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又是一阵大晃,文臻猝不及防,栽入男子怀中,手撑在他腿上。
那腿面顿时紧得铁块也似。
文臻睁大眼,发现了一些很不妥的事,猛地收手,向一边紧紧缩去。
男子浑身更加僵硬了,微微垂头。
妙银正好此刻回头,看见这一幕,哈哈笑道:“不够坐吗?那就弟弟坐在哥哥腿上好啦。”
那男子霍然又抬头。
文臻急忙笑道:“我的好媳妇儿,干脆,我和你一起坐吧!”说着纵身而起,跳上了妙银的驴子后头,揽住了她的腰。
她身后,彩轿上的男子,终于放松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发出一声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的叹息。
……
燕绥立在船头,看着手中的纸条,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中文走了过来,用一支远目镜看海那边的风景,道:“南齐那边下了严令,一片舢板都不可下海,稍后会有静海城内应安排的小船趁夜来接,大皇子说了,他安排的护卫将会跟随殿下,请殿下做好准备。”
燕绥只懒懒唔了一声。
中文又道:“徽州那边有消息传来,林帅那边似乎在查咱们……”
燕绥还是懒懒地唔了一声。
中文看着他的脸色,忍不住道:“殿下,真不派人去沿途保护文……”
“不用了。”燕绥唇角微微一勾,也不知是笑意还是讥嘲,“会有人保护她的。”
中文瞅着他,心想殿下你老人家确定真的不是因为不敢派才不派人去的?
你是不是怕派了人暗中保护,万一被文大人发现,会火上浇油?
“再说,她都敢毒我了,我怕你们跟过去,会被她毒死。”
中文忍了忍,终于忍不住,决定不领殿下这个不要脸的情。
“殿下,文大人不会想毒我们的,她只想……毒你。”
燕绥转头,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我错了吗?”
语气平淡,隐有杀机。
久经虐待抗体早生的中文没什么感觉地道:“当然。文大人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毒死您,只让您晕上一夜,还控制得毫无后遗症,属下十分感佩她的善良厚道。”
燕绥:“嗯?”
中文:“殿下,您不说人话,就不要指望别人干人事。”
燕绥:“嗯??”
中文:“一个连自己孩子都不要的男人,没有女人愿意给他做妻子。”
燕绥不说话了。
中文叹息一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殿下,您明明从一开始就对文大人另眼相看,明明一直都很在乎她,但是您要么不表达,要么表达得过头。您得到得太少,因此遇见真想要的,就想要得太多。您太过强大,目下无尘,因此也就不信任所有人的能力,我们的,别人的,甚至文大人的。”
“如果您遇见的是一般庸碌女子,您这样的强大而有力,暗中包揽保护一切的男子,会让她们欣喜若狂。但是文大人,她是可以和您并行的女子,从相遇到如今,她没给您拖过任何后腿,任何她单独面对的事情,也没有让谁失望过,她有能力自己飞,也有能力陪您一起飞,甚至可以帮您飞得更远。她也并不是一个愿意牺牲委屈自己的人,她有野心,有与野心相配的能力,但她却为了成全您的保护欲,愿意退后一步,让着您,守着您,这是她给您的信任和尊重,可是您呢,您要的是文大人这样的女子,您却不懂文大人这样的女子,您把她的成全当做理所当然,把她的牺牲当做天经地义。您给出全部,却不知道她真正想要什么。”
“就好比当初在宫中,您明明以各种方式保护了她,但是却根本不让她知道,那些温情和爱意,如果没有传递出去,那和没有给有什么区别?那些当时便可以给予的欢喜和幸福,文大人并没有享受到。”
“也许于您自己,也是委屈的。属下可以猜到您的心思,您大抵怕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想为她多做一些是一些,想让她少操心一些是一些。您不愿意留下子嗣,一来是怕自己早死她孤身带着孩子危机更大,二来是怕自己身体有隐患对孩子不利将来对她更不利。但您想了这许多,却不去想文大人是怎么想的。”
燕绥:“你说完了?”
“还没有。”不怕死的中文,觉得既然已经当了殿下的爱情指导老师,那就应该敬业到底,“属下奉劝殿下一句,既然您喜欢的是文大人这样有才能有主见的女子,那就凡事都要商量着来,给她真正的尊重,肚子长在她身上,您凭什么决定?”
燕绥抬起了脚,中文早已做好了准备,挺了挺胸。
他已经穿好了水靠,就等骂完了被踢下海,游走了去捞珊瑚去!
下一瞬他飞到了桅杆上,高处风声鼓荡,已经脱去了外衣,里头只穿了一层冰凉水靠的中文,顿时冻成狗。
听见底下殿下淡淡道:“腿长在我身上,你凭什么以为还是下海?”
中文:“……”
燕绥转身走开,大抵再有半个时辰,他就要乘上静海城内东堂内应派来的小船,进入战时的南齐静海。
静海城已经进入戒严,东堂这边潜伏在静海的所有力量倾巢而出,要刺杀掉南齐那位静海女总督。
而他,直接拜访大皇子,提出他要找的名医就在静海境内隐居,他打着为父皇寻找名医的皇子,大皇子不得不安排人接应。
但他找名医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是想会会那位女总督。
然后,杀了她。
杀南齐主将的功劳,落在他手上,便可以洗清老大对他的全部指控。
然后他会利用南齐静海总督被杀的消息,刺激得南齐军队悲愤奋起,热血出勇夫,东堂的下一仗就会输,一旦输,他会挟杀南齐主将夺帅之功,联合季怀远,反击大皇子作战不力,勾结静海总督,意图引狼入室,在南地拥兵自立。以兵凶战危之名,临阵夺取大皇子海军军权,打败东堂之后,便可借海岸线布防之机,顺势围困季家,将季家收在手中。
这是早已布好的一盘棋,只一着,便可再去一世家,避免唐家合纵连横,顺带打下大皇子,将季家的势力收归手中,再去经营留山,以熊军和共济盟的实力,夺取留山,将整个东堂南境打通,南方势力收归朝野,或者,自己。
他无心权欲,却在这越来越频繁的攻讦中惊觉,要想保护她在他离开后依旧安然,无人可以撼动,就得先收这天下有用之兵。
或许她比他更早地察觉这样的危机,所以才选择上五峰山,火中取栗夺熊军,先他一步做了抉择。
如今她去了留山,留山迟早是她囊中之物。
中原腹地诸军层层密布,位于朝廷眼皮子底下,能经营的只有偏远之地。
但他如果动静太大,在徽州一带总管边军的林擎的军权就会受到影响。
燕绥站在船头,伸出手,眼前是一双骨肉均匀手指修长的手,他举起双手,对着阳光,夕阳的金红色余韵从指缝间漏下,他想起很多年也曾有过一双小手,在藏身的石头被撤开后,也曾这样举起手,挡住从那个看起来无比高大的黑影身上漏下来的刺目日光。
想起幼时在宫中那短暂而又漫长的两三年。
想起那些黑夜里黑色的眸子,跃动着的情欲和戏谑的火焰,想起午夜长廊上脚底接触木地板的咚咚之声和不能自抑的咻咻喘息声,想起殿室内迤逦不去的腻人甜香,想起丝帘拨动金钩琳琅作响。
宫殿华堂锦绣幔帐玉阁翠笼如电闪,将对往事的回溯劈裂。
他放下手,慢慢皱起了眉头,想着也许中文说的对,他还是不懂爱。
因缺失而故作无谓,因无谓而不知进退,因不知进退而自以为是,因自以为是而最终缺失。
他只想给出全部的他自己,却忘记了这样会把她的自由空间也侵占。
他挥挥手,中文从桅杆从哧溜滑下来,还没站稳,就急急道:“殿下,南齐静海,您不能去啊。静海正当战时,局势紧张,那位女总督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您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孤身冒险入敌国直接对上敌酋?您这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冒险帮文大人铺路,她知道了一定会……”
燕绥一挥手,把他又送回桅杆上挂着了。
有些事,纵然她不喜欢,终究还是要做的。
她的岁月还长久,不能总在危机重重中活。
燕绥思索着,慢慢进入船舱,想着之前还想,把杀南齐女总督的大功,让给文臻,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桌上放着一碗五色汤团,是昨日吃剩下的,吃了一颗晕倒后再醒来后,他便命人将这五色汤团撤下去,用冰好好镇了,然后每日再拿出来热热。
那混账丫头带走了所有零食,一点牛肉干渣渣都没给他剩下,只剩这一碗汤团。
热好的汤团看起来和昨日一般,色泽香气都不变,他满意地坐下,拿起勺子。
这回他吃了三颗,身子才慢慢向一边倾倒下去。
倒下去的时候,他满意地叹息一声。
还是小蛋糕的东西好吃。
加了药还是好吃。
下次估计就能吃四颗才晕了。
等到我安然无事把这一碗吃完。
看你以后还能拿什么来毒我。
第三百一十九章 交杯酒
彩轿在山路上悠悠地晃,并没有继续深入,在一处山口停了下来,妙银转身,拿过文臻脖子上的丝带,蒙在文臻眼睛上,道:“我的好哥哥,这条路比较险,怕你看了害怕,让我牵着你们走好吗?”
文臻深情地凝视着她,道:“只要我情妹妹牵着我,便是牵到十八层地狱去,我也乐意的。”
妙银笑弯了眼睛:“哥哥嘴真甜。”
又有人请那男子下轿,牵过来一头同样披红的驴子,那人别别扭扭用绿油油的丝带蒙了眼,被带上了驴子。可惜身高腿长,腿一直垂到了驴子下面,文臻的眼睛哪里是一层布能挡住的,差不多也能看见,咬牙忍住笑。
之后便是驴子行路,那奇形乐器还在吹着,遮掩了四周的很多动静,文臻在驴子上摇摇晃晃,这是一条崎岖的小路,显然是属于少部分人知道的秘密,是两山之间的捷径,嗯,经过了一座水潭……再过去一片潺潺流水的山涧……这里的风有着茶叶的气息,附近应该有茶园,再过去有一股的腊味,不远处应该路过村寨……
前方出现一个岔路,三条路,左边是一大片黑色的岩石,右边的路有一块小小的石碑,写着“古田”二字。
文臻眼睛一亮。
左边是往千秋谷,右边是去古田。千秋谷的入谷之处,就有大片黑石。
看来满花寨子就在这两处的中间,果然都不算远。
妙银带着文臻下了驴子,有人过来将驴子牵走,剩下的路,是步行,走过一段茂密得仿佛迷宫的草叶林,再穿过一片草甸,爬过一截有些陡峭的山壁,满花寨子建在山崖的高处。
进了寨子,蒙眼布依旧没有拿下来,文臻听见四面都是女声,无数女子娇笑着唤着大花儿迎上来,又有人笑着去拉文臻,说要看看大花儿的吉祥郎。
吉祥郎在留山一代就是指新郎。文臻笑眯眯任她们牵下来上下其手,解下蒙眼布一看,果然大多是女子,原来这就是满花的意思。
而这个妙银,显然是女寨主了,文臻看了看寨子的规模,再看看寨子的地势,笑而不语。
寨子中年轻女子不少,有很多人神色戒备远远看着,也有人欢笑着道大花儿怎好一次娶两个,那个高个子的就让了大家吧。
文臻立即大声道:“是啊媳妇儿,你有我一个便够了,做甚还要这个傻大个儿?肯定能吃不能做,白费银钱。走,走,咱们去洞房花烛去。”
她拽了妙银就要走,那男子立即上前一步,道:“我……我也……”眼看文臻似笑非笑盯着他,咬牙道:“我只喜欢妙银一个,别人我都不要!”
妙银心花怒放,一手揽了一个,对众女大笑道:“那只好姐姐一个人享用啦。”
正要转身,忽然一个妇人装扮的女子,上前道:“寨主,我瞧着你这两个捉来的新夫婿,似乎不大妥当。”
妙银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盯了那女子一眼,道:“阿节,我的事,轮到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