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个男子经过,惊诧地回头看她一眼。
文臻:“……”
燕绥十分不满:“你自和我出来,还没正眼看我一眼,倒是看这只怪物好几眼。”
文臻:“阁下还记得我是怎么跟你出来的吗?”
蛋蛋愤怒地跳进了酒水里。
燕绥转着酒杯,若有所思正要说话,一个男子正进酒楼,经过两人身侧,看见文臻半边脸,骇笑道:“哪来的丑……唔。”
还没说完,燕绥手一抬,被蛋蛋洗过澡的酒水哗啦一下都倒进了那男子大张着的嘴里。
片刻后,男子狂呼着奔出酒楼,他的小伙伴们几个人都没拉住。
文臻懒洋洋地道:“你泼他干嘛,我现在本来就丑嘛。问个问题啊,如果我的脸真好不了了,你能接受吗?”
燕绥端详了一下:“不能。”
文臻:“哈!大猪蹄子!”
“你把脸上的疙瘩修一修,两两相对,就无妨了。”
文臻:“……我收回我刚才的人身攻击。”
燕绥抬起手,似乎要做什么动作,忽然又有人过来,是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一个丫鬟端着托盘,托盘上黄铜盖子盖着一道菜,看样子颇为珍贵,另一个丫鬟羞答答地对燕绥施礼,莺声呖呖地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今日生辰,因此随喜选一位客人赠菜。此菜乃我家小姐府中名菜老蚌怀珠,并非此楼堂食供应,只是我家小姐今日指点厨子所做,还请公子尝个新鲜。”
这丫鬟看似羞怯,口齿却伶俐,言语里隐隐自得炫耀,却不明显。
文臻托着下巴呵呵冷笑一声,“刚才那话还是不收回了。”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燕绥还是招蜂引蝶的大猪蹄子。
到哪都有艳遇,这满堂的宾客,有不乏少爷公子,偏偏就选中了他送菜,这选得可真巧。
另一个丫鬟将菜送上来,揭开盖子,白瓷盘里一条鳜鱼汤汁金红油亮,浓厚稠美,香气醉人。
那丫鬟上前来,用银筷轻轻揭开鱼腹,鱼腹里赫然藏着色泽金黄“明珠”几颗。周边有宾客探头来看,顿时都纷纷惊叹,都道此菜确果然不凡,那丫鬟微带得色,嫣然道:“我家厨子长于‘酿菜’,以鳜鱼煎成两面金黄,鸽蛋煮熟后装入鳜鱼腹中,再加调料烧制成此菜。鱼腹藏珠,彩头既好,味也甚佳,公子请用。”
她微微侧身,对对面雅座施礼,显然那小姐就在雅座里。
燕绥却看都没看一眼那菜,倒是文臻探头看了看,笑道:“多谢你家小姐送菜啊。”
那丫鬟脸色一变,冷声道:“送给这位公子,与你何干?”
“……只是这菜也太寒酸了吧?”文臻下半句话跟了上来。然后满意地看见丫鬟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
文臻筷子敲敲盘子。正准备放个大招。
大猪蹄子虽然招蜂引蝶,但她可是全无敌。
忽然一把清脆的声音道:“嗐,这么个老蚌怀珠,也好意思拿来显摆,这家的小姐是外头虎头岭瓜子沟王家村王大牛老爷家的王春花小姐吗?我灌县叉子巷李秀才家的丫鬟都瞧不上的玩意,也就王春花小姐稀罕了。”
楼板一阵响,大脚片子蹬蹬蹬,上来两个小姑娘,也是丫鬟打扮,一边一个,挤开那两个丫鬟,对文臻道:“小姐!”
文臻唇一弯,哟呵,她的丫鬟们来了。
采云采桑将那俩丫鬟挤开,那两个丫鬟怒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无礼!”
采桑白眼一翻道:“大家都是丫鬟,谁还比谁高贵?你一个丫鬟,自然应该我一个丫鬟来和你说话,离我们小姐远一点!”
那两个丫鬟涨红了脸,其中一个满眼不屑地看了文臻一眼:“这丑女也配有丫鬟?”
采云道:“你家小姐都能有你这样的丫鬟呢,我家小姐凭什么不能有我们这么优秀的侍女?”
文臻嘿嘿一笑,身子向后舒舒服服一仰,准备看戏。
采云采桑出身绣娘,还是高端的那种,本就常出入豪门富户,见过世面且不说,人家还是干过大事的绣娘!
闹过事,放过火,挟持过县官!
采桑不耐烦地道:“说你们没见过世面还不服气呢。口口声声长于酿菜,真是笑死人了,你们知道什么是酿菜?你们吃过几种酿菜?多的我就不说了,就拿我家灌县大叉子巷私塾先生李秀才府上的菜单问你几句——蟹酿橙会做吗?莲房鱼包听过吗?带壳笋知道怎么吃吗?煨冬瓜晓得吗?”
那丫鬟听着听着脸色大变,到最后一句却又一喜,急忙道:“煨冬瓜我知道!便是将冬瓜去皮以高汤煨制……”
“错!”采桑咄地一声,吓了那两个丫鬟一跳。
“教你个法子,回去说给你虎头岭瓜子沟王家村王大牛老爷家的王春花小姐听,老冬瓜切下顶盖,去掉瓤子,以一斤半重池州春江肥鸭肉,加酒、酱、梅子、和诸般香料调和,塞入瓜中。再用细竹劈丝将冬瓜嵌牢固定,埋在灰堆里,用细糠一直铺到冬瓜半截,再用炉灶内带火气的灰埋住瓜,这灰最好的银丝炭的灰,这才是煨冬瓜,一直煨到香气散出方可食……麻烦吧?麻烦就对了,麻烦才是讲究人家的做法,懂不?”
采桑滔滔不绝,采云则笑道:“没见过世面,就应该好好学,半瓶水晃荡还想东想西,没得笑掉人牙。再教你们一个带壳笋的做法,选那种又短又肥嫩,皮色棕黄的笋,从大头开始挖,加入……”
雅座的隔扇门忽然开了,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走出来,走过几人身边,冷冷地横了那两个丫鬟一眼,道:“丑没丢够?自作主张,轻浮炫耀,还不给这位公子致歉告退?”
两个丫鬟急忙含泪向燕绥行礼,燕绥从来不理会路人甲,只摆摆手,但那女子不说话,两个丫鬟就半蹲着,也不敢起,文臻有趣地瞧着,心想这小姐看似大度讲理,却轻描淡写就把锅给丫鬟背了,且明明得罪的是自己,礼却还是向着燕绥赔,真真是好一朵出淤泥不染白莲花。
那女子迟迟不叫起,两个丫鬟不敢起身,居然还是采桑看不过去,将人一拉,道:“这位公子没和你们计较,还蹲着做甚?要我说,你们可想明白些吧!不是什么主子都值得卖命效忠的!不过也是,到哪去找我们小姐那么好的人呢。”
文臻嘿嘿笑,看那斗笠女子仿佛完全没听懂采桑的指桑骂槐,便觉得有意思,笑问:“请问小姐名讳?”
那女子这才转向她,淡淡答:“王春花。”
采桑:“……”
那女子答完这一句,便头也不回走了,两个丫鬟急忙跟上,文臻探出头来,看见底下还有一大堆护卫接着她,上了一辆没有标记,看似很低调,用料装饰却极其讲究的马车走了。
因这女子最后那一句回答,文臻倒觉出了几分有意思,也来了兴趣,想着这位在西川地位一定不低,示好受辱没有发作显然也颇有城府,看这架势,莫不是西川易家的嫡支?是易铭的姐妹还是堂姐妹?
她探出的身子还没探回来,忽然头顶用来遮光的竹帘放了下来,咔哒一声险些砸了她的头,与此同时,旁边窗户的竹帘也放了下来,文臻愕然回身,便看见厅堂忽然漆黑一片。
一瞬间她险些以为演鬼片了。
随即她大惊,一脚踢向桌子,同时凭记忆两手抓向采云采桑——有刺客!踢翻桌子挡住袭击,再把两个不会武功的丫鬟给扔到角落里!
桌子砰地一震,没踢动,倒震得她脚尖生痛,采云采桑此时才发出尖叫,被她一把拖住往桌子底下一塞——“猪你生日快乐,猪你生日快乐——”这声音响起得突兀,文臻霍然回首,险些喊出死党的名字——在这茫茫异世,还有谁会这样为她庆祝生日?
随即她反应过来,这歌不对,只说出词,却没有生日快乐歌的调子,声音也是男人的,更重要的是,她不记得自己生日的准确日子,但肯定不是春天!
她茫然地站在黑暗中,眼前“嚓”地一声轻响,火光亮起。
火光里,脸色发黑的燕绥双手按在桌上,及时挽救了自己的头发——真给文臻那一脚踢实了,一桌子菜就要请他的袍子吃了。
两个丫鬟满脸懵,被塞在桌子底下,像一对鹌鹑瑟瑟发抖。
其余的零星的客人也一脸懵逼,有人探头对外看看,又看看那一点烛光,喃喃地道:“天还没黑啊……”
却有小二上来,道:“各位客官,各位客官,方才有人包下了咱们酒楼,还请各位移驾,那位客人说了,扰了各位雅兴,实在抱歉,今日的酒菜钱都算他的,劳驾各位。”
众人面面相觑,听说免单也便算了,纷纷下楼,很快酒楼便空了。
文臻却只盯着那点烛光。
那一点烛光渐渐接近,却是这酒楼掌柜和伙计,推着一个小车过来,小车上面是……一个生日蛋糕。
文臻目瞪狗呆。
第两百五十一章 哄老婆(求复合)是个技术活
那蛋糕看起来中规中矩,还是个双层,也有看似奶油的东西,奶油也做出了玫瑰花,还有特制的表明年龄的蜡烛,因为不会阿拉伯数字,所以是“十九”这样的数字。
此刻掌柜亲自推着车接近,一张胖脸在烛光映照下油光泛亮,文臻也不知道拿了燕绥多少赏钱才让这饮月楼清场,搞了这么一出。
蛋糕到了面前,文臻看见蛋糕上还颇为风雅地写了“恭祝寿辰,芳龄永继”字样,旁边小二递上切蛋糕刀,文臻眯着眼睛看着那蛋糕,她就不信了,没有她的太阳能电动小马达,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做出原版的蛋糕?
这一看就看出端倪,果然,奶油,不存在的,是猪油,白腻腻的,凝结在蛋糕上。蛋糕也发得不够,硬邦邦铁蛋一样,一刀子下去能切到一半就算她膂力无穷。
烛光下,掌柜和小二一胖一瘦汗津津两张脸,堆出菊花般的笑的沟壑,张开嘴,吱吱嘎嘎地唱:“祝你生日快乐……”
受到惊吓的文臻:“打住!快点打住!”
辣眼睛且伤耳朵,瞧人家一脸如丧考妣,燕绥是不是绑了人家老娘?
掌柜小二如蒙大赦,赶紧躬身说句恭贺姑娘生辰,脚底抹油地跑了,一边跑掌柜还和小二嘀咕:“这位在搞什么?吹灯拔蜡?”
燕绥:“……”
文臻哈哈哈一阵,面色一整,转向燕绥:“生日歌你咋不唱?”
燕绥面不改色:“一切都在蛋糕中。”
“蛋糕?”文臻东张西望,“哪呢?”
燕绥道:“蛋糕就是一个意思。你的秘方,怎能给阿猫阿狗?”
文臻用刀子邦邦邦敲蛋糕,声音扎实。“我记得今天好像不是我生日。”
“无妨。”燕绥道,“我和你相遇就是在这样一个春日。所以值得庆祝。”
文臻不说话了,这逼格满满让人词穷的浪漫。换任何一个春心萌动的小丫头都要迷死在逼王此刻无边无际的风骚创意里。
但是他好像忘记了,两人的初遇是在三水镇刘家宅院的屋顶上,他把她咻地一下倒吊在刘家大门下,和闻真真的尸体面对面对称。
春日的风把闻真真的脸吹转过来,和她面对面。
真是无比美妙值得纪念的相遇。
文臻觉得自己此刻不翻旧账,就已经是对他此刻安排的最厚道反应了。
猪油铁蛋上烛光闪烁,硕大的十九两个字,真是走过路过都在提醒她已经到了东堂老处女的年纪。
虽然她觉得很山寨很搞,但是对面的两个丫鬟,已经十分梦幻地就差双手捧心,采云道:“从未见过这样庆生,真是别致动人……”
采桑道:“这一片黑暗里的烛光,像午夜里的明灯,映照在烛光里的小姐,美貌得闪闪发光,而殿下的眼神也如此缱绻,满满的都是小姐,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我感觉到我此刻的存在真是多余……”
采云立即善解人意地道:“那我们还是先回避一下吧。”
采桑:“好。呀,要是有人这么为我庆生该多好……”
文臻:“等等,他给了你们多少钱?”
……
两个丫鬟最终没有退场,因为燕绥终于想起来初遇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了,为了避免文臻新仇旧恨一起爆发,顺手把蛋糕刀插错到他胸膛里,影响了今日难得的谈心气氛,殿下勉为其难地允许阿猫阿狗一起分享他的浪漫。
但是他始料不及的是,阿猫阿狗越来越多,十字坡包子店的大军正在集结,并对他做给文臻的样品蛋糕进行了全方位的围观,文臻十分热情地招呼大家:“来来来,燕绥今天给我过生日,大家都来吃蛋糕!”
君莫晓听见蛋糕就冲了过来,一边食指大动两眼放光地道:“哇呀呀蛋糕!自从你去了长川我就没吃过!给我来一块大的!”
文臻双臂贯足真力,尽量看起来轻松地切下一块,笑眯眯递给她,君莫晓接过,手一沉,还没反应过来,张嘴就啃:“这蛋糕好扎实的感觉……咯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