知道宜王殿下有万物催生之能,说到底就是天生神农能种地,但他身份尊贵人又古怪,谁敢指使他种地。
现在有人敢了,用的词还这么……古怪。
看殿下的眼神,阴恻恻的,好像满满写着“这什么见鬼的提议你是想我弄死你吗?”
文臻怡然不惧,“殿下啊,想吃爆米花吗?想吃薯条吗?”
燕绥哼了一声。
文臻命人抬了两个大缸来,一个缸里种了红薯,一个缸里撒了玉米种子,然后请殿下高抬贵手发春。
殿下也就弹弹手指,然后众人便经历了一场眼花缭乱的出牙生苗结块茎长果实过程,其间文臻还眼疾手快地收获了一把山芋梗。
没多久文臻就在缸里一嘟噜刨出一大串的红薯,又在高高的玉米杆子上掰下六七根玉米。
众人都惊叹地望着,尤其是玉米的高大挺拔令人惊异。
太监又按照吩咐拎了一个小炉子和一口锅来,文臻现场炒了山芋梗,煮了玉米,剩下的玉米和红薯则埋在炉子的炉灰里。过了一阵扒出来,满殿里便是热腾腾的谷物香气。
众人闻着这甜蜜的香气,饱含丰厚土壤和山野气息的丰美,忽然便觉得肚子咕噜噜地空了许多。
文臻老习惯,当着众人面,几样东西都吃了,又过了一会,才请大家品尝。
先尝了山芋梗,只留了一点点的嫩叶,盛在白瓷盘里碧玉般盈盈,入口口感清脆嫩鲜,吃完口齿清爽留香。
而玉米的形状首先就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和赞美,纺锤状的玉米,金黄的种子排列整齐细密如玉齿,又似一颗颗金豆儿,形状丰硕饱满,在枝头时候便坠得枝叶下垂,瞧着便令人有种丰收的喜悦。
再嗅气味,甜美清香,淡而好闻,入口齿尖微微一碰,便有细腻的甜汁渗入口腔,咬下几颗玉米豆来,口感糯软,微微弹牙,淡淡清甜,着实滋味美妙。
大家一开始还顾忌身份,用牙齿一颗颗磕,再然后便忍不住了,眨眼间啃完一只。连牙口胃纳都不好,很少吃东西的单一令,都吃了小半只。
吃完玉米,众人抚抚肚子,都觉得有点饱,随即想,这玉米别的不说,饱腹之名不虚传。
此时再把烤得黑漆漆不起眼的红薯端上来,便显得有点强人所难,然而当文臻剥开那层黑色脆皮,里头金黄发红的瓤喷射着惑人的香气刺激着人的视觉和嗅觉的时候,所有人又情不自禁伸出了手。
这一吃,便吃多了,没一会儿,一群人便喘着气抚着肚子不说话了。
皇帝也都尝了尝,此刻便道:“诸位,如何?”
李相霍然立起,满脸放光,“陛下,臣觉得无需三中取一,就该京郊三县马上全部种植才对!这玉米红薯,比臣想象得更为珍贵!文大人有大功于国!”
易德中也附和道:“是啊。没想到这作物,滋味竟然如此美妙!而且确实饱腹,臣就吃了一个红薯一只玉米,竟然就饱成这样了。而且入腹熨贴,并无任何不适。”
又有人走到缸边,命太监把里头的红薯都刨了刨,仔细算了算,骇然道:“这产量似乎也不错。”
单一令道:“这是宜王殿下以异能生发,产量做不得准,还是需要实际栽种才知。”
众人都点头,文臻笑道:“这两样作物,还不止这些好处。红薯补虚乏,益气力,健脾胃,强肾阴。玉米益肺宁心、健脾开胃、利水通淋。红薯还能制糖、酱油、蜜饯和酿酒呢。”
众人便又商量说全种还是太冒险了,但此物确实是好,还是按原计划,尽早试种,京郊三县三中取一,成功后以中州为轴心向全国推行。
章程定下来后,众人又赞文臻此二献当可为大功。倒是姚太尉哼了一声,道:“又是玉米,又是红薯,都又能饱腹又美味,还用途多样。好巧!忽然间这许多如此神奇的作物!”
尚书令也道:“这种百年难遇的作物,便是有一样就是国家之福,同时出现,倒未必妥当。”
姚太尉又道:“两种东堂从来未有的神奇作物,忽然都被文大人发现,文大人真乃天纵奇才,朝中难见啊。”
文臻心想老家伙这是在骂我妖异?有完没完了都?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燕绥忽然道:“据说姚太尉当年出生时天有异象。”
这显然是姚太尉的得意事,不过宜王说话,朝中基本都习惯反着听,姚太尉立即警惕地道:“也不过就是碰巧当日天现双虹。”
燕绥又道:“听说当日姚太夫人生产之时,也颇有异像。”
姚太尉道:“不过是满室有异香罢了,也可能是熏香。”
“产褥之室,血腥浓厚,什么香气按说都盖不住。”燕绥笑,“太尉这么谦虚,真是警惕。”
姚太尉无话可接,怎么接感觉都是坑。
“天现双虹,生有异香。这种寻常人一辈子也见不着的神奇征兆,都被姚太尉一个人给赶上了。”燕绥感叹,“姚太尉真乃天纵奇才,朝中唯一啊!”
姚太尉:“……”
好了。骂人妖怪的自己成了妖怪。
群臣噤声,文臻叹气。
如果可以,她真的是不愿意被燕绥这样护着。
“陛下。口说无凭,作物到底怎样,种出来便知道了。”她道,“虽然现在不是种植期,好在宫内有暖房,臣请求将这红薯在宫内暖房种植,大抵四五个月便可以收获。到时候亩产……”她回想了一下,又做了保守的减法,“如果达不到两千斤,臣愿接受惩罚。”
……
满室静寂。
众人都被那两千斤的数字给惊住了。
好半晌李相才呐呐道:“两千……两千斤?”
文臻对他微笑,“按说应该不止。但是东堂刚刚种植,下官不敢夸口。”
李相吸了一口长气,将红薯高高捧起,“陛下,求陛下立即安排试种!”
皇帝挥挥手,便有太监上前来接红薯,文臻嘱咐了他们去宫外车里搬运,听见皇帝道:“若这两种作物都能试种成功,此事确实于国于民有大功,届时自然要有恩赏于你。”
“此乃陛下洪福,泽被万民,文臻不过恰逢其会,略尽绵力,实在不敢居功。”
众臣便纷纷拈须微笑,对文臻的知进退表示满意。
皇帝便命看座,吃茶,在众人心情最愉悦最松动的时刻,把唐羡之文臻海上成婚出事的情况简单说了。
自然有很多事不能明说,比如朝廷在其中的安排,比如燕绥撞断了唐家楼船,只说成婚之时,遇上风暴,后漂流到小岛,又遇上火山爆发,唐羡之可能葬身岩浆之中。
很多臣子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几个老臣已经放下茶盏,脸上隐隐露出紧张之色。
也有人一眼一眼瞟文臻,眼神满是怀疑,甚至有些失望——指望她和唐家联姻为朝廷换取和平和一段准备的时间的,结果反而死了唐羡之,很可能加剧事态恶化,这是怎么搞的?
还有人看燕绥,都知道燕绥任性地拒绝了和尧国的谈判事宜,去追这位文大人,如今两人安然回来了,文大人的夫君却死了?
看刚才殿下护着文大人那劲儿,这两人不会……勾搭成奸害死亲夫?
众人疑虑的目光扫来扫去,眼神里的故事足可以编出十来个媲美商醉蝉传说的离奇话本,话本里充斥了情爱、三角、纷争和杀戮……文臻在这样的目光笼罩下泰然自若,坦然得好像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她。
她现在有点明白皇帝为什么让她撞上这议事,明摆着想给她机会,也想给燕绥放水。毕竟首献玉米红薯这样的大功在这里,大家刚刚舌灿莲花地夸过她,一转眼便要再攻击她,有点转不过来。
无法攻击她自然也就无法就唐羡之的死攻击燕绥,皇帝为了这个坑爹儿子也是够累。
唐家的事情向来是朝廷大事,既然出了这档子事,便要开始讨论下一步朝廷对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的应对举措了。
皇帝示意文臻可先退出去,燕绥便也起身,却被皇帝瞪了一眼,道:“海上诸事,你既前去查看,怎可不和诸位大人言明?”
燕绥挑挑眉坐下,对文臻使了个眼色。文臻就当没看见,恭谨告退。
她是宫中常客,不需要人引路,去重臣们的议事堂换了腰牌,自己往宫外走,再次经过了东宫。
此时贺客已经散了很多,她经过东宫的侧门,忽然门口有个宫女招呼她,道:“这位姑娘,您是来给新娘娘送贺礼的吗?”
文臻怔了一怔,眼看进进出出的几个人都在瞧她,心想这要说不是,也太落太子的面子了,无论怎样不对付,面子总不能撕破,便笑道,“是啊。”
那宫女便笑着施礼,请她入内,见见新人。
文臻东宫来的少,没见过这宫女,但是光天化日贺客云集的东宫,也没什么能让她怕的,便从容进门。
那宫女一边引她进门,一边和她说太子新娶的良媛如何贤淑,如何美貌,如何受太子尊重。文臻便问是哪家的闺秀,怎么之前没有听说太子要选妃。那宫女便笑道:“原也是这宫中的人。说来也算是一段佳话呢,前几日宫中出现刺客,太子险些被刺,都是我们娘娘舍身相救。您瞧,这不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踩小强
文臻一边含笑点头,一边想着这是宫中的宫女还是女官?肯定不能是皇帝的嫔妃。忽然瞅见不远处人影一闪,似乎是那个皇后宫里的小宫女嬛嬛,那小姑娘对她连连摆手,神情有点焦急,忽然似乎发现了什么,一个闪身不见了。
文臻正要过去看看,那宫女已经道:“到了。”
文臻一抬头,却是东宫的一处殿阁,上书“浣兰”,看这殿阁的位置,离太子寝殿也不算远,看来这位新人倒也算是地位不低。
此时殿中莺声燕语,笑声不绝,显然贺客颇多。
良娣也好,良媛也好,说到底都是妾,是不需要操办婚礼的,也没那么多规矩,顶多根据新人的身份以及太子的看重程度,允许人上门道贺小小庆祝一番。文臻一进门,来来往往的人,大多不认识,有人上前热情招呼,便把她往二进院子里引。
文臻刚刚跨过二进院子门,就听见身后一点响动,眼角一瞄,却是殿门被关上了。
这架势有点不对,她不动声色。
她一进二进院子,满院衣香鬓影,女人们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被人群簇拥在当中的新人,微笑抬头看过来。
文臻眯了眯眼。
笑了。
果然。
是闻近纯。
这女人真是,打不死的小强。哪怕毫无交集,只要挡了她的路,就能给你无事生非地作妖,而且每隔一阵子,当你快要把这个人忘记的时候,她都能扑腾一下,再作一阵子妖。
不仅有闻近纯,还有闻近香,还有她们的母亲闻夫人,那位司空家的远房亲戚。
还有几位面生的嬷嬷,之前文臻在宫里那么久也没见过。
满院子的女人都盯着文臻,闻夫人最先开了口。
“哟。这不是唐夫人吗?”她斜撇着一抹嘴角,显出深深的法令纹,“真是稀客。怎么,唐夫人不是随唐公子出海成亲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说起来真是我孤陋寡闻,这刚赐婚就成婚,真真是从未听说过,要知道无媒无聘,形同野奔啊!”
文臻笑,“好久不见,闻夫人。听说太子纳妾,没想到却是令媛,真是可喜可贺。”
她那个“纳妾”两字咬得分外清晰,闻夫人脸色白了白,四周一些夫人,端坐微笑不语,眼底露一丝讥嘲笑意。
她们都是夫人外交的执行者,夫君在外和太子应酬,她们在内和新人贺喜。但所有的正室夫人,都是妾侍的天敌,太子的妾那也是妾,何况这妾的娘家人,性情着实让人不喜。
这个闻夫人,说是司空家的人,半点世家风范也无。自从坐下来后,十句话里九句话是夸她的幺儿,对成为太子良媛的这个女儿,一句关心也无,反而诸多挑剔。偏她那个幺儿,文不成武不就,听说也不过就是个纨绔浪荡子弟。
就方才坐这里一会儿,就听闻夫人说了三遍要闻近纯和太子说一下,给她弟弟安排一下进龙翔或者羽林卫,这是有多迫不及待,都不带给女儿喘口气儿的。
在座的夫人,也大多不认识文臻,但都知道她。此刻听一句唐夫人,都恍然明白了她是谁。文臻这样的女子,民间有名望,朝堂有地位,一身得皇家父子宠爱,还嫁了门阀第一,这种际遇,以往这些夫人们暗中不知道羡慕嫉妒恨了多少次,自然也没多少好印象。
本来以文臻的官位,在场有一部分人要起身行礼的,偏偏闻夫人喊了一声唐夫人,文臻嫁唐羡之还没有成婚,没有封诰,所以这些夫人们也便装傻,都不行礼,打定主意冷眼看好戏。
闻夫人盯着文臻,眼底涌现深深憎恶之色。只是神情还有些犹豫。
她自然是讨厌文臻的,这女子坏了她多少事,竟然还活得顺风顺水。但正因为如此,她此刻也不敢轻易对上文臻,多少顾忌着她的身份。只想图个嘴上舒服,不曾想这丫头,嘴还是那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