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荆棘丛昨天烧了一半,她并没有动过,此刻便原样拖了来,挡在山洞口。一般人都不愿意靠近荆棘,那荆棘丛也足够密,看上去就像原始长在那里一样。
刚刚一切弄好,那脚步声已到近前,十几个人,步伐轻捷,是练家子,当先一人声音有点熟悉,道:“就剩下这一片了,都四散开看看,尤其是溪涧那里,如果小姐从上头落下来,应该就在这附近。”
众人都应是,一人叹气道,“这整片山林都搜遍了,小姐这是去哪了?当真会被那丫头害得掉下了山崖?这不可能啊。”
一人也道:“是啊,当时我明明看见崖上林子晃动的,怎么等追过去,小姐就不见了呢。”
一人道:“唉,咱们真是倒霉。别人都有更重要的任务,咱们弄丢了小姐,只能在这深山老林里一遍遍地找,天啊这崖真高真滑,刚才我差点就失手了!”
又有人道:“得了吧。要我说,找小姐的任务还轻松一些,最起码不会遇见敌人。金营和石营的人,还要负责诱敌深入,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到现在还带着人绕圈子呢。”
还是领头那人不耐烦地道:“少说两句,有这空闲赶紧找到小姐。真以为咱们的事儿是轻松的?找不到小姐想想自己的下场吧!”
众人便都沉默,四散开寻找,片刻纷纷回报说没有,那领头人四面看看,这里几乎一览无余,确实也没什么好找的,叹口气道:“那便不在崖下,还是回去山上再找吧。”
众人便怏怏应是,其中一人走在最后,倒拖着长枪,正路过挡着荆棘的洞口,长枪一歪,将荆棘丛也拨得稍稍一歪。
一线光亮射入洞中,正照在文臻的脸上。
文臻心中一紧。
那人却并没有注意到,照旧往前走了,文臻刚松口气,悄悄伸手想将那点歪了的荆棘丛给拖回去,那人好像忽然反应过来,咦地一声回头。
文臻赶紧缩手,那人回头对荆棘丛方向看了又看,终于还是拖着枪,犹犹豫豫地回来了。
文臻鼓起腮帮,努力地吹口中的无声哨,她这哨声就像需要撞大运,时灵时不灵,有时还是反效果,但此刻也没有办法,就指望瞎猫能碰到死老鼠。
无声的,只对动物有效果的哨声,经过山洞的阻拦,也不知道能传出去多少。
那人踢踢踏踏地走近,也不想靠近荆棘丛,手腕一掣,长枪如电般穿透荆棘,向里直射!
那方向直冲着燕绥的心口!
文臻猛扑过去,覆在燕绥身上,嘴里的哨子犹自猛吹。
外头忽然起喧嚣,有人在惊叫,“那边!那边的猴群好像有异动!”
“小姐是不是在那里!”
“快去!”
又有人不耐烦地招呼这边,“你磨磨蹭蹭地在干嘛!还不快点,小姐在那边!”
长枪一顿,又猛地收了回去,那人快步走开,一边走一边还回头看,咕哝道:“那山壁里好像是空的……”
“啊呀山壁里有凹陷不是很正常的事!那边猴群在闹瞧见没有?小姐一定在那儿,别人可没她的兽哨!”
人声渐渐远去。
文臻吐出一口长气,转回身摸摸自己的肩膀。
那里已经被长枪尖锐的枪尖顶破了一个小洞,再往前送一点,她的肩就要穿了。
此地不可久留,保不准那些人发现扑空,就会察觉刚才的异常,回头再查看一次。
听那些人交谈,似乎燕绥和林飞白的护卫被对方派人缠住了。
文臻背起燕绥,一边背一边咕哝,“看着一点不胖,怎么沉得跟猪似的,等你好了,再不给你吃蛋糕。”
她个子矮,燕绥却是高颀,腿不得不拖在地上,文臻又怕摩擦了他的伤口,想了想,最终还是又花费了点时间,做了个简易担架,用藤蔓穿了,绑在肩上,拖着他往前走。
想爬上去不可能,只能顺着溪涧的方向走。她也不知道这山的出口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要在这山脉中走多久,听说西川长川两地本就多山,山脉连绵能有上千里,能从西川直接走到长川,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她一边走一边做记号,期待着护卫们能及时追上来。
她在出发前,吞下了药囊里一颗药,她记得那颗药是燕绥师门在无尽天炼制的,一种可以激发体内潜能的药,但这种揠苗助长行为,必然会带来后头加倍伤害的结果,之前压下的伤越重,之后爆发得越狠。
这药,燕绥并没有给她,她曾偷偷拿了,又被燕绥拿走,几次三番之后,她取了一颗放在自己的抽屉里,燕绥还没来得及拿回去。这回她身上的药被那神秘男子搜走,想办法回到房车之后,情况紧急只来得及随便抓了一把药,其中就有一颗这药。
可惜的是,没能抓到对症燕绥情况的药。
所以现在她还能维持着体力,拉着燕绥走了好长一截,但她心知就算暂时压下伤痛,也不能太过放纵,不然随时爆发了倒了,燕绥怎么办。
她一边走,一边吹着那无声的兽哨,指望着自己的哨艺能在这恶劣环境中迅速精进,骗个什么麋鹿之类的来骑一骑。
似乎也有什么动静,她有时候感觉身后有东西,回头看总看见各种兽影掠过,这些动物都似乎在背后窥伺她,并不近前。
临时瞎揣摩出来的哨技,怎么能和唐慕之比,她也只能叹口气罢了,后来身后聚集的窥伺的动物越来越多,她甚至还捡到几个追她追得蒙头蒙脑撞在树上的兔子。
这件事提醒了她,当身后聚集太多的野兽,就会把她留下的记号给破坏掉。
她回头看,果然身后走过的路,一片狼藉,固然让敌人无法确定她的踪迹,也让她的人无法寻找了。
文臻叹口气,时也,命也。
老天爷是公平的,她和燕绥,占尽了上风,如今终于落了一次坑。
希望这一次的落坑,不会把性命也折腾掉。
仰头看天的时候,忽然鼻尖一凉。
下雪了。
雪毫无预兆地来,片片如蝶,从灰蒙蒙的天际旋转而下,片刻就覆了地面一层白。
文臻在冬夜的风凛冽刮起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山洞,将燕绥拖了进去,生火烤起了兔子。
火光烘烤下,燕绥的脸色似乎好了些,一眼看去,像在安静沉睡。文臻盯着他的睡颜半晌,把他的手端端正正放好。
人家齐整惯了,不能乱。
燕绥不能吃东西,得喝点水,但是她不想拿那冰冷的雪水灌他,可是这深山老林的,也没合适的器具烧水。冬天,野果什么的也很难采。
正在纠结,忽然砰一声,什么东西扔进来,砸得火堆一阵火星四溅。
第一百六十六章 贴身照顾
文臻一惊,刚要蹦起来,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探进来,冲着她一阵吱哇乱笑。
是猴子。
一路,因为她那半调子的哨技,一直有野兽跟着,不近前也不离去,相比之下,猴子比较不老实,这还挑衅上了。
她低头看一眼那猴子扔出来的石头,想了想向外走,猴子便也警惕地退去,却在不远处不断张望。
文臻捡起洞口一个干瘪的野果砸过去,但猴子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把手里的东西砸过来,反而一哄而散。
文臻想了想,便用藤蔓,在洞口突出的石头上结了个网兜,自己从身上取了个小调料瓶,往网兜里一扔。
然后她拍拍手,回洞里去了。
随即便听见砰砰乓乓之声,果然那些爱模仿的猴子,开始对着网兜练习投掷。
过了一会声音止歇,文臻出去,看见满满一网兜的东西,大多是野果,还有药草样的东西,居然还有一只烂草鞋,最后她掏到了一个小铁壶。
扁扁的,巴掌大,上头的花纹都已经被侵蚀得差不多了,却可以看出最初的精致讲究,也不知道是哪家过路的公子,落下来的小酒壶。
这简直是莫大的收获。
她仔细闻了闻,确定没有问题,才用雪水洗干净了,又灌满了在火上烧,烧热了,才扶起燕绥的头,抱住他,将水一滴滴喂给了他。
喂水的时候发现他的嘴唇干裂,热度很高,果然发烧了。
文臻很庆幸她吃的药很有用,她现在的感觉,整个人有点晕,有点热,像装了一层盔甲。将疼痛都锁在了盔甲里,并不舒服,脑筋也不够清醒,她甚至有点怀疑这成分是不是大剂量的麻药。但好歹没躺倒。
一壶水喂完,又烧了一小壶,她没动,将壶放在火堆边暖着,自己喝雪水。
野果她一一尝过,选择了味道最好的几只,细细碾碎了,喂给燕绥。
他额头很烫,需要降温,她准备去撕袖子,忽然突发奇想,背过身去脱了外衣,把那件燕绥亲手裁的内衣给接下来,蘸了雪水,搁在他额头上,一边喃喃道:“老娘牺牲了这许多,BRA都肯拿下来给你降温,你这么闷骚的,该会兴奋地醒了吧?”
粉紫色的BRA刺绣精美不变形,折成两半沉甸甸地搁在他额头上,天然的好冰袋。文臻瞅了一眼,噗嗤一笑,觉得怪有趣的,咕哝道:“早知道穿越的时候带个拍立得。”
又等了一会,她怒气冲冲地将罩罩冰袋拿下来,“这都不醒!不给你了!”
她发了阵呆,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块兔肉,将剩下的肉包好。裁了自己夹层的干净衣服,又解开燕绥的衣裳,准备给他擦身降温。
燕绥锦袍里头是一件轻薄的内袍,然后便是那套万用的运动背心,看起来倒挺和现代接轨的。文臻看见那背心已经有点旧了,想着当初说要给他做套皮毛版的也没来得及做,颇有些歉意。
有些事,如果立下flag的时候不及时做,很可能就一辈子再也没机会做了。
这个想法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顿时不敢再想,赶紧给他擦身。
山洞里被温暖的橘红色火焰所笼罩,哔哔啵啵爆火花之声和外头的风雪之声呼应,有种幽深的静谧,她背对着洞口,用背挡着呼啸的寒风,给燕绥擦身。
火光映照下燕绥的肌理越发漂亮,是一种泛着莹光的玉白色,并没有武人的虬结鼓胀,却能令人感受到蕴藏其中的弹性和力度,而线条则呈现一种增减一分俱不能的优美紧束,整个身体令人想到“恰到好处”四个字,令人不禁要叹天公不公和造物美妙,让这世上的钟灵毓秀之美都集于人一身。
但翻过来擦背就不一样了,整个背上都是小小血洞,筛子一样能逼出人的密集恐惧症。文臻由衷可惜,希望不要留下伤疤,便取了伤药细细抹了,他的肌肤如此细腻,手指摸上去竟然打滑,文臻细细数那些洞,越数越心里难受,嘴上却笑道:“哎呀这些洞好像不是双数呢,好像还有些不对称,实在难看得很,喂,你要不要气得醒过来?”
单数不对称的背上伤口也没让燕绥醒过来,高烧的热度却在文臻一夜不眠不休的照顾中渐渐退去,这让文臻松了一口气,重伤之后的高热是最危险的一关,熬过去,总能看见希望。
这一夜依旧没人寻来,雪在半夜停了,文臻觉得庆幸,因为这林间本就情况不明,再雪大过膝,那行走就太艰难了。
这一夜依旧没人寻来,她天亮之后纠结了半天,在原地等待和继续前行之间思考了很久,最终决定继续前行。
她之前扎营的时候看过周边地图,记得这山虽然连绵,但周边一直临近市镇,按说只要走上一两天就能逢上市镇。
这冰天雪地万一双方岔了方向,那等到找到她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到时候她伤病发作,体力耗尽,燕绥怎么办。
在出发之前,她先是忙忙碌碌地挖了一个坑,做好了一些准备,然后猛地吹哨,引得这山林间群兽躁动。猴子成群来砸东西,她没理。雪兔在脚下盘旋,簇簇拥拥,她没理;一只孤狼在远远的山岗间眺望,她心跳很急,却依旧没停下哨。
直到她听见低沉的脚步声震动大地,树木不断啪啪断折,猴子兔子狐狸等小型动物闻风四散,连那只孤狼都不甘地嚎叫一声夹尾逃走,她才停下,摸了摸自己酸痛的腮帮。
空气中骚臭气味浓厚,中人欲呕,难闻程度远超那些狐狸和狼。
她平静地站着,抓好了燕绥的匕首——燕绥其实一向不带武器,万物在他手中皆是武器,这一回也不知怎的,居然有一柄匕首。好在他用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品,那匕首称得上削铁如泥。
而文臻也不带武器,因为她不会。她只会一套流转如意的拳法,她从没打算行走江湖。
她手上戴着卷草。
一棵树咔嚓一声断裂,被踩在一个巨大的黑影身下,那黑影慢吞吞走近,厚实的掌垫触地无双,一双不大的眼睛灰褐色,几乎倒映不上那个娇小的影子。
一只黑熊。
这山林之王缓缓而来,眼底有隐约的燥怒——冬眠正好,却被惊醒,谁都有起床气的。
文臻吸一口气。
一拳击在身边一块磨盘大的石头上,那石头携着细碎的雪花旋转飞出,砸向那熊的头颅。
那熊看着笨重,行动其实却很灵活,稍稍侧头,便躲过了这一击,顺势屁股向后一仰,发出一声震动山岗的怒吼,震得四面落雪伴碎叶萧萧下,再猛地向前一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