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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绥走后,燕绝安分了一阵子。
因为给气病了。
定王殿下之前就给燕绥文臻轮番恶整过,伤了体质,靠着皇室好药和年轻人的好体质,慢慢倒也扛住了,可入了湖州之后,连番折腾受气,终于又病了。
如此,文臻也算省心了许多。
虽然有燕绝生病这个好消息,但是挑春节上带回去的那个和绣球有关的凶手,最终还是没有审理出来,那人在牢中还是自尽了,说是自尽,但到底是否如此也难说。虽然文臻把潘航派去亲自看守,依旧没能阻止这一情况发生,文臻也没多责怪潘航,毕竟湖州被渗透得太厉害,又不能一股脑儿都把人换掉,文臻倒是趁此机会,将湖州大牢清理了一遍,把有嫌疑的人统统清退,让张钺根据近些日子的观察,重新提拔了一批人,顺势把潘航带来的人安插进去,最起码要把湖州刺史官衙先牢固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些日子,除了照常事务,往日账簿清理之外,她又将张钺和潘航派去联络查漕帮的事。同时也在查治中黄青松,这位在她就任刺史时候形迹可疑,不过这位很是谨慎,一口咬定当初一切都受王别驾指使,自己不知内情,平日行事也很小心,暂时还抓不着把柄。
湖州官员暂时还挺老实,文臻便把心思放在湖州军权上。调来湖州兵防图和名册看了,湖州在册兵员三千人,由兵曹龚鹏程主管。城外十里迎蓝山下大营驻扎州军三万,兵力不少,按说地方兵力无需这般强盛,可能还是为了防备相隔不算远的唐家三州。
这日休沐,她还在衙内和张钺两人加班,两人再次翻开历年湖州赋税中关于丝麻的定额,算了算数目。
上次在小叶村,寡妇和文臻说起交丝麻要靠买,引起了文臻的注意。在着手钱粮调查时,也查了查丝麻的事。
潘航报上近日调查关于百姓每年交丝麻时候的购买渠道。先是查到湖州几位富商身上,富商从云州等地运来丝麻赚取差价,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再查富商的原籍,身边人的行踪,关系网,渐渐线索便汇拢到一个地方。
定阳。
看见这个地名的时候,文臻和张钺对视一眼,各自眼神一跳。
文臻忽然问张钺:“近日给你送礼的人还那么多吗?”
她这话问得,如果多心的人,难免要想到,刺史大人这是在打探什么?刺史大人在我身边安插有人,知道有很多人给我送礼的事?然而张钺却完全触不到这个点,坦然点头道:“更多了。但现在张伯得了我的嘱咐,连我的门那些人都不让进了。”
文臻点点头,道:“下次再有人送礼,你就收了。如果对方试图通过你来接近我,你就给他机会。”
张钺有点茫然,想了想,道:“大人是要引蛇出洞吗?”
文臻一笑,心想张钺是个有悟性的人,这才在她身边几天,已经能触类旁通了。
“你发现没有。我自来到湖州,麻烦不断,但几乎没有性命之忧。你知道这说明什么?”
“愿闻大人教诲。”
“不要这么客气……说明对方只是想给我教训,把我打服气了,等我惶惶不安了,下一步便是打完棒儿给甜枣儿了。这个甜枣儿,你且接着,不接,怎么能确定谁在背后打棒儿呢?”
张钺又开始闪亮星星眼了:“大人英明!”
文臻呵呵一声,觉得实在接不住张大人热诚又直接的崇拜眼神。
不过还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到,中午张钺回去了一趟,没多久就带来了非常丰厚的礼单,还有一封请柬,说是一个林姓富商请他代交的,诚意邀请刺史大人三日后城内藏珠湖游船赏乐。
那个富商,正在潘航调查的,进行丝麻买卖的富商之一。
文臻当即应了。忽然寒鸦来报说又有人上门送礼,并递上礼单。
文臻一看落款便笑了,把礼单递还给寒鸦道:“你且代我回复那位公子,既要感谢,当日说过愿请我一赏他家别院美景的,如何又送这些俗物来?”
不多时寒鸦引了一个少年上堂来,正是那日挑春节被人欺辱的少年毛之仪,见了她便露出欢喜之色,说是要感谢刺史大人那日洗脱冤情之恩,其父已备薄酒庶馐,特邀请刺史大人前往他家城外别庄一游。
第三百八十六章 雨横风狂
文臻也便应了,兴致勃勃还拉了张钺苏训一起,一行人骑马去了郊外,远远看见一座庄子,坐落在迎蓝山下,位置和景致都相当不错,面积更是可观,文臻眯了眯眼,道:“看这庄子,倒离州军大营不远。”
毛之仪微微一笑,怅然道:“学生经常去军营玩,只可惜先天体弱,不能习武,不然倒宁愿弃笔从戎。”
文臻看他一眼,道:“你这可能是胎里弱,未必没有机会调养好。”
毛之仪显然不大相信她的话,只是礼貌地笑笑,他身边的小厮长喜倒悄悄多看了文臻一眼。
不多时到了庄子前,几个男子站在门前迎接,当先一人五短身材,方脸重髯,一双细长的眼睛看似不起眼,偶一转侧间却令人有刀锋刮面之感,看见文臻到了,大步笑着迎上,文臻的目光落在他比常人更粗的小腿上,很明显是一个下盘功夫了得的高手,她目光一触即收,对方已经一揖到地,口称刺史大人。
文臻急忙下马虚扶,口称毛先生,毛先生自报姓名毛刚,亲自引路,带领文臻和张钺入内,那庄子内其实倒也并非文臻想象得那般亭台楼阁精致玲珑,相反,风格颇有些大开大合,粗犷豪壮,屋舍很大很多,园子花草却不多,统共也就一个园子,略逛逛就完了,毛先生在园子里设了席,请刺史和长史大人喝酒,也并无湖州富户惯来的习惯,请来歌姬戏班助兴,反而弄来了一帮杂技班子,钻火圈爬高蹿低耍得热闹。
一群粗豪汉子看得津津有味,不住喝彩叫好,其间那火圈火势很大,有几次呼啦一声都快燎到了客人们的袍角,张钺吓了一跳,看一眼神色不动的文臻,也便安静了,毛先生和他的陪客们看文臻始终不动如山,对望一眼,也便渐渐收了大呼小叫,认真看起杂耍来。
其间文臻出去解手,她是女客,主家也没有女主人,自然不能陪着,她身边跟着寒鸦和庄子里一个丫鬟,那丫鬟引着道路,指了地方便在外头等,文臻解了手出来,却不见了那丫鬟,正要寻找,却看见那丫鬟从走廊尽头转过来,她身后一袭白色衣角一闪,依稀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
待她走过来,不等文臻问,那丫鬟便主动解释道:“方才那是我家老爷的客人,唤婢子帮忙取件东西来着。”
文臻笑着点点头,一脸与我无关状,转身回了席,她身边无人时,寒鸦忽然轻声道:“那人肩内有针。”
文臻目光一闪。
回到席间,看看天色,竟然阴沉欲雨,便笑着告辞,毛家父子也不敢挽留,齐齐送出老远,但刚分手告别,哗啦一声大雨倾盆,随即前头探路的护卫赶了回来,大声禀报说是前方山路塌方,暂时过不去了。
文臻叹了口气,回身道:“看样子只能叨扰毛先生了。”
毛家父子喜笑颜开,急忙又将人请回去,安排客房,备上晚宴。今日的雨可不像是挑春节那日的绵绵细雨,而是雷鸣闪电,大雨瓢泼,几人各自回房的时候,走在身侧几乎都听不见身边人说话的声音。
毛先生连连向文臻致歉,道是丧妻多年,家中没有女主人,招待粗疏。因此男客们都宿在前院,后院挪出来单独给刺史大人居住,任何人不经允许不许入内,文臻谢过,和张钺在分隔前后院的长廊前分手时,忽然轻声道:“切莫再入口任何人送给你的食水。”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豁喇一声,张钺:“啊?”
文臻无奈,转头做了个对嘴拉拉链的手势。也不知道张钺看懂了没有。
毛先生眼看着那盏灯笼在风雨中摇晃着进了后院,才转身亲自送张钺进他的房间。
进了院子之后难免还要寒暄两句,张钺挂心文臻独自居住在后院,怕有什么不方便,未免多问了几句,毛先生都答了,忽然笑道:“张大人对刺史大人如此挂心,可是心中有意?恕老夫冒昧,这男未婚,女未嫁,大人若不嫌弃,老夫或者也可做个冰人?”
张钺吃了一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道:“这话从何说起!”
毛先生笑道:“今日老夫瞧着,大人对刺史大人,可谓一腔赤诚。刺史大人对大人,也是呵护有加,十分爱重,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呵呵……”
“毛先生慎言!”张钺打断了他的话,眉头已经皱了起来,“钺对大人确实爱戴倾慕,但绝不涉于私!大人冰清玉洁,在钺心中也是天人一般人物,断然不敢亵渎,也请毛先生勿要亵渎!”
他这番话说得疾言厉色,语速极快,眉间涌起愤怒的潮红,毛先生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张大人果然正人君子,令人感佩,是老夫妄言了!”
张钺冷下脸不说话,毛先生也觉得无趣,悻悻告辞离开,他走后没多久,又有敲门声响起,张钺打开门,不禁怔了一怔。
门外站着一个妖娆妇人,手中端着一盏瓷盏,正眉眼含春地看着他,娇声道:“雨夜寒气重,奴家来给大人送热汤。”说着便要进门来。
张钺砰地一声关上门,险些没撞扁她鼻子。
那女子却是先前玩杂耍的江湖艺人,身手灵活,张钺关门的时候她已经进门半条腿,张钺关门她急忙后退,身子一晃,瓷盏倾倒,里头热汤泼了张钺一头一脸。
那妇人娇呼一声,急忙伸袖要替张钺擦拭,张钺横肘一推,门一关,背一抵,那妇人竟还轻轻撞了几下门,又在门外低呼几声,眼看张钺不听不答油盐不进,只得悻悻走了。
张钺这才舒口气,靠着门板缓缓坐下来,擦了擦湿透的衣领和脸,刚想换衣服,忽然顿住手,望向外头雨幕,脸色大变。
这个毛先生不是好人,弄个女人来蛊惑自己,会不会也会对刺史大人使什么手段?刺史大人就带了几个人,单独住在后院!
这么想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下腹一痛,宛如刀绞,张钺脑中轰然一声——不是美人计,是毒计,方才那汤有毒!
刺史大人危险!
得立即通知她赶紧离开。
他踉跄起身,一头栽入茫茫雨幕中。
他的身影刚刚穿门而出,长廊尽头,毛先生缓缓转出,看着那雨地里挣扎而出的背影,唇角微微一勾。
忽然身后有脚步声,毛先生立刻敛了那笑,回身看去,见爱子带人匆匆而来,眼底立时漾出关切之色:“之仪,这风大雨大的,怎么跑出来的,小心又着了风寒!”
“爹,我想起难得遇上张大人在这里,有几个学业上的问题,正好来请教一下他。另外,今晚瞧着刺史大人没吃什么东西,正好叫厨房再送些夜宵过去。”毛之仪这种天气还裹着大氅,绒毛里露出一张微微苍白却喜气洋溢的脸。看向父亲的眼神闪耀着孺慕和敬仰的光。
“张大人已经睡了,你瞧,灯已经熄了。至于文大人那里,爹会安排人送夜宵。刺史大人是女子,你要学会避嫌。”毛先生替儿子拢紧大氅的系带,“赶紧回去,着凉了看我不揍长喜。”
“和长喜有什么关系呀,爹你就是会欺负人。”毛之仪悻悻地转身,踢踢踏踏地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身道,“爹你也早点安歇,不要忙军务太晚了。”
毛先生笑着点点头。少年才安心地离开,毛先生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温柔之色转为冷峻,看了一眼身边属下,道:“看好少爷那边,今晚不要让他再跑出来了。”
“是。”
……
天像漏了个洞,哗啦啦往下倒雨水,张钺浑身很快透湿,在雨幕中几乎不辨方向,好在这个院子本就格局简单,从前院到后院就一个月洞门,也无人看守,门一推就开,他已经被腹中疼痛和头顶狂雨浇得脑子有些迷糊,也无暇去思考如何一路过来一个人都没看见,跌跌撞撞在雨水和泥泞中前行,天地间不辨人与物,只余了暴雨狂音,却每隔不远的廊下都有淡黄的灯光飘摇着,透过密密的雨幕,不断地给他指引着方向。
砰地一声,张钺迈步上了后院的长廊,光洁的红木地板上顿时湿了一大片。
他往那一处亮着灯光的屋子而去,浑身冰凉而腹内燥热,自己也没有察觉,那一股绞痛不知何时变成了一股奇异的热流,在四肢百骸间狂肆乱蹿,激得他喉间干渴,双目赤红,而脑海里不知何时不停窜动着扭曲的人体,曼妙的,赤裸的,雪白的,妖艳的……
不知何时,他的胸口衣裳已经被自己烦躁地抓烂,露出半个胸膛。
砰一声,他撞开了亮灯的房门,冲了进去。
……
毛之仪被小厮长喜送回了自己的院子,连打了几个喷嚏,长喜急忙絮叨着少爷半夜还要出门小心受凉,一边出门去端参汤。
毛之仪正要解下大氅,身后有人缓缓道:“先别脱,等会还要出去。”
毛之仪大惊回身,“刺史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文臻正在端详着毛之仪日常喝水用的一套茶具,闻言含笑放下那紫砂茶杯,竖指“嘘”了一声。她穿了一身样式有点怪异的衣服,看起来是劲装,外头是水靠一样的材质,里头却是薄薄的裘皮,既轻便又防水又保暖,是燕绥给她的。所以虽然从雨地里过来,浑身上下却没多少湿气。
“我如果还在内院那里,可能多少会有事儿。”她含笑道,“毛公子,机会难得,我想带你出去逛逛。”
毛之仪愕然看着外头的天气,“现在?”
“不是现在这样的天气,也没这样的机会,毕竟你父亲那么珍爱你。”
毛之仪警惕地看着文臻,文臻弯起眼睛,“放心吧,我不是要绑架你,在湖州都尉的别院里绑架他的唯一爱子,我这是想要激起湖州兵变吗?”
毛之仪瞪大眼睛:“您……知道了?”
文臻有趣地瞧着他。
这孩子真可爱。
如果不是看出了他的身份,如果不是知道他是掌管湖州三万州军的湖州都尉毛万仞的独子,她会那么轻易接受一个不熟的人邀请去人家家里玩吗?
她好歹也是湖州第一人呢。
可笑毛万仞还躲躲藏藏,和她自我介绍毛刚,以为她不知道毛刚是他没发达时候的名字呢?
“之仪,你想必很爱戴你父亲,必不愿意见他镣铐加身,官途尽毁吧?”
“刺史大人什么意思?就因为我父亲隐瞒身份,您就要弹劾构陷我父亲吗?我父爱兵如子,解衣推食,向来得州军上下敬重,您又想弹劾他什么!”
“哦,得州军敬重,就想把州军据为己有吗?你父对着我这个刺史,绝口不提军权移交,又是什么意思呢?是因为心虚,知道移交之后,自己就没有好下场吗?”
“刺史大人,您想多了!州军的事……我也不大懂,但是想来不会有不肯移交的事!之前……之前前任吴刺史在的时候,也说过文武分家,军务一事他不插手,我父亲不过代管而已。文大人来了之后我也问过父亲,父亲说过您是女子,如今又刚刚到任,千头万绪,尚未安定,等到您这边腾出手来,自会和您商量一个章程,您还是莫要误会了。”
文臻注视着少年因为激动微微涨红的脸颊,眯眼一笑:“既然你对你父亲如此信任,那么,我们今晚打一个赌如何?”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