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情攻势看来没什么用。
那就只好使杀手锏了。
她手上有一种药,是丘秋给她的赠礼,丘秋是长川易家的家生奴才,长川易家最喜搜罗各种奇奇怪怪的药物,这次就赠了她一种,叫“密罗香”。
这东西说是香,却并不是用来点燃发出气味的香,相反,这是一个透明的宛如水珠,无形无质的东西,如水一般的柔软,可以随着任何物体的形状改变,适合下在任何液体里,除了有一点点的香气之外,神仙也看不见。
这东西也谈不上毒,只是会引发人更为暴烈的情绪,将人内心深处的所有不甘愤怒都点燃,再像火球一样猛烈地砸出来。
是人,就一定有深藏于心的憾与怒,平日里紧密收藏,不示于人,一旦开了空隙,哪能不瞬间燎原?
这像助燃的油,哪怕只是内心一丝火种,都能烧个天崩地裂。
如果他的面前有那所谓的夫人,那两人之间哪怕是一点点过去的小龃龉,今日也会劈头盖脸砸到对方脸上,砸出情谊的裂痕。
就算没有,他发怒,暴躁,总会泄露一些关于身份的内容,甚至还有一些不能说的机密。
那么她一来可以验证心中疑惑确定他身份,二来可以掌握秘密,三来如果他真的身份尊贵,那么现在只有这药还可以帮她挽回。她可以安慰他,抚慰他,安抚他发泄过后的懊悔和疲惫。
一个男人,在狂暴发泄过后的疲惫和懊恼中,乍遇温柔如水,心态自然不同。
只是那药是一块整体,无法割裂,正如水也是无法割裂的,所以一开始下在酒里,结果燕绥不喝酒,那就转战茶,她在取走酒壶换成茶壶的那一瞬间,借着转身的掩护,从酒壶里倒出密罗香,转入茶壶里,结果茶,他也不喝。
只好再转。
那一小块密罗香,像一块滑溜溜的胰子一样贴着她的袖口,她举着手臂,不敢往下垂手,怕沾着肌肤,一边笑着给燕绥介绍一盘点心。
说了半天,燕绥终于勉为其难地拈了一块,慢慢吃了,韩芳音心中慢慢松口气。
吃了就好。
点心自然没毒,但是做法无水,盐重,很干,吃了以后会特别容易渴。
所以,可以上汤了,这回,他一定会喝。
一个侍女端来一盆汤,汤非常清爽。咸菜豆腐豆瓣羹,咸菜用特殊的方法腌制保存,不似一般咸菜老黄色,青翠欲滴如刚从菜地里拔来,仿佛还点着清亮的露珠,豆腐切成如指甲大的小薄片,细嫩如玉,豆瓣也是春天里采摘晒干保存,嫩绿里浅浅一点黄,依旧蕴藏着满满的春天的清新味道,入汤之后清香扑鼻,是一道简单却暗藏心思,平凡又惹人食欲的汤。
韩芳音亲自去接那汤,如法炮制,衣袖一垂,那一小块透明软滑的东西便滑入汤中,消失不见。
那东西滑落的时候,韩芳音隐约觉得,好像形状有一点不一样,但随即觉得自己无稽,这东西如水无形,只能逐渐在水中化掉,根本谈不上什么变形。
她使个眼色,侍女便走上前,笑道:“婢子僭越,尝尝这汤还烫否?”
说着便用汤勺取了一勺汤先喝了,道声正好,盈盈退下。
果然,这回侍女试毒了,那边燕绥才接过了韩芳音递过去的勺子。
韩芳音唇角一勾,笑容得体。
侍女中毒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又看不见。
燕绥似乎有些渴了,连喝了三口汤,韩芳音放下心,低头慢慢吃一块点心,心里盘算着等会他发作起来自己该如何表现完美。
忽听燕绥道:“韩小姐你掩唇低笑时,模样最好。”
韩芳音惊喜抬头。
这就发作了吗!
脑子一热,也没多想,下意识手指掩唇低笑,“公子……说笑了。”
她心中喜悦,想着丘秋给的东西果然有用。这不就开始发作了?
保养得细白莹润的指尖轻轻按在唇上,她撩起含羞带喜的眼波,脉脉对燕绥看了一眼,然后便是一怔。
对面,燕绥根本没有看她的掩唇风姿,早已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她惊讶且着急,赶紧站起,忽然脑中轰然一声,像一股烈火从天灵盖猛然蹿下,剑一般劈裂脑壳直穿胸臆,整个人瞬间崩散,只剩下了生来至此的无数愤怒、不甘、恼恨、憎恶……种种剧烈的、无法抑制的恶毒的情绪,如毒蛇般缠遍了全身。
她顷刻间忘记自己忘记燕绥也忘记了一切,嗷地叫了一声,便奔了出去。
她奔了出去,燕绥还留在原地,不急不慢地拿勺子往汤里一舀,准确地舀出了一勺汤,那勺汤在勺子里颤巍巍抖动,宛如一块凉粉,汤里的油和菜都顺着边缘滚下去,燕绥再一抖,那勺子里就只剩下小小的一块透明状物体。
燕绥这才拿出一个小小锦囊,将那东西装了。
密罗香虽然近乎无形无质,不可割裂,但也和水一样,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会被崩散。
他先前对酒壶那一弹,里头的酒水会接连三振,直到把密罗香振得脱离出来,涌出一部分到了壶嘴,滴到了韩芳音手指上。
再然后,便是那做作到让他每次看见都犯恶心的,经典捂嘴一笑了。
捂,捂,叫你捂。
那就一辈子别见人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绿茶翻车
文臻登上了高台。
台上有五张案几,每张案几后面都站了个厨子。
上了高台文臻才看见,这高台离围墙很近,围墙后就是一大片空地,此刻那空地上站满了人,正张嘴看着台上。
原来把围观的百姓给转移到这里来了。
这个位置距离,又安全,又能控制局势,只是这高台这么高,无论是出风头还是出丑,都能清晰入人眼。
五张案几上都有已经准备好的食物,香气馥郁,热浪蒸腾,案几后的人忙得热火朝天。
高台不是很大,几张案几加上诸般用具,已经挤得满满,文臻只能站在五张案几的中间,要么转身对底下百姓,要么回头看五位厨师。
这是一个充满恶意的安排,但恶意并不仅止于此。
最中间案几后,是一个高瘦的男子,算得上相貌堂堂,不大像个厨子,倒像个公子哥儿。此刻正冷冷打量着文臻,道:“听说这位姑娘凭旗过关,怎么,来参加比试了?食材便在那里,你且自己选择烹制吧。”
说着一指高台角落的一堆菜蔬,那里有葱蒜姜等物,还有一个大盆,里头多是海鲜水产,十分鲜活。
底下百姓都是先前吃过文臻面条的,原本都拎着一颗心瞧着,心想韩府吃了亏丢了脸面,不得已让这姑娘凭八千旗入了府,也绝不会允许她好好展示厨艺的,没想到如今这人虽然态度不好,但行事居然很在道理上,都有些愕然,又生出意外之喜。
当即便有人叫:“这位姑娘,你手艺精绝,今日便叫他们瞧瞧!”
文臻笑笑,对底下拱拱手,去查看了一下那些菜蔬,肉有羊肉,水果有柑橘,作料有葱蒜辣椒,水产有鲜鱼海虾。还有酒。算是十分齐全。
几个厨子都目光灼灼瞧着她,看她选什么,文臻走了一圈,空手回来。
“怎么,这里的菜蔬,您都瞧不上?”那高个子厨师阴恻恻道,“还是您技艺太过高超,只有龙肝凤髓,才配得上您的手艺?”
“哦不不不,我不会烧龙肝凤髓,我只会炒恶人肝,炖卑鄙心,煎黑肚肠。将那些背信弃义贪人钱财的黑心烂肚,化腐朽为神奇而已。”文臻笑眯眯瞟着他,“刘厨子,你想试试这手艺吗?”
高大男人一张端正的脸扯得有点难看,底下百姓一片哗然。
原来这位就是那个拿了好友手艺还吞了好友钱财的府尊家厨子啊。
“我们现在是丰馔节选厨子!不是给你胡言乱语的地方!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滚下去!”不等那刘厨子发作,底下一个站在府尊身边的管家模样的男子已经厉声发话。
“我能做,也不能做。”文臻冷冷俯视他,“就你们特地留下的那菜色,我做了,立刻就给了你们理由淘汰我。当我是傻子呢吧?”
“……”
刘厨子和底下的几人都露出震惊之色。
她怎么知道的?
“丰馔节”原是本地传统,借丰馔节选拔大厨,一来显得隆重,二来有助名声,三来也是府尊政绩,最后才是选拔真正人才。而涉及到最根本的想给世家输送厨子这个目的,自然是早已内定好了人选,毕竟这个人选将来需要承担纽带的责任,不是自己人不行的。
李石头为人木讷老实,只会烧菜,在易家很受欢迎,却不会讨好主子,这种人对韩府的帮助有限,而刘厨子,承袭了李石头的手艺,和李石头有一层“托付老母”的好友关系,本身又高大英俊,韩府选中他,还有一层隐秘不可说的心思,所以对刘厨子的中选,势在必得。
而文臻横空出世,眼看要横生枝节,韩府自然不能允许。
所以留了菜蔬给文臻,但她如果真的做了,那就必输无疑。
长川易家有隐疾,不能吃鱼虾羊肉葱蒜等物,否则疾病会加重。
文臻如果拿这些食材做了菜,哪怕做出花儿来,一句“世家厨子不知主家忌口不合格”便可刷落。
但这姑娘竟然知道易家的忌讳,没上当!
不过,不上当也有不上当的做法。
高台下有一张小桌,桌后坐着两个老者,其中一个是王老先生,看来是裁判的身份。
此时另一位老者便皱眉道:“你既然不做,不管什么理由,便算你放弃,这是规矩。”
王老先生欲言又止。
从道理上讲,厨子不做菜自然算放弃比试。
底下赵府尊笑了笑,和韩老爷道:“令爱委实聪明。”
韩老爷捋须一笑,“自她长成,我确实省心许多。”
“我家定儿是个心实的,若是能有韩小姐这样的姑娘为贤内助,便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府尊谬赞,府尊谬赞。”韩老爷笑得脸上生花,“府尊不嫌弃我们商户人家,芳音才是真正的有福气。”
赵府尊又想起什么,皱眉道:“咱们去了城外营地两次了,都没见着人,你说,不会是殿下对咱们昌平有意见吧?”
“应该不会吧。消息一到咱们就出城去拜会了,哪有半分不恭敬处?说来也奇怪,殿下又不露面,又不离开,这是要做什么?不会……不会来咱们昌平了吧?”
“你说笑了。咱们不是和厉刺史身边的人打听了吗?说是殿下携文大人去游枫山了,这时节枫山红叶如火,自然不能错过。”
“那就好,那就好。”
“今日这个女子,似乎来者不善。”
“有府尊在,有我在,管她想要做什么。敢闹事,打出去就是!”
……
台上,文臻依旧笑嘻嘻地,回答那位疾言厉色的裁判,“不参加就不参加呗,我又没兴趣做厨子。”
众人都愕然。
八千旗忙了一夜,到头来不为争第一,那么跑来做甚?
“我只是来告诉你们。”文臻指指台上几人,“我做不了。你们更不配做!”
不等那几人驳斥,她已经走到第一张案几前。
“鲃肺汤。活水源地所产鲃鱼,常逆水跳跃,肺囊肥大鲜嫩,取肺切片以鸡汤汆制,细嫩鲜美,奇香适鼻。这一道菜,可谓选料奇特。”
那厨子收回了还未出口的叱骂,洋洋得意挺胸,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惊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