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接待贵客的茶会需要精致的茶点,可我没有尝过,具象不出那些。”
以乡间农人饱腹的豌豆来会客,玛丽莲极为羞涩,说到后头她声音越来越小。
赵鲤看见氧化银盘中自己模糊的脸,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神志却格外清醒。
她干涩着声音道:“您实在太客气了。”
新教神典中,豌豆据传为玛丽莲肯食用的唯一食物。
是象征丰收饱足与幸运的圣物。
眼前这小碟神血中催生的豌豆,能在泰西掀起三次神战。
顿了顿她确认道:“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赵鲤的期待很好地传递给玛丽莲,她少女一般双手局促交握在胸前:“当然,如果您肯收下,我会十分荣幸。”
闻言,小手早已蠢蠢欲动的赵鲤,手法娴熟的一拨,将大多半豌豆拨到了袖中。
只在银盘上留了两粒,稍后她一粒翠鸟一粒。
“您真是太客气了。”
收了东西赵鲤脸上笑都止不住:“大景饮茶讲究和静怡真,茶水茶点都不重要,主客皆悦便是最好的茶会。”
礼物被喜欢玛丽莲很开心,她用欢愉的声音道:“虽然我不太懂,但您能开心实在太好了。”
这陈旧的起居室中,气氛突然缓和下来,一旁看似烧水其实假动作无数的翠鸟松口气。
待收了一把圣物的赵鲤热血下头后,她开始注意到一些细节之处。
眼前的形态怪异的玛丽莲,实在是太淳朴了。
新教神典中记载,玛丽莲以身替世界承受永恒苦痛,她拒绝食用除豌豆之外的任何东西。
可现在亲自从她本人口中说出的,却似乎是另一个意思。
赵鲤心思一动,笑道:“可惜我的信使被关押,否则倒是可以请您尝尝大景的茶点。”
她的话字字都是真,带着些试探,对面的玛丽莲一动坐直了身子。
不必看表情都能感觉到她的期待:“真的吗?”
言罢,她却又弯下腰:“啊,我的意思是不必了,我并不被允许食用除豌豆之外的任何东西。”
赵鲤呼吸一滞,一股难言的窥见真相的窥秘感与期待漫上心头。
新教传承的神典,果然有人为创造和篡改的痕迹。
甚至于,主导了这一切的幕后之人,牢牢将信徒们信仰的玛丽莲把控在掌心,篡改了她本人的意志。
如果现在在这的是苦修士,说不得已经信仰崩塌,磕死在书桌拐角。
但在这的是赵鲤。
她思忖一息后,化身唆使者:“您可以做一切您想做的事情。”
“品尝一块异国的茶点又算什么呢?”
玛丽莲不回应,但赵鲤看见她枯瘦的手指紧紧握着椅子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
壁炉中焚烧的羊皮卷,噼啪一声响。
玛丽莲突然惊醒:“不,不可以,父亲不会允许。”
父亲?
亲耳听到玛丽莲口中说出父亲二字,赵鲤有股尘埃落定般的踏实感。
如后世神学家猜测,那场造神运动的背后主谋,就是玛丽莲的父亲——那位区域主教。
盘查最终得利者,果然是锚定凶手的最佳切入点。
赵鲤倾身正想劝说玛丽莲,操控她的父亲已不在,她可以自由时。
未关紧的窗外忽而一阵疾风厉啸。
一声兽吼,响彻天地。
沉重靠背椅发出刺耳声音,玛丽莲双手环抱着自己硕大的头颅瑟瑟发抖:“父亲。”
伴随她的惊呼,一道道铁索痕迹浮现在玛丽莲的躯体上。
铺设暗红石砖的地面如软泥,玛丽莲被这些铁索拖拽着向下陷。
她发出凄惨的尖叫,如落入陷阱的幼兽,又惊又惧。
头颅转向赵鲤,她冲着赵鲤伸出手来:“求你,杀了我。”
事情发生一瞬间,赵鲤跃上椅子,听她祈求下意识去拉她。
但两人的指尖将要碰到,却差之毫厘错过。
一层又一层的金锁,将玛丽莲周身灼烧得滋滋作响。
赵鲤手背上也被烫出一道极深的印痕。
她痛得一抖手。
就这短短时间内,玛丽莲被金色铁索穿透嘴巴以及双眼拖走。
金光伴着玛丽莲,整个消失不见。
赵鲤双目被金光刺得血红,手背上烙印上一个深深的逆剑之印,烙印中不停滴落融化的金水。
这让她时刻处于烧灼的痛苦中。
她咬牙,见翻倒的银盘旁洒落豌豆,疾步去抓在手心。
拇指一弹丢了一粒在嘴里咽下。
剩余一粒扣在手心,喂给目睹神罚脑袋吹气球般肿胀起来的翠鸟。
赵鲤将翠鸟扛在肩上,门口传来怒极的吼声:“你做了什么?”
赵鲤扭头,便见曾与她对峙的异乡狼人立在门前。
双目中满是痛苦。
第1046章 立场
女神玛丽莲用以待客的豌豆极有效用。
充盈全身的力量感,驱散了赵鲤身体中积压的饥渴与疲惫。
最要紧的是,赵鲤手背上不停灼烧的印记不再淌出熔化的金水,只余剧痛仍在。
相较之下,同样站在一旁的无辜观众翠鸟凄惨许多。
目睹神罚对她这样的凡人来说,压力沉重如山。
若不是赵鲤及时将那粒赐福的豌豆塞进她嘴里,翠鸟脑袋会炸成烟花,并转化为某种存在的眷属。
赵鲤掌心灼灼,正对上了堵在门前的白毛狼人。
愤怒之下,这异乡野兽身体膨胀了数分。
他诘问道:“你对玛丽莲女士说了什么?”
“为什么,她再生反叛之心唤醒了红衣父神?”
听得从他嘴里窜出几个新名词,被手背烧灼痛苦折腾得背心冒汗的赵鲤咬牙反唇相讥。
“我本以为你是女神的忠犬,没想到你是那老杂毛的帮凶。”
赵鲤不干不净的辱骂,让她手背上灼伤印痕一亮,加剧了痛楚。
堵门的狼人以愤怒遮掩羞愧:“你什么都不明白。”
“父神不可反抗。”
说罢这句话,白毛狼人后背颈侧的肌肉一阵挛缩,纠结着隆起。
一蓬接一蓬的白色绒毛从他后背、双颊长出。
眨眼间唇吻抽长的直立狼人,站定在门旁。
他极高大,几乎有赵鲤小腿长的手爪轻轻一扫,厚重的橡木门立时被他捏成了一团木渣。
赵鲤初估了他的力量,并不算慌,空手将长刀拔出。
“如果一个女孩只被允许吃豌豆充饥,连期待一块茶点也被称为反叛的话,这般狗屎逻辑不明白也罢。”
赵鲤话音一落,清楚看见堵在门前的狼人背脊佝偻下去。
她眸中厉色一闪,趁着对方分神的空挡疾步而上。
手中长刀剁向他的脖颈。
带着狗臭味的鲜血炸了赵鲤半身,连她扛在肩上的翠鸟也未能幸免。
白发狼人吃痛醒神,下意识还手前,便听赵鲤又道:“你知道玛丽莲被带走前说了什么吗?”
眼前的家伙虽不似听命于玛丽莲,但赵鲤直觉告诉她,这只狼人对玛丽莲的态度如她先前猜测的那般微妙。
这狼人果然分神,在这危急时刻脑袋上毛茸茸的耳朵竟一动,甚至转向过来倾听赵鲤的话。
重估这些狼人智商的赵鲤单手按刀柄施力。
刀锋卡在狼人坚硬的脊柱骨半寸。
“玛丽莲说,求你杀了我。”
赵鲤一字一顿说完,话里没有半字谎言。
高大的狼人站定不动。
赵鲤的刀走势一变,顺势一滑,将被这两句话动摇心智的狼人开膛破肚。
胸前森白骨茬露出,冒着腾腾白气的五脏六腑从横贯胸前的伤口中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