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觉得她脑子里的奶油都变质了吧,失望个什么鬼?这样的指控,这样的罪名,诛九族啊,比杀人还狠,还指望受害人原谅?
怎么总有些人不管做了什么恶心事都觉得全世界应该包容她并不存在的委屈呢?
别说放了她,多和她说一句话都对不住抹银的死。
点金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但文臻相信她不会很快死,天牢里有一千零一种方法可以让她恨不得立刻死了却又死不了,不得不慢慢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吐出来。
还会有更多的人下狱,更多的人被秘密审讯,更多的尸首被抛在乱葬岗——文臻不想知道这些。
她可以做更多,往下深挖,找出这么害她的仇人,可是找出来又怎样呢?不过是提前逼出对方更多杀招罢了。
皇帝有能力处置对方,她冲出去也用不着她;皇帝没能力处置对方,她冲出去就是箭靶。
她何不也躲在暗处,有机会咬一口就咬一口呢。
刘尚也被拖走了,诬告不成,他就立即陷入了“将指甲和珍珠投入国宴食物”的罪名怀疑。
毕竟经过一轮简单查证,发现他是当日从外廷调来帮忙的太监之一,有机会接触菜色。
刘尚倒没有试图以未婚夫妻的关系求她什么,他被带走时看她的眼神像一条被掼在地上垂死的毒蛇。
这眼神无比熟悉,文臻想起之前好几次的背后偷窥感。
果然是他。
皇帝已经露出倦色,无论案件怎样查处,今天的戏,是告一段落了。
文臻忽然向着上方跪了下去。
皇帝站起一半的身子停住,默默俯视着她。
“陛下。”文臻磕了个头,轻声道,“请陛下治文臻顶替他人入宫之罪。”
一旁的长庆郡王恼怒地冷哼一声。
想着此刻不宜咄咄逼人,打算明天找机会弹劾的,居然又被这做事滴水不漏的丫头抢先了。
“哦?”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陛下,虽然臣还是闻家人,是闻真真的亲姐妹,有权参与闻家女官选拔,但无论如何,臣是以真真姐的身份入宫,触犯宫规,按例必须驱逐。因此,臣也无颜再伺候陛下,”文臻垂下头,“请陛下恕罪。”
皇帝静默半晌,瞟某人一眼,忽然一笑,“朕怎么觉得,你这不是求朕治罪,你这是正中下怀吧?”
文臻呃地一声,心想皇帝老子就是皇帝老子,果然还是老实一点好。
她磕头,干脆利落地,清声道:“陛下英明!”
皇帝哈地一笑,又叹了口气,萧索地道:“你进宫不过半年许,历险倒有好几次,也难怪你心生去意。”
文臻真心诚意地垂首,“若非陛下垂顾,臣早已粉身碎骨。臣愿留下自己所有饮食心得,直至全部教会御厨房之后才离宫。”
她这话十分诚挚,事实也是如此,虽然数次转危为安靠的是自己,但若皇帝是个暴戾多疑的性子,根本没有她给自己辩白的机会。
皇帝又出了一会神,正要说什么,忽然有脚步匆匆而来,单一令转身去接,过了一会神色凝重回来,道:“陛下,山**急报。”
皇帝拆开那封黏了数道白羽的加急军报,扫了一眼,脸色骤变。
文臻心中一跳——皇帝向来沉静淡定,她还真没见过他这般神色。
皇帝将信一收,凝注她半晌,忽然道:“眼下有件要紧事务,朕想着你或许能有帮助……这样吧,你即时出宫,去解决那件事,如果能有好的结果,朕便许你出宫,且允许你以四品之位在朝中选择合适职位任职。如果不能……”他缓缓道,“那还是在宫里做做菜吧。”
文臻望进他深黑的眸子,知道此刻不是讨价还价时刻。
一个头磕得决然,“臣,领旨!”
第七十九章 他踩了你几次?
皇帝有命,当夜出宫。
文臻知道事情紧急,立即匆匆回到自己的住处,打包行李。
墨镜她当场留给了皇帝,皇帝怕日光,她早就有心将这墨镜献上,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
至于剩下的东西,口红她用过的肯定不能送人,还有化妆镜和防晒霜,献给两位女大佬。
在文臻诚恳而细致地介绍了两样东西,尤其是防晒霜的用途,一直讲到两人都盯着防晒霜目光灼灼之后,德妃便一脸看不上地建议皇后拿防晒霜,因为如此可以尽量避免皇后娘娘老去。
被她一口一个老字激得脸色发青的皇后,这次却并没有上当,当真笑吟吟拿了防晒霜,并温柔地建议德妃拿化妆镜,好把自己的美貌看得更清楚些,免得夏天晒黑了就看不到了。
两人须臾间又不动声色互嘲三波,皇帝一脸便秘色匆匆远遁。
文臻发现东堂皇室有件事很有趣,那就是哪怕皇后母仪天下,德妃宠爱无双,皇帝看似对这两人束手无策,但这两人在朝堂和群臣之前,都从来没有一句多话的。
而皇后也未必真的喜欢拈酸吃醋,最起码文臻就没看见过她对德妃的受宠,有过任何阻止或言语上的非议,贤后的名声不会白来的。
在文臻看来,这更像皇后为了表示对皇帝的恋慕,而特意玩的小情趣。
德妃最终一脸无所谓地拿了化妆镜走了,好像对她来说,文臻出宫,就是目的达成,至于怎么出宫的,她不关心。
这宫中人人赞文臻好,她每次都不置可否。全东堂皇宫,没有一个人能摸清她到底对文臻是什么看法,文臻一进宫就刁难的人是她,文臻几次遇见麻烦出面帮腔的人也是她,但帮了腔却总令人觉得是反效果,也看不出是她一贯的不在意呢还是故意为之……总之,就和德妃娘娘和三皇子的关系一样,眼看着德妃娘娘对文女官的态度,也成了一个新的谜。
文臻也一脸满意地走了,她不想去猜谜,德妃喜欢不喜欢她她不关心,她又不打算做她的儿媳妇。
只要看不见这个妖妃,天空都是晴朗的哟。
但是德妃的满意很快就变成了不满意。
因为她听说,文臻收拾好行李,居然是跟着燕绥走的,且去的方向就是宜王府。
德妃娘娘柳眉倒竖,刚要发作,就看见纤毫毕现的化妆镜里自己的脸,因为这一抹怒气,眉心里明显聚出细细的川字纹。
吓得她赶紧轻轻放下镜子去抚脸。
好容易把皱纹熨平了,怒气也没了,也终于想明白文臻先前为啥那么分外努力地暗示防晒霜的好了。
不就是引诱她和皇后娘娘都看上防晒霜,却又摸准了她性子别扭一定会讲反话,让她上皇后当不得不拿镜子么!
再用这镜子逼她从此不能随便发火么!
半晌!
一声怒哼冲出德胜宫。
“奸佞!”
……
文臻回去打包行李的时候,手脚很慢,好几次险些一头栽倒炕上。
她靠着自己的包袱皮喘气,摸了摸额头,很烫。
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再加上和燕绝的生死缠斗,操持大宴的辛劳,洗脱冤情的斗智斗勇,彻底耗干了她的精神,早在最后辩白阶段,她就开始发烧,只是勉力撑着,不想被看出来罢了。
身边已经没有了侍女,她懒洋洋躺在床上,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隐约院门响动,有人进来,她知道,却挣扎不得,心里模模糊糊想着,可不要什么风波都过来了,眼看曙光就在前方,结果被人乘虚而入给了结了,那才叫冤。
有人站在她的床头,似乎在垂下头来看她,她睁不开眼,手指悄悄地勾住了枕头。
那人忽然道:“就你这反应,哪怕这屋子里十三道毒一起启动呢,也早死成锅贴了。”
文臻一听这声音,顿觉安心,懒洋洋笑一下,手一张,道:“你摸摸。”
她的意思是要他摸摸她掌心热度,以表示自己发烧了,好歹换一句不走心的“多喝热水”什么的,以抚慰自己此刻受伤又脆弱的小心灵。
燕绥垂头看着她——她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懒洋洋瘫了半个身子在床边,那垂下的纤白的手指总让人想起“横陈”这样有些柔腻的字眼,发髻不知何时已经散开,乌黑的长发泻了一床,几缕搭在雪白的额头,而眸子半睁半闭,懒怠里隐约风情流散,而颊因微热而粉,晕开一片桃花色。
领口也无意中散开半边,燕绥的角度看不见什么,他的腿微微弯了弯,似乎下意识要蹲下来,弯到半途止住,凛然咳嗽一声。
那句“你摸摸”因这般的姿态,在这星光迷离的夜里便显得意蕴悠长,仿若邀请,燕绥向来要比别人多几个沟回的脑回路,自动跳过文臻只微微摊开的手指,落到了其余那些属于少女的美好之处,好一会才又微带恼怒地咳一声,道:“你们女人都是这么不安分的吗?”
文臻:“……???”
“这种地方……”燕绥说。
文臻:……???
等等,什么这种地方?叫你摸个掌心你半天不摸也罢了,忽然霸道总裁附身是要闹哪样?思路跑到南齐去了吗?
一只手伸过来,穿过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抄起她的膝窝,她腾空而起,下一瞬下意识抱住了燕绥的脖子。
抱住他脖子的那一瞬,文臻忍不住“咭”地一笑,道:“哎哟你脖子怎么比我还烫。”
身下的肌肤滚热,拂过自己脸颊的呼吸也热,她本就高热难受,更加不爽地揪了揪他的脖子。
不过是个下意识的小发泄,然而她此刻高热绵软,眼眸含水,嗓音也微哑,气力不继拖着断断续续的长音和鼻音,听起来不像是抱怨倒像是诱惑,而手指揪着他衣襟毫无力气,指甲在燕绥肌肤上无意地划啊划,更像某种不可描述的邀请。
头顶人的呼吸似乎有些紧,脊背也比平日更直,步伐快得像乘风,袍角掠起连绵的残影,似乎下一刻就要奔入浪漫的月中去。
晚风涤荡清凉,文臻稍稍好受了些,在他怀里叹息一声,道:“燕绥,我这是终于出宫了吗?”
燕绥嗯了一声,声音微哑。
“到底是什么事儿啊,你父皇抛了个那么大的诱饵给我。”
“现在不适宜讨论别的男人的事。”某人语调有点发硬地答。
文臻发糊的脑浆转了三圈也没明白什么时候自己和他讨论别人了,这话说得怎么听来这么别扭呢?
她隐约感觉燕绥路线好像有点不对,抬起头来却见前方灯火连绵,好像竟然是重臣偶尔留下办公休憩的外廷谨深殿。
这大半夜的他直接走宫门出宫,绕到这里来干嘛?
燕绥带着她闪电般穿越屋脊,越过一队又一队护卫头顶,最后停在一处屋脊之上。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但忍不住便要想起自己和他的初遇,也是在屋顶之上,那一晚的月亮金黄,勾着他一抹飘飞的衣角。
即使当时对他心里骂了一万句草泥马,但后来,文臻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一幕其实一直镂刻在她心底,久久不忘,对景时便自动刷屏。
然后便想到那不愉快的倒吊,正想等病好了也吊他一次,忽然听见底下哗啦一声。
燕绥把她放了下来,她探头去看。
就看见是个独立小院,院子四周横七竖八倒着很多拿武器的护卫,看样子像是瞬间被人放倒的。
院子里有口井,一个人头下脚上,脚上系着绳子,被几个大汉拽着往井下放。
“哗啦”一声,是脑袋入水的声音。随即那人一阵拼命挣扎扭动,但那几个大汉手如铁石般,紧紧压住了那人。
文臻瞪大了眼睛,看见旁边一个高个子,拿着个西洋怀表,似乎在计时,在那个被倒吊入水的人挣扎渐弱的时候,道一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