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有点懵,后面一辆车的车帘子忽然掀开,那个漂亮公子哥儿探出头来,道:“贵府上有人生病了吗?”
大牛警惕地看着他,摇头道:“没有。”又问桃花,“他们这是做什么?”
桃花道:“我带他们去我家啊,看看那个玉佩……”
“什么玉佩?”
“……哦不看看那对小夫妻。”桃花改口,眼珠骨碌碌一转,笑道,“说是他们的朋友呢。哎呀你磨蹭什么,快来快来。”
大牛让开她的手,皱眉道:“你莫要被人骗了,那对小夫妻肯定在千阳镇没有朋友的,有的话早来投奔了!你方才说玉佩,你是不是又动上人家玉佩的心思了?”
桃花撇撇嘴,心道这憨人今儿倒精明,嘴上却不肯认,只管拖了大牛要走,大牛却犯了脾气,站定了不动,忽然后头那公子哥儿下了车,笑吟吟过来道:“大哥大嫂,怎么不走啊?”
大牛看他一眼,倒觉得,这少年和住在自己家里的那对小夫妻,确实也像同一类人。
那少年又笑道:“大哥莫要多心。你们收留的,确实是我的朋友。我带着人去,是想将他们接回来。那两位,一男高颀,容貌出众,一女娇小,明眸善睐,可是?”
大牛听着倒是,疑惑的目光投向桃花,少年又道:“不是桃花嫂子告诉我的,我只是听桃花嫂子提起我那朋友佩戴的玉佩,才知道遇上了熟人。”
大牛那猎户脑袋,转了转也没想出什么不妥的,只好上了车,又说要找大夫,少年越发笑容可掬,道已经带了大夫,一行人便往山里去。
马车走后不久,孙府后门的墙头上,忽然冒出一张脸。
日光下那脸清秀俏丽,赫然是厉笑。
她趴在墙头上,看马车粼粼而去,眉头微微锁起,半晌叹口气,道:“又不带我!”
她坐在墙头,一条腿支着,看着那车队前行方向,愕然道:“怎么这个时候出城?”
又想了一阵,她气鼓鼓地鼓着腮,道:“这回我倒要瞧瞧你又想干什么!”哧溜一声下了墙,人影很快消失不见。
不多时,孙府内传来一声惊慌的大喊。
“少夫人不见啦!”
……
连绵的山脉横亘于大地,自徽州至隋州,再跨越两川,将东堂西境和内陆凌厉划开。
池州地界的山脉尤其险峻复杂,连接诸州,四通八达,多转一个山口,可能就去了别的州。
此刻那些山脉之上,都有人影飞越来去,衣角掠起这冬日的风。
昌平城外的营地,这几日灯火通明,无人入睡。
殿下和文大人同时失踪,不啻于一个霹雳劈上所有人的头顶。
当日夜间发生的事,如急流一般卷着每个人无所适从,易人离因为在韩府内多问了旧人几句话,没赶得上文臻那一场比试,等他追出来的时候,韩府后门已开,文臻在人流中被卷走。
林飞白受伤,被师兰杰护送回去,终究因为不放心而半途折回,却已经无法追得上文臻和燕绥,他十分后悔当时没有直接回营,否则就能撞上后来回到营地的文臻。
最后悔也最懵的是语言护卫。对方早有准备,手段高妙,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追上对方,自然也就是殿下带领的他们,他们也确实追上了,眼看着殿下一马当先,往营地后山的崖边奔,他们自然也跟了上去,可等他们到了,崖边已经无人,他们看见被撕破的文姑娘的那副画,当即决定下崖去看看,谁知道先下去的德语,系在树上的绳子居然被一头发疯的猴子给偷偷解开了,德语差点葬身崖下,还是当时在崖上守望的中文警醒,一脚踩住了绳子,众人都扑上来压住飞速下溜的绳子,才在最后一刻挽救了德语。
之后众人吸取教训,自己抓着绳子往下放,中文当先要下去,然后下到一半,绳子被天外飞刀给割断了。
幸亏中文留了心眼,栓了两根绳,还有一根隐蔽的,不然他也要壮烈了。
接连被偷袭两次,语言护卫们哇哇叫,不得不先把上头的敌人先解决,正好也发现了黑影,便追了上去,却一直追不上,被兜到一直天亮,其间还好几次遇上障眼法,让他们觉得殿下就在前方,一鼓作气地追下去,跑出好远依旧无果,中文终于最先反应过来——这是被遛了吧?
对方似乎在带着他们兜圈子呢。
中文一拍脑门,觉得自己等人犯了愚蠢的错误。既然对方死活不想他们下崖,那殿下和文姑娘就很可能在崖下,当时他们应该坚持本心,继续下崖的。
但是已经晚了,在这样的山脉里兜圈子,下场基本上就是迷路,等到语言护卫好不容易找回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此时厉以书等人已经将昌平内外翻了个底朝天,连韩府的人都全部控制住了,但一无所获。
众人很是焦灼,不敢拔营就走,但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而语言护卫是最早一批追出去的,只有他们才知道后山崖上曾经发生过事情,他们被引走之后,后续回来的易人离,三千护卫,林飞白护卫,都并不清楚营地里发生了什么。也就错失了第一时间下崖探查的机会。
语言护卫回来后赶紧下崖,偏偏第二天开始下雪,什么痕迹都被掩盖了,还是非常善于追踪寻迹的英文,在崖底发现了烧过的荆棘,还有一些隐约的血痕,可以看出有人在这里呆过。后来又在已经结了很厚冰的潭水里发现了文臻的马车。
但是大雪过后,想要顺着踪迹走,已经不可能。而没有踪迹在这深山里找人,也是大海捞针。
林飞白厉以书易人离商量之后,改换政策,调来地图,找来本地向导,选出精锐好手,分成三条路线,分开出发寻找。同时在这条山脉周边的所有城池镇子进行查找,重点在药铺客栈等处寻找线索。
林飞白为此甚至飞鸽传书,向两百里外的邱同驻军求助,邱同不敢怠慢,立即派出精锐地毯式搜寻,范围都快到长川边境了。
也是在这样地毯式的搜寻中,发现了好几批暗搓搓窥探的探子,不外乎出自易家和唐家,干脆都一起解决了。
这一找,就是三天,英文手下的护卫来回传递信息跑断腿,各种疑似信息的筛选耗尽精力,依旧没能得到想要得到的信息。
林飞白坐在大帐中,几日几夜不眠不休,胸口的伤势没有得到很好的休养,包扎的绷带隐隐透出血迹来。他却像毫无所感,只一动不动地仔细研究着地图。
易人离则还在那处崖下,文臻的马车已经被拖出来了,易人离将各种机关拆拆弄弄,推测着当晚可能发生的事。
他也好几日没睡,眼睛底都是血丝。
他觉得曾有人被困在马车内,掉了下来,这个人一定不会是文臻,因为以文臻对马车机关的熟悉程度,绝对不会在马车里陷入困境。但这个人却不见了。
这个人应该会在这崖上崖下留下痕迹,这个人也很可能是掳掠文臻的人,他对文臻有信心,她有能力把害她的人坑了。
找到这个人,最起码能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易人离从崖底开始,硬生生用双手一点点爬过了这道崖。
在崖的中上段,他在石缝里发现了黏着的血迹,还有断裂卡住的指甲。
有人曾经从崖下往崖上一步步爬过。
他忽然发现崖侧一处茂密的藤蔓,在日光下,有一片奇异的闪光,淡淡的蓝紫色。
像是一种蟒蛇身上的黏液,在爬过藤蔓时留下的痕迹,从那片蓝紫色的大小来看,这蛇相当地巨型。
他挪到那片痕迹下,又仔细地看了一阵,在那片藤蔓后面,发现一个窄小的只能容一个很瘦的人经过的洞。
易人离爬不进去,却在那个洞里发现人被拖拽的痕迹,回到崖上,由中文紧急调来附近的侏儒,钻入洞中继续搜寻。
厉以书要守大营,安排四处搜索,林飞白带伤和易人离双双随着侏儒一路追踪,当晚在一条巨蟒的巢穴里,找到了正在里头养伤的唐慕之。
易人离一看见她就两眼冒火,毫无顾忌地亲自把她拖出来,看她眼一闭一脸倔狠,还想动刑,被林飞白给拦住了。
和唐家的关系哪怕水火不容,也不能公开撕破。
林飞白冷冷看着唐慕之,眼底毫不掩饰对她的憎恨,“唐六小姐,我知道你不肯说,我也不会逼你。昌平营地的辕门上,便请你先站一站。你会受多少苦楚,就看你的同伙和部下怎么想了。”
说完便命属下将唐慕之绑在营地大门前,派了整整一曲五百人的护卫去看守,自己也不养伤,亲自仗剑守在一侧,四面灯笼齐燃,黑夜里也亮如白昼。
这是要将唐慕之作为诱饵,引人自投罗网。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他的追寻
唐慕之身份在那里,她不可能一个人来刺杀文臻燕绥,必然有相当一部分下属以及同伙,唐慕之遇险后,被他们先一步找到,那些人必然要救。
既然四面撒网而不得,那就守株待兔。
然而,唐慕之在寒风中瑟瑟被吊了一整天,严阵以待的人们也没等到任何动静。
……
在营地斜对面,有一座不高的山峰,峰头圆润,似寿星的光头,因此有名为老人峰。
老人峰上多林木,林木间立着高高矮矮的人影。
最前方立着身影修长的男子,正对着下方营地灼灼的灯火,灯火之下,唐慕之垂着脸的身影依稀可辨。
他身后的人们都屏息低头,还有几个人跪在地上。
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雪还不大,指甲大的雪花盘旋着落在他乌黑的发上,衬得他眉眼也似生霜。
一片静寂里,有人呐呐道:“主子……已经一天一夜了……”
属下声音惶然,男子却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众人顿时又低了头。
和长川易家合作,掳文臻逼杀燕绥,家族为此从长川易家得到了相当巨大的好处,结果六小姐横插一脚,想要杀文臻诱燕绥,导致原计划无法继续且功败垂成,六小姐自己还失陷于敌手。
原本他们有先机可以救到六小姐,偏偏六小姐召唤巨蟒相救,他们并不清楚,在崖下崖上搜寻耽搁了时间,后来还是主子来了,下崖发现了巨蟒的踪迹,但巨蟒带她走的逃生路非常狭窄,他们这些男子都通不过,因此失去了追踪小姐的机会。
现在整个昌平通往各处的道路都被封锁,整个山脉也到处都是搜寻的人,再留下去随时可能发生意外。
但六小姐必须要救,这一救,可以想见的要面对的是什么。
对方还真是抛出了个难题。
男子看着底下,看似看着唐慕之,眼神却越过她,落在了那座崖边。
他被水兽耽搁,来迟一步,之后为了搜寻唐慕之和躲避敌方,一直在这深山之中没有离开。
因为不断有人下崖,导致他一直没有机会下崖。
身后的属下们,还在等着他的决策。一开始是以为主子要等一等再出手,后来以为主子要等黑夜再出手,再后来以为主子一定在等一个更好的时机,但如今飘雪,寒夜,六小姐重伤,再不救,恐怕就真没机会了。
等待如此令人心急如焚,他们终于等到主子开口。
“既如此,那便散了吧。”
众人:“……”
是我们耳朵出问题了吗?
他已经转身,向着老人峰下走。
“主子……”
他并没有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雪花飘飞的夜色中,只有一句话散在风里,淡而冷。
“废物何须救?生死且独担。”
……
那座曾坠落三人,当地人梭巡不敢进的黑崖,这几日被来来去去的人把崖边的石头都磨光滑了。
因为掘地三尺也一无所获,所以现在大家终于放弃了这里。
他下了老人峰,便独自一人来了这黑崖,也是选择了爬下崖,顺着崖石,一道道摸下去。
他在半山停留,看见崖边突出平台上有断裂的松枝。
那平台四面溜滑,很难过去,他在长绳上不住摆荡,一直荡到似要飞到崖上,在最高点掠过平台松枝,手指一拈,指间拈了一片小小的绒羽。
他想了想,盘坐在平台上,取出一柄黑色的笛子,就唇吹起。
并无笛声,却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