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摆着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此刻也体验到了先前凤翩翩被栽赃有口难言的滋味。
文臻瞟他一眼,眼底笑意清晰写着“这个不服气?那就给你个服气的。”又是伸手一招,林飞白一脚便把一个汉子踢了出来。
“我先前随着江湖捞的运送物资的车一起来,诸位应该有人看见。江湖捞的车在山道上又被打劫了,当时我在场,拦下了打劫者,却发现其中一人鬼鬼祟祟,就命手下一路跟踪,然后……一直跟到了这里。”
先前那些门口的人仔细看了看文臻,眼神都露出疑惑之色。
他们先前看见文臻的时候,看文臻是阿节的脸,但现在文臻需要露出真面目,已经没有让文蛋蛋施蛊。
文臻抬手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嘿,各位,当着我的面,排挤熊军,欺负我江湖捞掌柜,是杨四给你们的胆儿吗?”
那些人听出声音,浑身一颤,惊惶地看杨庞同。
杨庞同吸一口气,冷冷道:“大当家!你才来多久,怎么什么巧事儿都被你碰着!你上下嘴皮子一碰,便说人是内奸,是叛徒,你一个朝廷官员,我们凭什么信你!”
“凭什么?凭证据!”文臻一笑,“我才来几天,就受到了追杀,我行踪保密,只给共济盟留了暗号要求接应,追杀者是怎么知道我行踪的?千秋谷原本是我们选定的安定之地,运送物资的大车每次都改换道路,为什么次次被打劫?为什么短期内便和留山起这么多不痛不痒的冲突?为什么冲突忽然又停止了?杨四,你这个掌管诸般庶务的临时当家,怎么你一当家,什么糟心事儿就都来了?!”
“哪位兄弟,去一下这位内奸的房间,找一下他房里有没有留山土著的衣裳。注意拿衣裳过来的时候,不要手指直接接触。”
当即便有人去了。不多时捧了衣裳来。
“他穿着这件留山土著衣裳去给强盗带路,我们的人在追踪他的时候,在他衣裳上撒了满花寨子才有的九虫草。大概半个时辰起效。现在时辰差不多了。”
衣裳被扔在地下,片刻后,簌簌之声连响,无数蛇虫向那衣裳涌去,其中一部分还往那内奸身上爬,那内奸啊地一声惨叫,拼命后退,文臻凉凉地道:“我刚来,不认识这些人,更不可能知道一个喽啰住在哪间房,现在,还有人怀疑我是栽赃陷害吗?”
熊军一个将官忽然冷笑道:“你们这些江湖草莽,脑子大抵都长在脚上,最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共济盟是大当家的,江湖捞也是大当家的,江湖捞的物资次次被劫,难道大当家还会和自家的产业过不去吗!”
他虽在讽刺,但难得的,这回竟然绝大部分的共济盟帮众都点头,有人忍无可忍叫道:“可行了吧,当初五峰山,咱们胡乱猜疑对不住大当家的还少吗?到了现在,还要被那几个利欲熏心的小人挑拨得逞,还有什么脸站在这儿!”
原本站在凤翩翩面前的人护得更紧,站在一边的人大部分都走了上来。
文臻眼神微微温和了一些,看来这回大部分人良心在线,只是一小部分人受利益驱使使坏,这在哪里都难免,不算人心崩坏。
那边那个带路的内奸,被那些越来越多的蛇虫逼到发疯,四面的人又有意无意堵住了他逃走的路,他只得惨叫着扑向杨庞同:“四当家,救救我,是你……”
“嗤。”一声轻响。
刀拔出时带出一道血泉,在日光下刺眼。
杨庞同在众人惊愕震惊的目光中收刀,皱眉踢了身前缓缓跌落的人一脚,骂道:“什么玩意儿,这时候还敢攀诬我!”
他拎着血淋淋的刀,也不看四周众人,道:“大当家舌灿莲花,可我还有别的证据,等我去取来!”说完使眼色示意死忠们打掩护,转身就要走。
文臻忽然伸手,一把拔出林飞白的脸,甩手一掷。
长剑风声凌厉,所经之处众人都觉得冷风割面,下意识纷纷缩头,杨庞同听见惊呼骇然回身,转眼就看冷光耀目,下意识要躲,然而他刚一扭腰,那剑像算准了他的反应,忽然诡异一折。
又是一声“嗤。”
这一声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杨庞同低头,看见一截剑锋明晃晃插在自己腹中,剑锋极薄极锋利,一泓秋水,不载鲜血。
剧痛随之传来,但更多的情绪是不可思议,他骇然回首瞪着文臻——他好歹是堂堂当家,怎可以未经审问,未得供词,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
文臻这个空降大当家,就不怕其余兄弟不满?
咕咚一声,他带着一怀不能解的疑问,栽倒尘埃。
看见的最后一幕,是凤翩翩飞扑过来,一脚踢向他腹中剑柄,想要断绝他最后一丝生机。
至于那一脚有没有踢上去,他已经不知道了。
那些跟在杨庞同身后的死忠,之前紧密团结在一起,现在都在悄悄散开,可惜校场地方太大,之前凤翩翩闯入了校场中心,那一小撮人也便站在了人群的中心,此刻便是想躲,也没地方躲去。
他们刚一抬步,便纷纷摔倒,呼喊惨叫,众人惊骇地看着文臻,文臻笑着摊手:“小小惩罚。”
凤翩翩那批最忠心的属下当先纷纷道:“该!”
文臻道:“营地可有设监牢?”
凤翩翩咬牙道:“就算没有,现设也要设一个出来!”
她挥挥手,那些人便哭嚎着被拖走,有的人一边被拖着一边身上就有肉掉下来,众人看着既恶心又解气,却没多少同情。
在大多数人的心中,背叛者接受惩罚天经地义。
文臻笑眯眯目送这些人被拖走,这里只有她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这批人是最后一次看见太阳了。
小小惩罚当然是骗人的,她来就是为了彻底清洗共济盟,不会再留下任何隐患。
只是人命一旦累积就触目惊心,这百把号人一起当众杀了,给人造成的冲击太大,会令人心浮动,不是好事。
文臻不怕杀人,但也不喜欢杀人。杀人在她看来是门艺术,控制得当最为重要。
当众不经审问毫不犹豫杀杨庞同,是为了震慑立威。
立威也要有限度,再一气杀百来人,就会留下滥杀印象,不利于之后的整合。
所以,这些狗腿子,就等她稳定共济盟,大家都淡忘之后,再慢慢死吧。
这批人清理干净,凤翩翩上前来,文臻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裹着。
凤翩翩一脸惭愧:“大当家,我负了您的嘱托……”
文臻打断她道:“三当家,对不住。”
凤翩翩愕然看她。
文臻缓缓道:“我先前就在你屋里。”
凤翩翩先是反应不过来,随即慢慢瞪大眼睛,文臻没有说什么,迎着她的目光。
凤翩翩的目光惊疑、愤怒、挫败,了然……几经变幻,半晌却一笑复一叹,道:“我明白了。”
她笑道:“所以你是大当家,我只能做三当家。不过大当家你放心,这事已经过去了。”
文臻笑着握了握她的手。
今日她冷眼旁观凤翩翩受欺辱,并驱赶着凤翩翩一路冲到校场,把她的耻辱暴露于万人之前,于她来说,是要让凤翩翩割离偏见与软弱,下定决心,也是因为成大事者不可心软,但说到底,是对不住凤翩翩的。
不说开,凤翩翩将来自己总能想明白,到那时,一旦心生怨恨,便又是一个隐患。
文臻吸取教训,要将一切火苗都提前吹熄。
“我在留山不会太久。之后留山不管变成什么样,共济盟终究还是要交给你和小檀管理的。我们是女子,担了这责任,比男子更多为难和阻碍。但于我们自己,却切不可将自己当成弱者看。”文臻给凤翩翩整理乱了的发,“其实啊,论起韧性和生命力,女人其实比男人强。但这些强大,总要你自己先看见,才能让别人看见。”
凤翩翩低头想了想,抬头一笑:“你放心。江湖儿女,还能比谁弱了去?”
两人相视一笑,文臻这才放下心。
之前有点担心凤翩翩会因为今日之事自卑自轻,影响心境,如今看来,江湖儿女,久经打磨,不怕心上尘埃。
林飞白站在一边,将两个女子的低语听在耳中,心中微微一叹。
文臻这个人,无情又多情,柔和又森冷,漠然又细腻,亲和又独立,交织出平常表象下的独特心性。
总叫人牵扯难断。
文臻看看四周,道:“三当家,你重新推举当家主事人并没有错,共济盟需要男性领导。只是之后无论选拔谁,心性为第一要务,且财权和布防,人事调动等要务,务必掌握在你和小檀手中。稍后召集所有坛主以上高层,重新确定权利分配和制定帮规,共济盟现在和熊军合并,规矩必须要有所变化,帮规首要,就是要求待熊军一视同仁。为了更好地融合,共济盟的这个名称回头换掉,熊军原将官要进入高层……”
她说到共济盟要改名字,周边众人虽然微有变色,倒还安稳,听见后一句,很多人欲言又止。
不过不等他们说话,熊军那一群,已经由一位男子领着过来,那男子三十余岁,脸庞黝黑,眉目平常,气度却颇大方,上前来,先看了林飞白一眼,才淡淡对着文臻一礼,道:“大当家,我们是来告辞的。”
一片哗然里,文臻微微敛了笑意,问他:“为何?”
“为何,大当家既然微服来此,应该也看见了。熊军虽然已散,凋零跋涉至此,但依旧是矫矫男儿,当初愿意跟随殿下和大人,是一时不知去向何方,受殿下和大人照拂,愿意戮力报效。如今瞧着,倒也不必我等多事,我等亦不愿居于僻地,仰人鼻息。今日就此别过,祝愿大人仕途通达,鹏程万里。”
第三百三十一章 愿以百金求娶
他身后众人草草抱拳,便要转身。
“且慢。”
熊军的人并没有停。
文臻也没有发怒,只看着众人背影道:“我有三问三许。请诸位听完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走。”
……
“侧侧,这事你怎么看?”
皇帝并不是个讲究架子的人,日常在宫内,他在嫔御面前都不自称朕,对德妃尤其特殊,不称爱妃,只直呼她的名字,听来更是亲昵,曾引得无数宫妃嫉妒,也成为朝臣们常常腹诽陛下专宠德妃的一个重要佐证。
德妃对这样的恩宠并没有太多反应,扬扬信纸,笑道:“臣妾倒是想问问,陛下怎么想?”
“现今的情形你也知晓,长川已平,西川易铭自顾不暇,这两处和唐家虽然都不算接壤,但是相隔不远,唐家万一有反心,只要出定阳,顺湖州一路打过去,长川西川再配合出兵,三地同气连枝合并一体并不是难事。现下这个可能已经被掐灭,唐孝成有可能心思暂灭,这是向朝廷示好来了。”
德妃将折子一合,薄薄的唇角一撇,“陛下当真这么认为吗?”
皇帝笑笑,喝茶:“不然呢?”
“陛下觉得是那便是。”德妃手指轻轻弹着信纸边缘,发出崩崩的脆响,“臣妾就当他不是想派个探子入宜王府。或者不是想麻痹朝廷。”
皇帝笑道:“自然有这个可能。可是你别忘记了老三是什么样的人。他那府里这么多年,兄弟姐妹有谁能送进探子去?唐六真要抱这个心思来,也不过是白耗青春罢了。至于麻痹……便是朕被麻痹,老三也不会的。”
“看来陛下是已经想好了。”
“于公义讲。朕与诸臣自然希望这门亲事能成。唐家首次服软示好,朝廷接下了,燕绥又镇得住唐六,那便又能安抚唐家,又无后顾之忧。以燕绥之能,只要他愿意,唐六做不了探子,他倒可以趁机探唐家一个虚实,岂不是比现在唐家水泼不进,朝廷束手无策要来得好?”
“陛下说得太对了,有句话尤其对——只要燕绥愿意。”
皇帝正在喝茶的手一顿,抬头笑看德妃:“你不愿意?”
德妃含笑给皇帝斟茶:“陛下您是知道我和老三的关系的。这事儿哪轮得上我愿不愿意?”
“朕还以为你很不喜欢文臻,对唐六却印象不错,乐见其成呢。”
“是这样没错。但是陛下,我怕我应下了,老三回来会放火烧宫啊。”德妃苦兮兮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陛下,您可不能自己怕老三发飙,就把这得罪人的差事推到臣妾头上啊!”
“你这说的什么话!”皇帝又气又笑,反手打了德妃手背一下,啪地一声声音清脆,他吓了一跳,嗔道:“你怎么不躲!”抓起德妃手背,低头吹了吹。
满殿太监宫女都转开脸,唇角微含笑意。
菊牙直勾勾盯着。
德妃低头看着皇帝俯下的脸,眼波流动,似笑非笑,待到皇帝再抬起脸,看见的便是她满是笑意的眼,语气却也是微嗔的:“陛下自己手重,倒怪臣妾不躲了。”
虽是顶嘴,语声却难得的娇,尾音微挑,情致满满,听得满殿宫女满脸飞红地垂头,心想之前一直想不通,德妃又懒又骄纵,如何就中了性子宽厚的陛下的意,却原来美人勾魂,早已修炼成精,一颦一笑,都在其中。
皇帝似乎有点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德妃的手,忽然道:“闻老太太在你那似乎住出了几分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