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浮沉,生死挣扎间,她却已经看清楚了位置。
她猛地伸手向上,狠狠一捅。
尖利的簪尖,狠狠捅入燕绝脚底。
正是前阵子燕绥一指虎戳穿的位置!
刹那贯入,文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捅到底,簪尖从燕绝靴子背上穿出!
燕绝嗷地一声大叫,猛然向上一蹿。
文臻早有准备,趁势将簪子拔出,另一只手在簪子刺脚的时候已经抓住了燕绝脚踝,将他狠狠向下一拖。
哗啦一声,燕绝剧痛之下无力挣扎,栽入水中。
他一入水,文臻便爬到他身上抱住他,把他往水下压。
燕绝拼命挣扎,他毕竟多年练武力气大,几下把文臻甩脱。
文臻被甩开又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那只伤脚,用那只簪子,在他那处伤口又飞快地戳了几个来回。
每戳一个来回,燕绝便要撕心裂肺的惨叫——这下手又狠又缺德,他脑子也快要爆炸了,剧痛从脚底闪电般一遍遍传遍全身,每个细胞都似在被摧毁。
他眼神渐渐惊恐——一个女人可以狠辣到这个地步!
明明平常看着软哒哒的人,出手为什么比他还残忍?
她真敢杀了他!
她甚至敢虐杀他!
她怎么敢!
他的惨叫被闷在水里,文臻的簪子捅进捅出瞬间三回,带出碎骨血肉丝丝缕缕在水中漂游。
有一缕肉丝挂在文臻发梢,她看都没看一眼。
燕绝的挣扎渐渐软了,瞳仁里满满巨大的恐惧,青紫深黑,像死亡的阴影,当头罩下。
十九年皇子生涯,他见惯嚎哭惨叫,习惯将人命践踏于脚底,从来没有人,能这样变本加厉地把他践踏回来。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被轻贱被逼入绝境的恐惧,这样的恐惧他不想尝试第二次。
他还害怕自己也再没有第二次。
……
文臻却又深深在心底叹口气。
人声喧哗,燕绝的护卫冲来了,还有步湛的声音。
她在燕绝护卫到达的最后一刻,才终于从自己颈后,拔出一根针。
拔出的时候,她睁大眼睛,忍住那一霎像要劈裂后颈的巨大疼痛。
那东西在指尖光芒微微,一缕红色隐隐,那是她的血。
进入她体内的针,在这段时间的加紧炼化和具化后,终于勉强可以拔出一根。
说是针,不如说是气,因为那特殊功法和药物作用形成的一小缕,带毒的气。
那针当初是治病的,就文臻的理解,那东西可以吸附人体内一切的杂质和病毒。
现在,她把这根满是病菌的玩意儿,送给燕绝。
光芒一闪,那玩意插入燕绝腹股沟。
选这位置,进可照拂腹腔,退可垂顾弟弟。
非常适合燕绝。
燕绝都没发出声音——巨大的疼痛下,这点针戳的疼痛简直不算什么。
但文臻相信,未来,脚痛不算什么,顶多成了瘸子,这根针才会叫他死去活来。
想要害她,无论是谁,都要做好被她加倍加加倍报复的准备。
别说皇子,皇帝都不行。
人群蜂拥,她戴好簪子,把露出来的刺尖给收回去,一把拽住脱力往下沉的燕绝,吃力地向岸边游去。
一边游一边带着哭腔大喊:“殿下你支持住!殿下你别怕,殿下我一定会救你的!”
她是真心实意地在哭。
妈的拔针怎么这么痛啊这么痛啊!
水底的燕绝,模模糊糊听见这么一声,眼睛一翻。
气晕了。
……
很快,文臻和燕绝都被救了上来。
两个人看起来都很惨,燕绝整个靴子都是红的,文臻浑身发抖,脸色惨白。
太医赶来,脱下燕绝的靴子,众人都倒抽一口气。
脚底那个洞皮肉翻卷,可以看见白骨,已经透光。
太医看了便说,殿下的脚伤还没好完全,不小心落了水,把伤口浸泡冲烂了。
众人都没有多想,燕绝的护卫疑虑的目光冲着文臻转啊转,但文臻衣裳轻薄,抱着肩膀在哭,任谁都看得出她没有武器。
燕绝的伤口也没有扩大,只是被冲开了而已。
燕绝的护卫当然知道燕绝想干什么,燕绝做这些事喜欢独自享受,不爱人打扰,他们便在长廊两头守着,谁知道出了这事。
虽然怀疑文臻,却也说不出口,再说看文臻那娇弱模样,任谁也想不出她能怎么伤害勇武出名的燕绝。
至于别人更连怀疑都没有,赶来的人除了燕绝的护卫还有宫中侍卫,大多数人都看见了文臻勇救燕绝的那一幕,都纷纷赞她勇气可嘉。
都觉得这么一个娇小女子,敢下水救人,实在难得。
有人还在暗暗可惜,燕绝这么个货,动辄杀人,淹死了多好。
昏迷的燕绝被抬去容妃那里进一步治疗,那边步湛邀请文臻去亭子里休整。
步湛对文臻印象很好,看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气色难看,早早命人在亭子里遮了帐幔,派人去尚宫监给文臻取了衣服来,又生起了火。说是今日风大,一路走回去怕伤风。
文臻也没拒绝他的好意,她本来就要留下来,解决一下步湛的胃口问题。
文臻在亭子里烤火换衣服,步湛就在亭子外等着,很有风度。过了一会文臻换好衣服卷起帘子,笑吟吟招呼他来吃零食,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步湛看着她一脸的甜软笑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揣摩不出,对面文臻递过来一小盒包装精美的零食,说是要谢世子出手相助,步湛下意识接过,一看是山楂丸,做得十分精美,沾了粉白的糖霜,吃了几颗,打了个长长的呃,顿时感觉一直堵在胸口的一股气散尽,不由畅快地揉了揉肚子,笑道:“先前总有点饱食欲呕的感觉,还在奇怪也没吃什么东西怎么就这样了,如今可畅快多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他身边的按摩师垂下脸,冷冷盯着文臻,眼底杀机一闪而过。
文臻就好像没看见他的眼光,笑意如常。
那按摩师看了一会,忽然发觉她未干的一缕发梢上,似乎有点红红白白的东西,再仔细一看,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好像是……一缕肉丝……
按摩师看着文臻,一边笑吟吟和步湛聊天,一边随手把那缕肉丝抹掉,手指一弹弹飞了。
再用那弹飞肉丝的手,拈零食给步湛吃……
按摩师眼底的杀机瞬间荡然无存,拼命低下了头。
他有种预感,那根肉丝,一定是人肉……
……
一番折腾,时辰已经不早,文臻和步湛告辞,转回自己的尚宫监小院。
之所以要回去,是因为她中途离开过食材,不敢就这么继续用,在皇宫,本就要事事小心。
好在她对此也有准备,同样的食材用具,都有备用的。
回到小院子的时候,抹银的门依旧紧闭,看样子乖乖在屋子里,文臻有点意外,这丫头一向坐不住,今日倒安分。
她也没多看,顺手留下一碟点心在抹银的窗台上,好让她有饭吃。
随即听见院子门响,转头正看见点金捂着脸出门去。这丫头之前和她说过,吃了海鲜闹肚子起红疹,要去太医院看看。
随即她准备食材,又休息了一会才出门,实在是刚才那一番生死挣扎,耗尽体力,不歇会,撑不下等会的大宴。
她出门的时候,忽觉心中有警兆,但回头看去,院子里安安静静,点金抹银的窗子半卷竹丝帘,帘下鲜花盛放,她觉得哪里有不对,可是一时却想不起。
赶回去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窥视,屡次回头却不得见,心想许是刚刚经历一场风波,有些疑神疑鬼了。
她匆匆赶回御厨房,里头热气喧腾,所有人都忙得头也不抬,文臻自去了最里面的单间,这是她得到的特殊优待,她的新菜多,涉及到一些现代用具,给人看见了不妥。
但是完全看不见又容易招致口舌祸患,所以她的隔间是雕花窗棂,可以隔着缝隙看见她在做什么。
两个时辰后,金钟敲响,宴席传菜。
司膳太监们的蓝袍在深红长廊中急速摆动如长浪,每人双手托着的金盘在任何时候看去都一线笔直,金盘上纯银大碟罩着雕云龙银罩,那浪头在进入大殿时一分为二,无声而迅速地卷过御案之下雁翅排开的桌几,从巨殿飞龙舞凤的巨大藻井看下去,那些银盘朱案也排列成一条笔直的线,在彩绘坠金的巨型宫灯之下闪耀起一片银光。
每人案前十个看碟,号称“绣高饤十看碟”,有石榴、荔枝、龙眼、红枣、木瓜、鹅梨、香橼、榛子、香榧、木瓜。
再有金龙攒盒一品,内含十二干果零食,大部分都是东堂皇宫最受欢迎的果食:姜丝梅饼、蜜香樱桃、三腌葡萄、甜酸红杏、糖霜杨梅、干晒枣圈、怪味橄榄、九制青梅……虎皮花生、红香辣条。
其间茶台茗叙,宫女一一敬献雀舌留香。雀舌选取青州云梦山最好的茶树上每年所产的三十斤最好的茶叶,以清冽回甘,香气中正闻名。
虽是好茶,规矩却不能牛饮,也不能多饮,从皇帝举杯开始,每人不过三口,茶毕撤看碟攒盒,上前菜。
古乐起,龙涎焚,盛宴宏开,贵宾高坐。
宫中各种宴席都有一定的规制,给尧国世子用的是改良版的招待外臣的领藩宴,所谓改良,改在菜的种类、数目、以及上菜的方式,还有那个干果零食里,乱入的虎皮花生红香辣条。
那自然是文臻的手笔。她的虎皮花生酥脆,辣条香辣有嚼劲,尤以垃圾零食之首辣条最受欢迎。
燕绥在右手第二席,左手第一是今日的客人,步湛对他没什么好印象,绝不和他兜搭,却总瞄着他吃什么,燕绥吃虎皮花生他吃虎皮花生,燕绥吃红香辣条他吃红香辣条,燕绥不吃其余任何零食他也不吃。
无他,就是听说这位嘴刁,他爱吃的,肯定好吃没错。
今日主客便是步湛,帝后太子及在京诸皇子,部分皇族成员,一二品大员相陪,相当高的规格。
前菜还没上,他忽然站起身,先向上首皇帝感谢赐宴,随即笑道:“陛下赠外臣以琼浆美食,外臣也应投桃报李,外臣身边有个随从,会一些与美食相关的雕虫小技,今日便自请一献,以博诸位一乐。”又道,“也不知他功力到底如何,还请御厨房大厨品鉴一番。”
他话说的客气,东堂这边不好拒绝也不能拒绝,皇帝便道:“你千里迢迢带来的人,自然都是能人,也让我东堂厨子都见识见识。”说着便命御厨房每人奉了自己的菜后便上殿来。
尧国那厨子便默默出列施礼,步湛笑道:“先把你闻味识肴的本事拿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