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轮宗的圣器,关系着宗派的传承,是长轮宗不可遗失的宝物。
燕绥以此拿住了那僧人。
而燕绥被抢走的药,是毒药。
当初倒不是为了防备永裕帝,只是他既然突然进宫,自然会有准备。
燕绥经过景仁宫刺杀那一遭,难免受了影响,一度心绪低落,连中文等人都没告诉真相。
而且他换了毒药,却没想到永裕帝恶毒至喂了他一颗,所以他也中了毒。
才有那段时间的虚弱,毒伤交迫,伤势难愈,中文不得不向无尽天求助。
这事儿还是文臻给燕绥把脉,发现他脉象不差,询问他,才得知了真相。
在庆幸燕绥心思细密算无遗策的同时,文臻也为这皇家父不父,子不子而心生寒意。
只是她和燕绥都有件事疑惑难解。
永裕帝既然用的是毒药,又有大师假护法实则催动毒药,为何到现在还活蹦乱跳?
是永裕帝还防了一手?可他既然有了防备,又怎么还会用大师?
殿上,永裕帝捂胸喘息,半晌喷出一口紫黑的血。
他已经明白自己中算了。
千防万防,还是中了算计,他愤恨,也想不明白。
大师早已被他下了禁制,对他动手便意味着自己也难活,怎么还会反水?
但此刻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一边咳嗽,一边抖抖索索去御座另一边的暗屉里拿药,一边想,晴明去了哪里?
……
就在仁泰殿一日三惊的时刻,披着黑披风的晴明,已经叫开了城门。
他身上带着皇帝行玺和旨意,出城毫无阻拦。
出城后他急驰京畿大营,对着京畿大营统领宣读了一份旨意,并对上了虎符。
原本整兵备战的京畿大营,听着这要求转援建州的旨意,颇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玉玺盖着,旨意写着,虎符合着,不能不接。京畿大营的统领接了旨,旨意要求立即拔营,当下也不敢耽搁,两个时辰后,大军撤营出发。
等到大营人去屋空,横在天京之前的利刃撤锋,天京四周的巍巍群山之下,忽然有大批黑云卷来,而黑云之上飞扬的红缨,则如火一般在幽暗天色之下燃着。
那是一支大军。黑甲红缨,唐易联军。
晴明快马迎了上去,对着最前面一身雪甲的男子躬身。
“家主。”
唐羡之淡淡颔首,他的马背后挂着琴,腰间别着箫笛,都一尘不染。只是靴边隐约有血迹,琴身留着战斗砍杀刀痕和烟火焦痕。
从湖州城门前转身,他便带着胜将营和黑楼剑手,在易铭的大军牵制配合下,狂飙猛进,以最快的速度,连下定州中州,在今日,终于抵达天京城下。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将因为唐家军备库被炸的大事儿放缓起事脚步的时候,他选择了立即出兵;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好不容易拿下湖州后会将湖州周边几州和川北连成一线,占据东堂北方和半边腹地,割据江山的时候,他选择狂飙突进,以最短的路线,最快的速度,直逼天京。
因为他的目光,从来都不只盯着眼前这三分地。如果唐家选择稳扎稳打,割据北地,那么朝廷便不会撤回对青州的援助,林擎和燕绥便能最快速度打垮西番,转而回头灭了唐家。
只有挟威而来,一路攻城掠地,给皇帝造成最大的压力和危机,那个自私恶毒的皇帝,才会选择抽回对青州的支援,全力应对世家,而此举必将遭到那一批老臣的抵抗,拉锯的过程,便是为他节省的时间。他趁着这机会最快奔袭天京,拿下天京,而青州也会失去援助,林擎燕绥自顾不暇,那时,唐家才有机会坐这天下。
众将反对直袭天京的重要原因,是因为天京之前有东堂腹地最大的一支军队京畿大营,一旦不能一战而下,准备不足的联军就会腹背受敌。
但是此刻,忐忑的将领们,看见天京郊外那空荡荡的大营时,终于放下了心,也震撼难言。
家主手腕谋算,何人能及!
唐羡之却微微皱着眉头。
还是在湖州耽搁太久了。
耽搁到文臻已经回来,青州三次连败西番,永嗣帝没能撑住几天,真正掌控天京城内外所有力量的永裕帝重登帝位。
没能赶上最好的时机。
他看向对面的晴明:“永裕帝如何竟会提前清醒?”
在他的计划里,永裕帝应该暂时死不了,也轻易醒不来才对。
晴明苦笑:“属下……不知。属下每次下手,都没能得到预期的效果。但是又不是转好,倒像是要死的模样,您吩咐过暂时不能让他死,要让他的存在牵制所有人,属下只好再救他……一来二去的便成了这样……那个和尚,不是个好人呐。”
唐羡之听完,垂下长长眼睫,叹息一声。
“那个和尚,是燕绥的人。”
晴明一脸恍然,恨恨骂了一声。
唐羡之无声地笑了一下。
南燕北唐,一生的对手,在这件事上,竟然同时留了最深的伏笔。
大师是燕绥的人,晴明是他的人。
大师要弄死永裕帝,晴明也要弄死永裕帝。两人同时出手,正所谓以毒攻毒。但晴明虽然要弄死永裕帝,却碍于任务不能让永裕帝太快死亡导致平衡破坏,所以大师害一次,他救一次,永裕帝体内的毒性因此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反而提前转醒。
这就是文臻燕绥想不通的,为什么永裕帝还活着的原因。
但是也没关系。
他来了,而天京,敞开了。
晴明披着披风,再次提前驰回天京城门前,依旧拿出旨意行玺,不久之后,天京城门缓缓开启,迎接“京畿大营”入驻天京。
黑压压的唐易联军点尘不惊地进入天京城门的那一刻。
黯色幽深的苍穹忽然白光一闪,唐羡之抬头,就看见一道蛇形闪电,穿裂霾云,如雪色之剑,犁过云海黑天,向夜色里初初沉睡的天京城,砍落。
有风将唐羡之黑色的大氅吹起,翻飞如墨旗。
他长眉下压一双明澈又幽深的眼眸,轻轻地道:“快要下雨了。”
……
仁泰殿上,永裕帝抖索着手,胡乱往嘴里塞了一把药,才堪堪止住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只这半刻,他仿佛忽然苍老了许多,浑浊而带血丝的眸子,扫过文臻,扫过德妃,最后缓缓落在正在和文臻做鬼脸的随便儿身上。
一霎间眸色复杂。
原来啊……
难怪。
难怪初见便喜欢,看见他,心中总荡漾着淡淡柔情,兴不起杀机,只想将他团在怀中慢慢摇。
这是没有缘由的,来自血脉召唤的,喜爱。
为此他破了例,用了一个认识没几天的孩子做自己的近侍。
但依旧是防备的,命人去查,也没让他太靠近自己。
就在方才,在文臻进大殿之后,他刚刚得到一个消息。
这孩子,是厉家辗转托人送进宫来的。
不敢相信,却依旧不得不信,直到此刻细看,才惊觉,这孩子天生看着亲切的眉眼里,隐约有着燕氏皇族的痕迹。
可那浑身流淌着燕氏皇族血液的,令他一见便喜的孩子,看向他的眼神,令他心惊。
忽然便想起了景仁宫那一日,榻前满身血迹的燕绥。
他心中一颤,正要转开眼。随便儿忽然从德妃身后探出苹果脸,笑嘻嘻道:“自我介绍一下,区区在下不才晚生是陛下你那倒霉的号称绿帽子衍生物第三子的更倒霉的独生子。”
永裕帝:“……”
插刀教教主这还没完,又道:“初次见面,按说该给您一个见面礼。区区在下不才晚生,名峥,姓……林。”
文臻:“……”
德妃:“……”
永裕帝:“……!!!”
半晌他嘎声道:“你说什么!……你该姓燕!”
随便儿耸耸肩,“说这话您不觉得不好意思吗?这姓燕啊,谁爱姓谁姓,反正我不姓。我已经决定了,马上就改姓,姓林。”
他笑着眨眼,“这不就是您一直想要的吗?要死要活哭着喊着说我爹不是你儿子。那就不是咯。”
文臻忽然哈哈笑起来。
“随便儿啊,你奶和你娘我,给你起了个名叫峥,没打算跟着他老燕家高贵的族谱排,你比你奶你娘还酷,连姓都不要了……给你点个赞!”
随便儿弯弯腰表示谢赞。
“区区在下晚生不才林峥,有件事想和您老打个招呼。”
“您说我爹不姓燕,姓林,那就姓林,他不肯姓我姓,以后这一脉,世世代代,都姓林。”
“您说我爹不是真忠心,那就不忠。他忠我也不忠,之前我不忠地给了你蛊,之后我还要不忠地给你插刀。”
“您觉得我爹心怀不轨,一定意图皇位。那就意图皇位,他不图我图。不管你燕氏皇族还会谁上位,还会承袭几代,我,林峥,”他指着自己鼻子,“迟早会抢过来,给我老林家坐,世世代代地坐,皇图永固地坐!千百年后宁可灭亡也绝不会再让一个姓燕的坐!”
他彬彬有礼地脱帽,弯弯腰,顺手把太监小帽子一甩,“不必感谢,如您所愿。”
“噗”地一声,永裕帝猛地喷出一口血。
与此同时,随便儿的小帽子里忽然飞出一个琉璃球,直扑永裕帝。
那球还没飞到,就噗噗噗噗连声,放了一串五颜六色眼花缭乱的彩虹屁。
向着永裕帝笼罩下去。
永裕帝手下咔哒一声,头顶呼啦罩下一个琉璃罩,琉璃球撞上琉璃罩,啪地弹出了千里之外。
但同时文臻和随便儿的袖底各自射出一条线,文臻的是彩色的,随便儿是黑色的,在那琉璃罩关合前一霎,各自刺中了永裕帝的脚踝。
永裕帝发出了一声惨叫。
整个御座一阵震动,无数刀剑暗器伴随着潜藏着的人影闪出,向着文臻德妃随便儿射去,趁着几人闪避,地道口再次打开,永裕帝踉跄翻身下了地道。
虽然发病、受伤、浑身上下像是都破了洞爆了血肉,可他并不认为自己需要落荒而逃,毕竟这皇宫,这天下,还是掌握在他手里,但是他万金之体,又何必亲身冒险呢?还是早些下去疗伤来得要紧。
文臻一抬手,一点烟花穿出殿门,这是召唤所有潜伏手下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