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有点紧张。
这脚步声让她直觉想到一个人。只有精通乐理的人才能踩出那样有韵律却又不突兀的脚步。
唐羡之?
唐羡之怎么来了?
他是怎么一路进来的?
文臻的思路往回回溯,这门口的迷宫炸药机关,四面空的钢铁梯,水底地道,机关密林……然后恍然大悟。
今晚燕绥的真正目标,不是易勒石!
是唐羡之!
丹崖居临湖,四面无靠,一看就是机关遍地,唐羡之不擅机关,但一定也想拿到虎符。那么他这个最擅长空手套白狼的,自然盯住了燕绥。
这一路怎么过来的,自然也是燕绥和唐羡之各自螳螂捕蝉的结果。
唐羡之利用燕绥成功,在她和燕绥的眼皮子底下进入了丹崖居。
然后,燕绥在这里等着他。
唐羡之的脚步声眼看冲着床边去,文臻正在紧张,忽然乌光一闪,嗤一声轻响。
这一声近在身侧,听得文臻头皮发麻,与此同时感觉到右手手臂微凉,她肌肉微微一挪,侧头去看。
一点闪亮的剑尖,从挡住她的易勒石背后透出来。
文臻盯着易勒石后心的剑尖,看着那慢慢洇出的血,有点发怔。
易勒石就这么死了?
这出行长川一路,她竟然亲眼看见两位叱咤风云数十年的世家大佬在自己面前死去?
此时她才明白燕绥为何不躲床底,还把易勒石塞下来。
他是不是知道进来的会是唐羡之,知道唐羡之谨慎狠辣,一定会二话不说先对床底出剑,将这屋中最明显的躲藏处可能的危险解决。
而易勒石身躯宽厚,正好将床底堵严实了,做了她的挡剑牌。
如果燕绥不代替易勒石,如果他不把易勒石塞下来,现在挨这一剑的,就该是自己了吧?
她趴在地上,有心想出手,却又怕影响了燕绥的计划,正在思考,忽然感觉地面微微的震动。
不是走路产生的震动,而是地面内部的震动,她耳朵贴在地面,隐约听见一种地下有种滴溜溜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地板之下在滚动。接着又有一大片的刷拉拉的声音,像是一大丛什么东西刷过。
这声音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忘记了上头两人的尔虞我诈,将耳朵贴得更紧了些,努力想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声音。
……
此时,丹崖居地下,那先前发号施令的灰衣人,正抱臂站在那一排石算盘面前。
他面前代表外头机关阵的石珠已经停止震动,最底下一排更小一些的石珠,却在颤抖不休。
他看着那些石珠,眼珠往上方扬了扬。
“林中阵那批伤损如何?”
“对半。”
“现在回不来了是吗?”
“是的。本来前头那两个潜入的,带了具尸体,那具尸体却是个假尸首,被拖入地道的时候,在入口留下了缝隙,后头又来了一个,借着那缝隙打开了入口,然后才将入口封死,将我们的两个小队堵在了树林那头。从丹崖居出来的时候也是,那具假尸首被用来诱杀了咱们的兄弟。”
“……呵呵,真是各逞心机。今晚房中值夜的是谁?”
“是震风队震四。原本应该是震三,震三忽然闹肚子,便和震四换了。”
“嗯,藏了这么久的鼹鼠,终究出洞了。”
“那首领,您为什么在平云夫人故意给他们打掩护之后,便下令收束队伍,咱们明明还可以留住他们的……”
“我们出手是可以,但要死多少人?我们出手,又怎么揪出内奸?不如请君入瓮,不管来几批,来几人,统统都包了饺子,叫他们知道,丹崖居不是那么容易踏进的地方,看谁以后还打虎符主意。”
“首领英明。”
……
文臻耳朵贴着地面,眼睛却在看着地面。
刚才,她收拢了嗅虫,现在,嗅虫就在她眼前,慌乱地转成一团,再也没有先前的整齐姿态。
这地板下有东西。
滴溜溜滚动,刷拉拉爬动……
文臻浑身汗毛都炸起,对着那个影子护卫,指了指地板。
对方一脸愕然,显然不知道。
文臻心底一沉。
她知道怎么回事了。
难怪一路走来,总觉得既然外派到林中查看的人不多,那么最起码还有十个小队在丹崖居中,虽说是影子护卫,善于掩藏,但那也是针对其余人,真要有人,她和燕绥不可能看不见也遇不上。
人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不阻止他们找易勒石?
除了这个开门机关比较险之外,其余都谈不上阻碍,那是因为,人都去了别处,避免了和他们短兵相接,只用机关和暗地里的安排,对付今晚的不速之客。
床底下这个死得冤枉的,不是易勒石。
问题来了,易勒石如果无事,为什么不出面,为什么容得易家上下里外被人四处点火,被人不断解除力量?他到底藏在哪里?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文臻悄悄掏出匕首,撬开地板,她撬得很小心,果然在那一条缝隙里,看见一条管道,片刻后,一颗熟悉的黑圆球骨碌碌滚过了管道。
火药味弥漫开来。
文臻感觉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这地板之下,和门口迷宫一样,横七竖八布满了管道,现在管道的入口,被放入了火药弹,可能还有毒虫!
只要任何震动,这房间就整个爆了!
不仅爆了,还会涌出大量毒虫!
身下有些濡湿,仔细看是那个假易勒石流出的血,浸润地板,然后文臻眼睁睁看见有一批红色的虫狂奔而来,奔着那血流的方向,奔得太快,眼看要撞上那黑色的火药弹。
文臻眼疾手快,将那颗火药弹捞起,眼看那批毒虫哗啦啦涌出来,爬向那摊鲜血,又一匕首将那些虫子压死。
她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
还有一层算计!
就算轻手轻脚不碰地板也不行,对方算准这屋子里一定会见血,而这血会引诱底下的毒虫,毒虫奔血而来,过快的速度会撞上火药弹,直接引爆,而爆了一个,就会爆了其余所有。
这心思之毒,简直可怕。
文臻高度紧张,根本没听见上头发生了什么,但感觉上头已经有了动静。
忽然那个影子护卫将她一推!
第两百二十一章 舍身相救
随即“嗤”地一声,忽然一截明亮的剑尖,从床上插下!
剑尖离文臻鼻尖只有三寸!
文臻想也不想,抬手抓住了剑尖!
剑尖一旦戳破了地板,激发了火药弹,所有人都会死!
剧痛袭来,文臻咬牙,另一只手兜住自己衣襟,接住了剑身上流下的自己的血。
对面的影子护卫已经呆了,没明白文臻这是要干什么。
文臻抓住剑尖,缓慢地向上送。
持剑人忽然猛地一抽剑。
极薄的剑尖从文臻掌心一刷而过,痛得她也浑身一抽,咬牙将血肉模糊的手掌在衣裳上狠狠一压,止住鲜血。
与此同时,她猛地出拳,啪地一声,床板裂开。
床板裂开时,她一脚将假易勒石的尸身蹬了出去,正撞向站在床前的唐羡之。
床板裂开,唐羡之注意力自然在床上,不妨最后文臻还是从床底出来的,他猝不及防被假易勒石撞到腿面,又转向防备地下,向后急退,结果看见跳出来的是文臻,顿时一怔,再一看见她满手血,神情顿时十分复杂,但紧接着影子护卫便纵出,一条软剑抽向他,唐羡之随手拨开,又退一步。
燕绥都没出手,只站在唐羡之斜侧面,逼他只能直线往后,这几步急退,唐羡之便已经撞到了进门的石门。
他撞到石门的那一霎,石门忽然翻转,那一道缩进墙壁里的迷宫石板以比原先快很多的速度出现。
文臻一看那水晶板下面因为过快的速度,飞速打开的凹槽和不住滚动的钢珠,心便狂跳起来。
她明白了燕绥的全部计划。
燕绥今晚探易勒石果然只是障眼法,他一路留下了漏洞,引唐羡之跟进来。毕竟,不擅机关的唐羡之要想最方便地进来,只能利用他。
而燕绥也等着他,特意在每一处都留下了漏洞,在林中时他曾背对密林,其实就是给唐羡之混入的时机。
燕绥入水底通道时,拖着的那具尸首很可能不是真的尸首,是唐羡之安排混入的手下。
燕绥故意给唐羡之一路利用,直到进这间屋子,他解除了迷宫炸药之后,在进门的时候收了那迷宫,却改动了机关。
唐羡之不能跟燕绥太紧,后一步进来的时候,自然不知道这里曾有迷宫过,就算知道,也会认为机关必然已经被燕绥解决了。
唐羡之跟进来,因为要面对燕绥和文臻两人,他虽自信,也不敢托大,这屋子中只有一个门户,为了方便逃脱,他必须要把石门留下一条缝隙,方便翻转。
而燕绥改动机关,是靠石门拖拽之力来影响迷宫的滑出速度,继而使钢珠和火药弹碰撞引发爆炸。
他躺上床,文臻躲入床下,床下还埋伏了一个影子护卫,不是为了刺杀唐羡之,唐羡之无比谨慎,既然有备而来,不会随意靠近任何物体和人。
但谨慎,有时候也是弱点。
强者就是善于利用对手的任何弱点。
唐羡之谨慎,就不得不同时防着床上和床下,燕绥趁机便可以将唐羡之往门那里逼,唐羡之撞上半掩的门,震动引起机关联动,连带迷宫迅速滑出,引发碰撞乃至爆炸。
这个计划,为了体现真实,为了不让文臻卷进去,他没有明说。
所以文臻以手抓剑,从床底冲出,误打误撞令唐羡之更加分神,从而更快更猛的撞上石门,只能说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