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飞流峰平台够大,天气够热,酒问题够大,这些人才会无法回到自己山头,直接在飞流峰睡了。
其中属于燧峰的人有三十余人,文臻让他们集思广益,想想燧峰有没有隐秘道路。
燧峰的人照管自己的山头,上下日常在燧峰里转,真要论起道路,肯定是他们最熟悉,屠绝长居四圣堂,手下也在藏锐峰,不可能知道燧峰的密道。
文臻有点可惜当时自己没有多问英文一句。
众人冥思苦想,大多摇头,都说燧峰上下都转遍了,从未发现什么密道。文臻便道未必一定需要知道哪里有道路,但凡平常巡逻聊天发现或者听说的可疑事情,都可以拿来说一说。
忽然有个人犹豫地道,曾经听一个有点痴傻的兄弟,说起过燧峰后山有条溪水,水会变戏法,总是会跑掉。当时听着是戏言,也就一笑了之,这会不会有问题?
不管真假,总要去看看,此时漫山的灯火已经点燃,隐约可以看见灯火之下黑压压长蛇一样的人群,说明刺客对全山的暗杀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大军进山扫荡搜山,共济盟的主要实力已经被拔掉,所以太子的剿匪大军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进山。
共济盟的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凤翩翩看着那些火把,深黑的眼眸里跃动着血色般的红。
众人去到了那条溪水附近,溪水很浅,淙淙流动,看不出跑掉的痕迹。
溪水尽头是一片绝崖,崖壁十分峭拔,几乎九十度直上直下,石壁光滑度极高,完全没有任何攀爬的可能。
在崖下不远处,一条河缓缓绕向旁边的落尘峰。
众人上下搜寻着,却都一无所获。
忽然文臻直起腰,注目黑暗中,眸子眯起。
“谁?!”
众人一怔,齐齐僵住,神情紧张。
此时大家也已经听见动静,长草瑟瑟声里,有些细微的摩擦之声,草叶断裂之声,听人数还不少,且四面八方都有。
人们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文臻的护卫们正要警惕地拔刀,凤翩翩却拦住了他们,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姿势,过了一会,文臻看见那位高大又寒酸的金坛坛主,带着好些人出现在黑暗中,金坛坛主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一手还扶着一个孱弱苍白的女子。众人看起来都很狼狈,大多都带伤。
这批人比文臻等人还要警惕,手中染血的武器紧抓不放,看见最前面的文臻也没松开。
文臻看见他们,心中一喜。
看来共济盟的损失没有自己想象中惨重,还是有人能够幸存的。
她上前一步,正想招呼,忽然冷风扑面,寒光一闪,当头一片似雪的刀光泼下来!
文臻下意识后退,却发现身后是绝崖。
当啷一声巨响,她头顶闪过一片星花,瘆人的兵器寒气割面而过,耳畔一缕发丝悠悠落地。
凤翩翩站在她身前,双刀架住了那突如其来的冷斧。
旁边响起几声爆喝,易人离耿光等人都大怒掠来,这回是文臻上前一步将他们拦住。
凤翩翩喝声冷沉:“木卓,你在做什么!”
金坛坛主木卓也在喝:“三当家,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和扈三娘在一起!”
“三娘救了我们,我们正在寻找燧峰的密道。”
“这不可能!”
文臻听着木卓语气不对,上前一步,木卓的斧头立即扬了起来。
“扈三娘!是不是你在酒中下了药,开门引杀手入山!”
文臻抱臂看着他。
“这么劲爆的八卦我怎么不知道?谁分享给你的?”
“少油嘴滑舌。我们亲耳听见的!那些闯山的人,口口声声遵三娘的命令!”
文臻恍然,险些给太子鼓鼓掌。
这回他肯定用尽了他智慧的全部库存。
一方面和唐家勾结利用内奸毒倒全山,一方面还在这些倒霉蛋面前指认内奸是她。
毕竟她来路不明,上天梯手段百出,还未获得共济盟上下真正的信任。
无论是刺客还是全山围剿,难免有漏网之鱼,这些漏网之鱼一旦遇见文臻,必将视她为生死大仇。
那她不仅要对付太子的杀手,还要被共济盟的人追杀,这追杀有可能绵延一生,让她时刻不能安宁。
“是啊。”她抱着双臂,凉凉地道,“我人在燧峰,却能遥控整座五峰山的刺客和士兵来攻击你们,顺便我还和凤三当家混在一起,还能骗得凤三当家给我挡斧头呢。这么一想,我真是好棒棒哦。”
木卓显然接不上这话,眨巴着眼睛,凤翩翩叹了口气,将先前的事说了一遍,众人听着听着,刀便垂了下来,木卓脸色惨白怔了好半晌,才惨然道:“我每夜都要起夜照顾内子,所以喝得比较少,回去的路上跌入溪水,撞伤胳膊,便清醒了许多。我知道不对劲,便奔回去通知家小和兄弟们,但是终究慢了一步,只来得及带出一小半的兄弟,刺客便上了山……”
凤翩翩脸色好看了一点,转头对文臻解释道:“共济盟这几年见形势不好,也曾居安思危,我们一些头目,在各峰安排了隐秘据点,还在燧峰这里,定了一个发生大事时的集合地,就在这溪水附近……”
“等等。”文臻发现不对,急忙打断她问,“为什么会将燧峰这里定为避难所,是谁提议的?”
提议的人,很可能知道那密道在哪里!
凤翩翩怔了怔,似乎不大清楚,木卓却忽然道:“是大当家。”
……
第两百九十六章 曾几时月下花前
如果从五峰山最高的藏锐峰看下去,可以看见官道之外,还有无数小道,阡陌纤细,纵横在苍黄的大地上。
那些小道或极细如羊肠,或者歪曲弯扭看得人眼睛发花,或者颜色斑驳一看就知道全是坑,总之都不是正常人会选择的道路。
但如果此刻有眼力极好的人俯视,可以看见那条细如羊肠的道路上,有十几骑如飞蚁一般,头尾相接,眨眼便越过长长的路途。
那速度实在惊人,马蹄刨起的烟尘沙土,扑扑地打在两边的草叶上,再被疾速驶过的马腿拨动,扑扑地又扫回骑士的袍子上。
中文是语言护卫中,骑术最强的一个,但是他此刻觉得自己像一只累得吐舌头的狗,明明跑出了疯子的气势,前面的肉骨头还是越来越远。
肉骨头自然是他家主子殿下。
宜王殿下尊荣贵重,宜王殿下目下无尘,宜王殿下万事不理,宜王殿下叱咤朝堂。
在众人的心目中,宜王殿下无论是哪一款,总之都不会是急若星火的那一款。
中文一边拼命挥鞭,一边摇头。
世人想象不到的,他已经见过两次,两次都是为了文大人。
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中文的目光落在燕绥染满灰尘污迹的袍角上,没敢提醒他换衣裳,只大叫:“殿下!前头拐出去就有茶亭,去喝杯茶吃点东西吧!你昨天到现在还没吃上口热的呢!”
前头燕绥没回答,只伸出一只手,中文叹口气,抬手把干粮袋子扔过去,被燕绥精准地接住。
干粮袋子里是牛肉干和杏脯,还有耐放的金丝橘糕以及纸袋封装好的小米油炸锅巴。还不厌其烦分成一小袋一小袋,方便取食,一看这般匠心巧用,便知道都是文臻亲手制作的给燕绥的零食,文臻出品,自然不是寻常干粮可比,但饶是如此,在这尘土特别大的小道上坐在马上吃干粮,依旧不会是好的享受。
尤其对于垫十层垫子都会嫌垫子下一颗蚕豆硌腰的殿下来说,简直可以说旷世难逢的艰苦。
于是一向跟着殿下享受的护卫,此刻也只能默默在后头干啃锅盔。
十数骑风一般卷过。
前头岔道大路上,茶亭里,几个面白无须的男子,焦灼地在茶亭转来转去,不住地向来路张望。
一人道:“太子殿下让我们提前在各个休憩点等待,可宜王殿下如何现在还不来?”
一人道:“莫不是走了小路?”
另一人断然道:“没可能!宜王殿下那个人,讲究享受令人发指,这周边回五峰山的小道是有,一条极窄极脏,一条绕路,一条满是陷坑淤泥,无论哪条,宜王殿下都不可能走!也许是被太子殿下派人追上了?咱们且先等着!”
先前那人道:“若是殿下不肯随我们回京呢?”
还是最后那人,冷笑一声,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黑压压的军士,道:“这许多人干什么吃的?”
“可若……若殿下还是不理呢……”
那人古怪地笑笑,没有回答。
不知道宜王殿下看了给他的那份圣旨没有。
今年以来,东堂和南齐相交海域频频发生摩擦,大皇子领东堂海军驻守海峡,几次小型交战后,发现对方总能抢得先机,怀疑军中有奸细,经过一番清查,目前的几个怀疑对象,都和季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季家季怀庆跟随大皇子在沿海效力多年,难免要培植一批亲信,季怀庆在乌海之上被燕绥阴了一道,被庶长子季怀远反水断了双腿,之后季怀远接替了季怀庆的一切,包括这水军中的暗中势力。
大皇子查出的这几个可能和敌国勾连的水军将领,果然也和天京有着秘密的往来,最后的指向也是宜王燕绥,而关于燕绥当初在乌海之上,策反季怀远的种种行为,也早已秘密报上了朝廷和陛下的案头。
这是叛国重罪,朝廷自然要立即宣召宜王殿下入京,而按照规矩,殿下一旦接到这旨意,一秒钟也不能耽误。
现在殿下接了旨,却没有当众开启,太子也就没有了强硬令他立即回京的机会,但太子对燕绥的行事也心中有数,特地提前命人等候在回五峰山的各处必经之处。只要一处能逮到燕绥,无论他跟随回京还是抗旨不从,总归都是太子的胜利。
那内侍想着拦截到宜王殿下,太子许诺的厚赐,忍不住唇角一勾,意味深长地道:“便是殿下没从这儿走也无妨,终究,他是到不了五峰山的。”
……
君莫晓也带着闻近檀在山路上奔驰。
采云采桑已经送出了山。闻近檀不和文臻浪费时间纠结,爽快答应下山,由那个吃了毒药的喽啰背着,一路遇上刺客和军队就一手指天,果然安然下山,但是走到半路,闻近檀便坚持从那人背上下来,换了采云被背着。
君莫晓一路护送,在接近山下的时候,将那倒霉蛋打昏,命采云采桑藏在山脚下一处隐蔽的暗哨山洞,那里已经被刺客扫荡过,不会再来看第二次。
采云采桑躲在满是血迹和尸体的山洞里,等待着危机过去,君莫晓则和闻近檀返回山上。
文臻这俩闺蜜,从来都没打算去通知燕绥。文臻满心想着要他避开危险,两位闺蜜却认为,男人这时候不用,那要他何用?
宜王殿下平日里懒惰傲娇,吃小臻的喝小臻的睡觉都恨不得把小臻当抱枕,难得有他出力的机会,凭什么置身事外?
两人连商量都没有,也没对文臻表露这种危险的个人想法,很干脆地折回山上。
“我们去哪里?去帮小臻吗?”君莫晓拉着闻近檀的手在山间穿行,时不时避过那些从草丛里滚出来的头颅。
“是。不过不是去飞流峰。”闻近檀呆在文臻身边日久,也练出了免疫力,面不改色地道,“我们去燧峰后山,从山道走。”
“为什么?”
闻近檀没有立即回答。
她眼底浮现飞流峰平台上的小院,小院前的食堂,食堂边的水磨。
水磨边的她……和他。
很少有人知道,那些食堂每天早晨的豆浆,需要前一天夜里的水磨长期缓缓碾磨,而她向来多虑少眠,难眠的寂夜里,缓缓推着石磨,看着那鲜嫩的黄豆被轻轻挤压、破裂、渗出洁白的液体,顺着青黑色的石磨沟渠奔流,心间的旧事和寂寥,仿佛也在这样花影乱摇的春夜里,无声无息破了。
一开始,她一个人推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