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了揉眉心,定睛再看,还是不见桃色,遂纳罕地问引路宫婢:“这位姐姐,你方才有没有瞧见一位身着粉衣的女子,袖摆缠了银线,很是漂亮。”
这时,身后传来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含着笑,但落入虞蓉耳中犹如恶鬼索命。
“你是在找我吗?”是虞茉气定神闲地道,“妹妹。”
第89章 戏瘾
青天白日,虞蓉却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抬指点向按说正长眠于地下的人,迫切地想要质问,可喉头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
虞茉视若无睹,只俏皮地眨眨眼,语态亲昵道:“几时来的京城?怎么也不说一声,姨娘和父亲也来了么?”
“你究竟......”虞蓉艰难地挤出音节,发觉低哑干涩,瞬时噤声,不可置信地朝后退去。
瞳孔颤得厉害,双唇也剧烈翕动。
仿佛在问——
你究竟是人是鬼。
宋家小姐听闻动静,下意识偏过脸,观虞茉身着浮光锦,微微诧异道:“你是谁家的?”
虞蓉如梦初醒,寻到救醒般快步藏匿至宋茗玥背后,鬓角已然被汗水浸透,忙用方帕胡乱擦拭几下。
宋茗玥皱眉,可又不想在人前落个嚣张跋扈的话柄,忍了忍,重新看向虞茉,攀谈道:“我乃詹事府詹事之女,宋茗玥。那日见织霞居进了几匹好面料,本想定下,可掌柜的却说已经有主,原来是被你买了去。”
“我姓虞,是温太傅的外孙。”
织霞居乃裴府产业,主母温凝正是温太傅次女。
“哦,竟是温二小姐的表妹。”宋茗玥了然,目光带着好奇左右环顾,“怎么不见她和裴婉?”
闻言,虞茉欠身,相邀道:“她们在塘边赏鱼,宋小姐若得闲,不如一起去看看。”
宋茗玥忙笑着应和:“再好不过了。”
二人相携走出几步远,虞茉忽而顿住,迎着宋茗玥疑惑的眼神转过身去,朝额角冒着细密冷汗的虞蓉招呼道:“妹妹,还杵在那里做什么,不一起么?”
小娘子之间互称姐妹以示亲近,再正常不过。
是以宋茗玥并未深想,随口说了句:“你们两个都姓虞,还挺巧。”
虞茉收回眼,但笑不语,领着人朝温落雪走近。后者悄然扯了扯裴婉的衣袖,一齐用余光打量明显方寸大乱的虞蓉。
“就是她欺负的茉茉表妹?”裴婉压低嗓音道,“不如咱们把她推进池子里去。”
“......”
温落雪嘴角微微抽搐,回绝道,“茉茉胆子小,她今日只想吓一吓虞蓉,咱们配合着便是。”
名门望族间,家宅争斗不断,裴父亦是争过了几位长兄,才坐上家主的位置。
听闻仅是吓唬吓唬,裴婉顿觉无趣,叹一声:“可惜。”
虞茉恰听见后两字,歪头问道:“什么可惜?”
“没什么。”裴婉收到温表姐的眼神示意,干笑着转移话题,“宋小姐和虞蓉似是相熟?”
这话无疑令宋茗玥感到惊诧。
毕竟,在她眼中,虞蓉仅是上不得台面的妾生子。若非柳氏费尽心思讨好母亲,命自己赴宴时捎带着照拂一二,她是断然不会与此女同行。
可现今,温家小姐、裴家小姐,一个两个通通认得虞蓉,反倒令宋茗玥沦为了陪衬。
“你自个儿说。”宋茗玥克制住怒气,抱臂看向水面。
因嗓门大了些,登时,园子里的千金小姐均将视线投了过来,神情各异。
虽隔着距离,虞蓉却仿佛能看清张张妆容得体的脸上露出的嫌恶和蔑视,连枝头鸟儿也似在嘲讽,发出难听又吵闹的鸣啼。
“我、我身子不适,想先回去了。”
宋茗玥听得火气直冒,顾不得旁人在场,嘲讽道:“跟着孟三小姐,怎不见你这儿疼那儿疼。”
这时,传来宫婢脆亮的声音:“长公主驾到——”
众女纷纷起身见礼,虞蓉也失了离开的时机。
只见长公主身着淡金色裙衫,乌发间插了金步摇,手腕各戴金镯,在光下异常惹眼。
怪不得赵浔强调,随心打扮即可,决计不会比他姑母更加金光闪闪。
且说长公主年近不惑,膝下无子,最是爱办宴席,看青葱小娘子们玩笑嬉闹。而今日存了替储君相看太子妃的心思,目光停留得久了些,一一扫过院中诸人。
除去虞茉、虞蓉,还有几位自京外而来的贵女,长公主将生面孔悉数唤至跟前,听宫婢细说各人来历。
得知虞茉乃是温府自萤州接回的三小姐,她不禁挑了挑眉,暗道容貌如此出挑,门第竟也不错,倒配得上浔哥儿。
只不过,侄子心冷面冷,光是做姑母的认可又有何用。
遂兴致稍减,简单问过话,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梅雨时节,天气阴晴不定,很快有乌云飘来,宫婢们井然有序地将诸位小姐引回廊下,免得淋湿身子。
老嬷嬷搀着长公主坐上主位,笑说:“也不知几时会落雨,在此之前,听首曲子解闷如何?”
“嗯。”长公主慵目微垂,懒声道,“太子前两日赠了本宫一张好琴,是菱音大师成名前的爱物,干脆就以它作彩头罢。”
闻言,擅琴的贵女们跃跃欲试。
唯独虞茉窥见温表姐揶揄的目光,尴尬得抿了抿唇。但在府里苦练了许久,她拿出评级考试时的气势,静静等待自己的次序。
另一厢,年岁相当的郎君们聚在假山旁射箭。
见到温启,谢公子勾着他的肩问:“少卿大人,最近都忙什么呢,好几回下了拜帖也不接。”
“我家小妹自萤州过来,正忙着带她熟悉京城,是以不得闲。”
“哦?”众郎君兴致勃勃道,“除了二小姐,你竟还有别的妹妹?定然也是美若天仙罢。”
温启并不谦虚,点了点头,但提醒说:“可不许打我妹妹的主意,两个都不行。”
“是是是。”
虽嘴上应声,但好奇心向来难以遏制,与温启相熟的明家小公子忍不住打听:“你家小妹芳龄几何?”
温启正要搪塞,余光瞧见不远处被侍从拥簇着的太子殿下,松一口气,扬声道:“殿下过来了。”
众郎君端正姿态,躬身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赵浔拂袖,望了眼黑沉沉的天,看向长公主府的内侍,“姑母现今在何处。”
内侍答:“回禀殿下,长公主正在清雨轩听贵女们弹琴。”
“是么。”他饶有兴致地颔首,“带路。”
于是,诸位郎君停下比试,跟随太子朝清雨轩行去。
早有内侍先一步向长公主禀报,闻言,她并不打断底下拨弦的宁家女,轻声吩咐说:“在月洞门候着,免得惊扰了后两位小姐,失了公正。”
内侍领命而去,一五一十地说与赵浔。
他干脆点头:“依姑母的。”
从月洞门望去,能瞧见贵女们端正笔挺的坐姿,其中,虞茉微垂着头,发髻间栩栩如生的蝶钗随风晃动,格外撩人心弦。
当然,实则只有赵浔作如此想。
旁的郎君认不出自家女眷以外的人,遂纷纷抻长了脖子,期盼能看清正脸。
又一曲毕,终于轮到虞茉。她睇向眼底写满震撼的庶妹,勾了勾唇,泰然自若地走上前去。
从未习过琴的长姐,非但没出糗,反而纤指轻拨,有弦音如珠清脆而自然地流淌出。
曲调更是闻所未闻,惹得长公主也悠然睁眼。
这般“偶然”的献艺场面,公主府安排过许多回,虽屡试屡败,但储君年岁渐长,兴许某一日就开窍了呢?
如此想着,长公主目光隐晦地扫向几步外。
原本不抱希望,谁知月洞门前,赵浔竟专注地望着垂眸弹琴的小娘子。
有戏。
长公主按捺住欣喜,朝身侧宫婢使了使眼色。后者会意,打起遮蔽视野的纱帘,令虞茉的侧颜清晰展露于人前。
只见少女跪坐在蒲团,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颈,肌肤赛雪,袖袍轻盈如雾。
郎君们皆被她的容貌吸引,哪里还顾得上细听琴音。
“......”
赵浔面色黑沉,对姑母的举动极其不赞许,他眼风扫过,冷声道,“非礼勿视。”
唯一知情的温启挑了挑眉,对未来妹夫的占有欲有了全新认知。
而众郎君只得收敛起惊艳垂下头颅,是以不知太子殿下竟堂而皇之地看着,甚至唇角罕见地带了笑。
表演完才艺,虞茉施施然行礼,听候“考官”点评。
岂料长公主一扫先前的漠然,亲热地招呼她向前,又朝众女说道:“不必拘礼,同他们一块儿去塘边吧。”
恰直微雨飘落,赵浔走近,拱手:“姑母。”
贵女们忙又朝储君见礼,含羞的目光淡淡扫过身姿颀长的少年。
“温启,你也过来。”长公主状似漫不经心地打听,“府里何时添了个貌比天仙的表妹?可是你祖父要给你说亲?”
至此,温启才知太子并未将他和虞茉的关系说与长公主,不得不顺着戏本往下演,恭敬道:“回禀长公主,妹妹已迁入温家。”
既在同一族谱,便算是堂兄妹,不能结亲。
“好。”长公主笑意更深,问虞茉,“你初来乍到,对京中还不熟悉,本宫替你举荐一位当地人士?”
虞茉双颊飞红,极为窘迫地点了点头。
果然,长公主伸指点向赵浔,面不改色道:“温少卿公务繁忙,那便由太子给你讲讲京城风俗罢。”
赵浔非但爽快应下,还扬唇招呼她:“虞姑娘,又见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