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着那个最高的位置,可是,别想了。那不是你的,甚至不是现在那个人的,那个该坐位置的人,从来都等在那里……不过他原本也没这个命,但是天降星煞,命盘推动,他的命数改了……那个流星般越空而来的少女……”
文臻骇然抬头。
虽然预言只打听到了一半,但是她已经明白了。她盯着燕绥,想看他明白了没有。
对面,燕绥的眼眸,依旧那般淡而遥远。
似乎这上面惊世骇俗的预言,和他完全无关。
“忽然想起初初见你,你便在屋顶上。奇装异服,言语古怪。你不是闻家人,你是怎么来到东堂的?”
文臻望定他,良久,忽然笑了。
“真好呢,看这预言,感觉你可以活很久。不会被毒死。”
燕绥一怔,看了她半晌,眉毛一扬,笑了。
这样一个令人心神都会崩裂的预言,她关注的竟然不是那预言中隐隐暗指的最终荣华,而是从中推断出的他不会短命。
他的小蛋糕,是世人无缘撷其香美,只有他才有福品尝的宝贝。
“便是皇帝,也有短命的。”
“若皇帝真短命,那在这个预言上会体现出来。若皇帝短命,东堂必定大乱,皇子必定争夺皇位,那么最终皇位会很快落在别人身上,那预言也会变化,所以,这个预言,就是说明了你会没事。”文臻信心满满。
燕绥却笑着摇摇头。
文臻观察他的神情:“怎么,不想做皇帝哟?”
“我若想做,太子之位轮得到燕缜?”燕绥将纸卷焚毁,“只是咱们家老大,要失望咯。”
“这预言是对他说的?”
“嗯,神语者对咱们这边的人,只说了两个人,一个是大殿下,一个是季将军。大殿下那个预言,因为当时在场的护卫很多遭到了灭口,我们的人也只来得及传出了半句话。但是季将军的,因为相对不那么重要,从另外一个渠道打听到了。”英文给她看另一个纸卷:“……你跟对了主子,却跟错了人。你会拥兵百万,荣宠一时。可是天命自有定数,你的荣宠注定一生,可你的一生注定很短……这是给季怀远的判词。”
文臻点了点头,“我甜。小心这个季怀远。”
燕绥唇角一弯。
文臻将看完的天京消息递到火上烧了,想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让祖母告御状,派出张洗马,甚至那么远的地方你都安排了,你是要搅乱天京?让天京朝廷和太子把注意力放到这一系列冲击中,从而不能及时得到关于这个预言的消息?”
这个预言对她极为不利,一旦被人查出她就是这个所谓扭转命盘的少女,她就要陷入狗血的“得文臻者得天下”的命运,真的成了一块蛋糕,谁都想啃几口,分分钟得跑路。
“可惜,老大知道了。虽然老大一定不会将这个消息放出来,但是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何况这个预言的下半截是什么,我也很想知道。”燕绥忽然笑道,“蛋糕儿,我们绕个道,去斜月海峡把老大解决了吧?”
“为什么?不过一个预言,大皇子也对我还没动作,就直接对他下手?咱们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吧?”
“没有动作吗?”燕绥摇摇头,给她看一个纸卷,“咱们离开共济盟没多久,就有很多陌生人进了五峰山范围,也在搜寻咱们,英文他们查过了,对方虽然身上没有任何标记,但是肤色黧黑,身上有股散不掉的鱼腥味,脚掌特别宽大,下盘坚实,显然是常年海上作战的水军出身。老大可能已经在怀疑你的身份。既然他派人来找你,紧跟着阴魂不散有点烦,那我们调转去找他算了。”
文臻皱皱眉。
“斜月海峡那边,老大一定不甘心失去静海受到惩罚,咱们就快和南齐开战了。”燕绥淡淡道,“巧得很,听说南齐静海新任总督,就是那位天授大比中的力挽狂澜者。”
文臻兴趣缺缺地哦了一声。
“那就走吧。”燕绥长身而起。
文臻愕然睁眼:“现在就去?大皇子是皇子,你还真能杀他?再说你的伤也最好不要再耽搁了……”
“只要对你存在不利,就该早点掐灭。不一定要杀,但也一定要他打消任何心思。”燕绥慢慢戴上一只手套,那是个做的非常细腻宛如真实皮肤的手套,能遮住他不能痊愈的伤口,“本来可以尝试把这事交给季怀远,但是这个预言,说明季怀远也未必可信,那就需要我亲自去一趟了。”
“而且我听说了一件事,大燕冀北柳家,祖先曾经游历天下,在南齐静海蓝湾曾遇海盗,得救后在收了救命恩人的孩子做徒弟,在南齐留下了自己的传承。方人和就是这一脉的记名弟子。据说这一脉的弟子在经脉气血治疗上颇有独到之处,倒可以给你看看体内经脉现在如何了,方人和毕竟只是个记名弟子,当初教你的那个法子又太过霸烈。如今绕道一趟,如果顺便能把那位隐世名医请出山,给父皇瞧瞧,想必就算给老大吃点苦头,也差不多能抵消了。”
文臻一听这个打算,便不说话了,这是燕绥的孝心,谁也不好置喙。
只是她隐约觉得最后这句话里有些什么,转头去看燕绥神情,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回客栈吧,这一桌又没得到你的恩宠,少不得我亲自出手争宠了。”
“多谢娘娘垂怜。”
两人哈哈一笑,文臻激灵灵打个寒战。
别,可别,那什么预言,皇后娘娘什么的,她一点都不感兴趣。
她一点也不想莫名其妙地和皇位扯上关系,天知道她在现代读网文就最痛恨什么凤命什么得某某得天下之类的神神叨叨情节。皇权有什么好?承天下治江山,经人间至烦至苦,幸福安宁都是奢求。
她想做权臣,不然做厨娘也行。
就她看来,燕绥也不适合做皇帝,他太随心所欲,对尘世的羁绊感太淡,这样的人要他夙夜匪懈,为国事操劳,听听都觉得不靠谱。
两人相携着向外走,隐约有语声传来。
“其余几国有什么新闻啊?”
“什么叫新闻?轶事吗?大燕是我们下一个要去的目标,我有打算从尧国进大燕冀北,尧国听说新采出了祖母绿矿,还是上好的六芒祖母绿,路过的时候给你抢一些来。不过咱们得快一点,不然说不定尧国就打仗了,道路封锁,抢钱不利啊……”
“怎么好端端就打仗了?”
“撞到祖母绿大运的是步湛他爹,这位本就有钱有实力也有野心,不出一年,一定会试图染指皇位。”
“那步湛将来岂不是尧国皇太子,这次借道尧国可以看看故人啊,顺便还可以多借一点盘缠。”
“看他做甚?想他了?”
“哟,怎么闻着一股酸味儿,正好回去配蟹吃。”
“他啊,也配?这个皇子,我看他没这个命。”
“这好像还是在酸啊殿下。”
“你知不知道尧国的镇国公主?步夷安是个人物,当年曾经实际掌控尧国的铁血公主,扶立弟弟后被皇室逼嫁大燕冀北王。但据我所知,这么多年,她对尧国的暗中渗透并没有停止。华昌王不反便罢,一旦反了,步夷安绝不会坐视。”
“终究是女性啊,还远嫁了,再回国干涉内政也不方便了吧?”
“以她在尧国的威望地位,华昌王不会让她回国。但是我觉得,她一定有办法回去,而这两人对上的时候,就是尧国战火燃起之时。”
“那咱们得加紧了。那么你看,真要打起来,谁会赢?对整个大陆局势会有影响不?”
“谁会赢,要看大燕怎么出手。大燕皇室代代皇帝似乎有怪病,容易早死,因此对藩镇十分警惕,我猜他们早有削藩之意。就是不知道会在尧国生乱之前还是之后削冀北藩。大燕如果趁机吞并了尧国,再收拢云雷,我东堂便要腹背受敌,或者该给他们找点麻烦,比如去柳家的时候,顺便把大燕目前颇受器重的皇太孙请去喝喝茶……”
“殿下,在人家地盘上,想着把主人掳走喝茶,您的胆子里,装的是整个宇宙吗?”
“宇宙又是什么?你不要总说怪话,不然我总想起那个鬼里鬼气的预言,什么天降星煞,越空而来……以为你是扫把星吗?”
“哈哈哈那叫哈雷彗星!”
“说到扫把星,还有件……新闻。大荒那个野蛮之地,去年也有个天降女王的传闻。他们的国师起了祭坛,一个女子一屁股坐碎了祭坛,国师便说那就是命定女王,当真奉回帝歌继位了。”
“这么荒唐?不会是有心人设计,以女王为傀儡吧。”
“你跟在我身边,真是越来越亮堂了。就是这样。宫胤那个冰块心高气傲,双膝岂会跪寻常女子?”
“哎,那女王,可真是可怜……”
第三百零九章 刺驾
文臻和燕绥行万里路一路逍遥算计,金銮殿上撕逼还在继续。
迎着众人惊异的目光,太子心中暗暗叹息,他素来要做贤王,不喜出头,如今事涉西川,他是当事人,不得不跳出来打头,心里郁闷得很。
但随着老三和他那个姘头功勋越来越大,越来越碍事,他总得抬起脚,将那拦路石头给踢掉的。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封文书,呈给皇帝。
“这是儿臣收到的一封证词。来自共济盟原匪首之一屠绝,称文臻得共济盟大当家萧离风邀请上山,时常与几位当家来往密议,参加共济盟上天梯比试夺取护法位,更曾给西川刺史易铭之姑母易慧娘治病,且曾在易铭和唐羡之上山时与其密会……种种般般,都显出文臻动机不纯,说是潜伏共济盟为卧底,但并无任何对共济盟不利之举,儿臣领兵剿匪,也未曾得文大人提供任何线索……甚至在剿匪当夜,文大人明明在山上,随即离奇失踪,并将其居处炸毁,儿臣怀疑,文大人此举为消灭证据,很可能当夜她曾对剿匪大军出手,且救走了共济盟的零散匪徒……”
太子捏了捏手中纸卷,他不敢说文臻带走的几乎是全部共济盟的精锐,那样会减弱他的功劳。
他也不敢说共济盟剿匪的后续——易铭给他来了信,说共济盟的各地分坛一夜之间走空,明明之前有被严密监视,结果走得让人猝不及防,易铭在信中提出,剿匪定然未能竟功,共济盟精锐力量未曾受损,否则不能如此顺利撤出西川。
太子心中暗恨。这一手,坑的何止是易铭,还是他。
易铭来信就是暗示他,这是他的把柄。他之前回京之前,就已经派人在朝中民间,将自己这次的丰功伟绩大书特书,传得天下皆知,如果给朝中知道所谓的剿匪,只剿灭了五峰山上一些小毛贼,对冰山之下的共济盟真正实力丝毫无损,他这个太子,屁股恐怕就要坐不稳了。
但是现在已经顾不得被易铭钳制的可能,他得打起精神来,无论如何也要把文臻给打下去。让她要么回京问罪,要么永远不敢回京。
想起那辆马车里关着的两个人,他的心微微定了些。
群臣此时神情惊骇。太子话虽然说得温和,但其间意味不言而明。文大人在共济盟事件中涉及的,已经不是无所作为的问题,还涉嫌和匪徒勾结,甚至,还可能和易家,唐家,都有勾连!
唐季易三家,虽然还没和朝廷撕破脸,但是等同外藩,朝臣不可与外藩结交是铁例,但凡擦着点边,不死也要脱层皮。
皇帝接了那证词,看了一遍,又递给李相姚太尉和尚书令等几人,几人看完俱都神色凝重。
李相出身寒门,对文臻最有好感,沉吟道:“此等指控太过骇人听闻,口说无凭。”
太子立即道:“还有人证。请父皇移驾承乾宫并传证人。”
皇帝看了他一眼,太子迎上他目光,只觉得那眼神颇有些奇怪,微微一怔。
随即他听见皇帝道:“传。”
“传证人——”正阳门外的黑色马车,被旗手卫里三层外三层地看守着。
这辆马车一直不许任何人接近,只是在快要驶到正阳门的时候,和一个官员的车马不小心撞在了一起,也并没有起纷争,对方一看旗手卫出示的东宫标志,立即连连道歉,让开道路。
所以也就没人看见,两辆马车撞在一起的那刹,马车之下,有一团非常小的黑影掠过。
旗手卫非常小心,撞车后便检查了一遍车子,但是没有查看车底。
因为为了防止有人在马车底作祟,这马车特制过,底部特别矮,正常人根本不能进入。
所以这插曲很快翻篇。
马车里两个人,一人神色镇定,一人面带惊惶。
神色镇定的屠绝,松松垮垮戴着个镣铐,打量着对面面色惊惶的小丫鬟。
听说是文臻的贴身侍女,太子在剿灭共济盟的那天夜里抓获,经过一番威胁利诱,成功取得这女子的口供。便与他一起,送到天京做证。
至于他自己,自然也是唐家与太子交易的一环,他出卖共济盟之后下山,本想回归唐家,却中途得公子之令,着令他装作被太子俘虏,上京为太子作证,扳倒文臻和燕绥。做证后自然不会要他性命,会在大牢中寻找死囚替死,而他金蝉脱壳回到川北,之后自然会得到公子厚赏。
至于公子和太子交易,太子自然也应有所回报。具体的他不清楚,只隐约听说了公子有和太子提及,临近横水南部的中原腹地,湖州的刺史,希望太子在人选上用用心。
唐家世代经营川北横水定阳三州,这些年也没少往周边州县渗透,只是刺史这样的位置,终究非唐家所能操控。屠绝觉得,公子所求定然不小,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要掌握湖州刺史,只要此事能成,他就是功臣,功劳远非拿下共济盟可比。
屠绝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唏嘘,公子对那文大人,明明有情,却反手就毫不犹豫地把她卖了,这份心性,果然是成大事者。
屠绝在心底将自己马上要说的话细细想了一遍,一遍鄙视地瞟了对面小丫头一眼,将目光转了过去。
为奴者忠心乃第一要务,他屠绝虽然没做过几件好事,但对公子忠心耿耿,这小丫头深受主恩,却背主求荣,真是不屑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