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之游眉头急急一剔,他想起身,却不知又怎么,重新安稳下来。
青年错开视线,不再看向冷窈妲。
但冷窈妲却直起身子在此刻开了口:“婆母,夫君。窈窈知晓今日之事做得很过分,所以我认打认罚绝无二话。但婆母所说我得陇望蜀一事,窈窈不认。”
其实这话张思莲也自知说得有些过了,但被冷窈妲当面这么一反驳,她的火噌噌噌就上来了。
张思莲声音大了起来:“怎么不是?!我倒是没见过谁家新妇嫁来还不足三个月,就能天天同其他人私会去了!”
“呵!”
冷窈妲实在没忍住,冷笑出声。
路之游这才淡淡说了一句:“窈窈。”
青年的语气中带有不认同。
少女脊背挺直,思路清晰开始自已的叙述。
“婆母,儿媳也可以扪心自问,自嫁来后,从未有过苛待下人,不重夫君之时。每日应当一回的晨昏定省也是您说,丞相府中从未有过此等规矩,便是您自已也未曾这般,儿媳才免了给您和公公早晚问安。”
“当初在家中,父亲母亲教导儿媳都是做人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所以窈窈时刻谨记家规家训,从未有一刻敢于忘记!我知今日犯了错,也说了认打认罚,但我绝不会认下莫须有的罪名!因为这不仅会让自已名声受损,更是会让家族父母蒙羞!”
少女铿锵有力说完这几段话,可话音刚落,她的两行清泪也从眼角落下。
她本就是当代之人,思想先进热爱自由,来到这里不妄想做什么改变世界的蠢事,只想尽量按照自已的心而活。
可没想到,还未曾开始,就给她先安上一个莫须有,可以被人唾骂百年的罪名!
她实在不知,究竟是张思莲和路之游串通好了,以为她性格软好拿捏,就在这里一直敲打。
还是说他们就觉得是自已朝秦暮楚?!
好好好,这罪名,既然给了,不如日后她也就别浪费了!
虽说是气话,但少女的眼泪却是真的。
路之游心一拧一拧的,他站起身,走到少女身边。
“窈窈,我们误会你了,对不起。”
他这句对不起,应该也包含了张思莲的。
女人的脸色从怒气冲冲,转变为不可思议。
冷窈妲流着泪不吭声,只是小幅度地一动,躲过青年的手。
路之游像是被钉在原地,好几秒都没有动作。
他好像才发觉,自已做错了。
前几天出现的那股慌乱感,此刻更加明显而沉重。
路之游心慌得厉害,他其实应该早就说话的,但不知为何,他很不舒服。不,应该是非常不舒服,所以才任由母亲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他,他其实相信她,也从不觉得窈窈是那样的人。
路之游他甚至慌到没发现,自已这般行事是因嫉妒心作祟,而现在又开始惧怕失去她。
但青年也从未接触过什么情爱之事,所以他也可说一句不懂,在这方面犹如一个孩童。
此时,被短暂拦在朔园不让出来的路时休焦急不已,终于他看见青书匆匆赶回。
“公子!小的打听到了一点。”
“快说!”
青书环顾四周后悄声道:“听说主母正在厅堂中训斥着大夫人,大公子也在里面,但具体情况还不知如何。”
路时休听完眸光沉沉。
他被前院儿的人拦在这里不让出去,若是硬闯定然不行,那就表明自已与窈窈关系密切,他绝不能做这没脑子的事。
青年急得下巴都有些冒出青色胡茬,看起来憔悴了几许。
厅中,张思莲站起身,冷静半晌走向少女。
“本主母知你在家受宠,但有些事就是不能做也不可做。如今你的任务就是早些给路家传宗接代,帮着夫君分担内里事务,成为人妇后要恪守妇道本分。”
女人虽然语气好了些,但说出的话却依旧不客气。
然后她又道:“罢了,如今你我两人都在气头上,各自冷静一下最好。祠堂中摆着佛经与女则女训,你去跪在那里抄写吧,明日再起身回院中。”
路之游登时开了口:“母亲,您这个惩罚,实在是过了。”
张思莲睁大眼睛还不等说什么,冷窈妲出声回答:“嗯。”
说完,少女就起身离开这里。
她垂下眼睫,心中忽然就平静了。
自已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有什么可期待的。
就像路之游方才那样,他若是早想为自已出头,早就出了。
何必假惺惺在最后时刻做成一副心疼又深情的样子?
就算他真觉得张思莲过分,真心实意那般说着,也早就迟了。
太迟了,迟到她已经不需要了。
少女快步走向祠堂,冷眼扫一下女则女训,嗤笑一声。
不止这个世道,从古至今都是,给女人的要求多到令人发指。
便是在当代也还有诸多隐形的条条框框,紧紧束缚在新时代女性身上。
那又何况是这种旧社会的男权时代呢?
所以说,无法改变就也别想着去改变,但底线是不可被同化。
她还是要做回自已。
路之游见少女已经跪下,手中捧着佛经,但并没抄写,只是在默默研读。
冷窈妲觉得自已最近心态不佳,心绪不宁,看看佛经静心也挺好的。
“你来做什么?”她问。
青年蹙眉,眼底浮现心疼怜惜,但忍住了上前搀扶的欲望。
“窈窈,抱歉。但母亲她……或许有些话说的也在理。”
“哦,我知道。”
她不与争辩,因为不值得,也懒得辩。此事道不同不相为谋。
路之游闻言以为少女想开了,虽然还别扭着带有小脾气,可总算是好了些。
“窈窈,我就知道你最乖巧懂事了。”
青年这才上前一步搂住她:“母亲她其实很喜欢你,让你来祠堂后她自已也心疼得吃不下饭,直接把饭菜都撤了下去。并且也没拦着我过来看你,还吩咐下人多注意你些,怕你出什么意外。”
路之游这边正说着,冷窈妲忽然放下佛经看向他。
少女眼中清醒也清冷。
“路之游,我们和离吧。”
第99章 癫狂
说完这句话,冷窈妲很明显感受到青年一下子僵硬的身躯。
但她无所谓,她受够了。
自已不属于这个世界,那就尽量离这个世界的人远远的。
她现在可以安心活下去,那继不继续和路之游虚与委蛇,都不重要了。
如今只想在重获自由后,保护好冷家,然后奔赴自已的新生活。
路之游对自已那一点子喜欢,根本不算什么。
看青年对自已时常说骚话,说不定也只是因欲望而起了些零星好感罢了。
如果对自已没好感,那他也压根硬不起来,更不会时不时心甘情愿给自已炫一段口技。
毕竟听说男人大多都不愿意这么做,特别是他们这种高门贵子。
而且这段时间自已不愿意圆房,青年也就没强迫她。
不管怎么说,这一点她还是比较感谢他。
如今在冷窈妲心中,路之游也算是半个“好人”吧。
但在她看来,这点改观还不足以让自已心甘情愿为他困在后宅一辈子。
她连看《莺莺传》都得偷摸的,出府一次不能时间过长,遇见熟人也不可耽搁太久,否则便是犯了妇道忌讳。
那如果这辈子都这样,说句实话,她这条命就有些可有可无了。
即使她是这样的惜命想活。
少女叹息一声,却将青年弄红了眼,状若癫狂。
他强忍住发狂到恨不得将眼前人强制性关起来,以后只能自已日日与她爱欲纠缠,生死契阔。
路之游虽在想着,却不至于在此时病态到丧失自我,他看着满门祖宗牌位,强迫自已静下心。
青年缓步走到少女身前,然后俯身跪在她面前。
二人相视而跪,如同两个多月前,他们在高朋满座中,喜结连理,夫妻对拜。
那时他对少女无爱意,哪怕是那高朋满座中,也无法将爱意献出。
可此时,他满眼满腔的情意喷薄而出,欲将眼前人淹没。
冷窈妲只看了他一眼就扭过头,继续默读佛经。
路之游也不说话,红着眼静静看着她。
就好像……看一眼,少一眼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