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采斐然的病弱公子,英姿飒爽的王府千金,倒也相配。
“你可是郡主。”虞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便是横着走,旁人也无可指摘,怎么能反过来被人霸凌?”
乐雁:“你是说欺凌?她们并未欺凌我。”
“语言暴力也是暴力。”虞茉神色认真,“即便你出生贫寒,何尝不是双亲的掌上明珠?凭什么要受她们挤兑,又凭什么要活成世人眼中的淑女模样?”
她自知此番言论在大周朝会显得惊世骇俗,顿了顿,迎着乐雁似有所悟的眼神道,“世间千千万万的人,各有各的活法,女儿家与女儿家亦是大不相同。”
“你说的对。”乐雁眉心一紧,“好比男子,可以从文、从武、从医,女子亦当如是。”
说罢,乐雁眸光微闪,带着几分歉疚道:“小雨姑娘,在开阳时,我不该对你那般……”
虞茉笑了笑:“无妨,正所谓不打不相识。”
她又缠着乐雁问了许多关于段郎的事,听起来,并非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只段文珺疼爱胞妹,乐雁又一贯报喜不报忧,怕是连赵凌也不知妹妹在贵女间的尴尬境遇。
虞茉虽觉无奈,倒也能理解。
于女子而言,家世、名声,俱是谈婚论嫁时的筹码,难免要顺应形势,奉段文音为榜样。
却听乐雁主动提起:“实则,音娘子昨儿还下了拜帖,邀我去参加劳什子赏花宴。一听便是要作画,小雨姑娘,你鬼点子多,帮帮我罢。”
“可我不善丹青。”虞茉无辜地眨了眨眼。
“是么。”乐雁难掩失落,阖上窗,边走边道,“我虽有涉猎,终究不敌她们。往常便也算了,只这回适逢音娘子生辰,段郎应下来做‘考官’,才生了攀比之心。”
虞茉对上棋桌前赵浔含笑的眼,心生一计,说道:“我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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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熔金,云兴霞蔚。
乐雁骑着枣红色的高马,作为请神使者,被拥簇着行过长街。她手持玉剑,眉间被虞茉点缀了金色花钿,显得高贵而优雅。
“快看快看。”虞茉兴致勃勃对赵浔说,“我那一笔,真真是画龙点睛。唉,我可真是行走的智囊团。”
赵浔被她的自卖自夸逗笑,忍不住垂首,可碍于堂弟在场,动作微顿,转为矜持地觑她一眼。
赵凌也挤了过来,目光扫过提着花灯的长队,与道路两旁负责护送的侍卫,见庆典正有条不紊地进行,松一口气,问虞茉:“小雨姑娘,是不是很热闹?”
四下人声鼎沸,虞茉费了些力气方听清,回之以笑。
只唇角将将扬起,腰间遭人轻掐了一把,她疑惑抬眸,却见赵浔无事发生般望向远处。
“……”
胡乱吃醋。
也因着环境嘈杂,彼此不便搭话,齐齐目送游龙般的长队消失在巷尾。继而,摊贩涌出,支起各色写了谜语的灯笼。
等祭礼结束,乐雁回来,几人相携出了千鹤楼。
赵凌终于寻得时机,忙不迭跟上虞茉,如数家珍道:“从前在京中,逢年过节皆设有宫宴,来了苍州才知,民间有民间的喜庆法子。譬如沿江的焰火,俱是浏州特产,还有萤州画船……”
乐雁与赵浔并肩行着,感受到身侧难以忽视的凉意,不免好奇地问:“皇兄,您预备何时向小雨姑娘坦白?”
原先,乐雁忧心虞茉乃空有美貌的粗俗之辈,若让她傍上堂堂储君,岂非乱套。
可短短两日,已大为改观。
乐雁甚至在想,若自己身为男子,亦会对她心生爱慕。既如此,皇兄何不坦诚以待,牢牢抓住缘分。
闻言,赵浔沉思片刻,淡淡道:“是该临崖勒马。”
而行在前头的虞茉,正听赵凌说——宫宴上常有贵女为了偶遇赵浔使出浑身解数。
她抿了抿唇,笑意渐渐淡下。
赵凌哪里懂得看人脸色,兀自滔滔不绝。她懒声应着,悄然回首,撞入一双深邃幽暗的眼眸。
对望的霎那,赵浔周身寒意消融,焰火在他瞳心绽开簇簇暖光,似玉质神像步入尘世,顷刻间鲜活。
虞茉唇角止不住地上翘,提起裙裾,急急往他奔去。
人潮拥挤,唯她逆流而行,似一抹璀璨星辉,径直撞入了赵浔心底。
他恢复成虞茉熟悉的温润模样,伸臂将人扶稳,语含笑意:“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乐雁朝虞茉揶揄地挤挤眼,拉着兄长离开。
她自在些许,环住赵浔的臂,低声说:“只是忽而发觉,我想你了。”
“嗯?”赵浔倾身,显然未曾听清。
虞茉羞于重提,涨红了脸扯开话头:“世子方才告诉我,在宫中常有贵女给你送信、送荷包,怕是倾心于你的公主也不在少数吧。”
赵浔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戳穿道:“后面半句,可是你自己加进去的?”
她心虚地别过脸,语气却理直气壮:“还不是某人常拿我与尊贵的公主娘娘相比,想也知道,你没少同她们来往。”
的确常有来往,可那是因为,公主们乃是他血浓于水的姊妹。
赵浔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不知该如何辩驳,好半晌,憋出一句:“拢共只比较过一二回。”
果不其然,虞茉瞪圆了眼:“这是重点吗!你听不听得懂人话!”
赵浔:“……”
她兀自气了片刻,又好奇追问:“那么多世家千金、窈窕淑女,你当真谁也没瞧上?还是说,瞒着不愿告诉我。”
“当真没有。”赵浔轻掐她的脸,语含无奈,“男女不同席,至多打个照面而已,莫要多想。”
虞茉勉为其难地接受,余光瞥见侧前方的小摊上摆着各色香囊,起了兴致,忙令他在一旁等着,神秘道:“我去去就回。”
仔细回想,赵浔为她置办了不少衣裳和首饰,价值难以估量。
她有心入乡随俗,赠赵浔一款香囊,虽不抵亲手缝制来得珍贵,但可是她亲手挑选、亲手付账、亲手所赠,想来相差无几。
若赵浔随身佩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可算作是她在宣示主权。
虞茉心情大好,躬身逐个挑选,伸指点了点:“鱼戏莲的样式,品蓝、桃红各来一个。”
“好嘞,姑娘。”
摊贩另赠她一条长穗子,朗声解释,“今儿个是祝神节,我夫人特地取‘长长久久’之意编了九条穗子,嘱咐我赠予有情人,祝您二位百年好合。”
“多谢。”虞茉受宠若惊,接过来一瞧,由衷赞叹道,“尊夫人真是生了双巧手。”
她将香囊与穗子编在一处,垂首系于腰间,方转身去寻赵浔。
不料,见一身着柔娟曳地长裙的女子正同他搭话。
距离不近不远,隐约听见女子询问他名姓。赵浔无意作答,神情淡淡,眉眼间俱是疏离。
饶是如此,虞茉心底仍就止不住地泛起酸意。她迁怒地捏了捏手中香囊,气愤某人格外招惹桃花。
但见他眸色发冷,流露出明显不耐,甚至,朝隐于暗处的侍从微一颔首。虞茉忙往前两步,趁佩着冰冷长刀的侍从厉声驱赶之前,解围道:“夫君。”
娇娇俏俏的一声,如石子投入平静湖面,霎时激起千层波浪。
赵浔短暂错愕,随即,耳根猛烈地烧了起来。
幸而有夜色作遮掩,他紧了紧后槽牙,终于正眼看向拦路的女子:“告辞。”
说罢,冷若冰霜的面庞多了丝浅淡笑意。他自然地伸手,牵住虞茉,凑近了唤道:“夫人。”
“……”
虞茉没好气地提醒,“我方才并非是在唤你。”
赵浔不信,意味深长地勾唇:“那为何会允我牵着你?”
她面不改色:“小孩子不懂事,牵着玩玩儿。”
二人相携走远,始终不曾回眸。
女子绞紧了手中丝帕,嗓音因气闷而微微发颤,吩咐道:“去查查,他们是何人。”
第32章 摘星
天色彻底暗下,远处,一盏一盏幽微灯火飞奔向月。
虞茉再无心思猜谜,催促道:“快快快,我也要去放天灯。”
王府侍卫已提前圈出场地,在城郊某处迎风山坡,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听闻主子们要出发,驾着青顶马车缓缓驶来。
赵凌却说:“不必,夜风霎是舒爽,还是骑马过去的好。”
仆从依言牵来追风,赵浔自然地朝身后抬手,欲先将虞茉扶上马,岂料握了个空。
而虞茉对此一无所觉,她正笑盈盈地走向乐雁,坦诚地说:“我拢共只骑过两回马。”
乐雁掌心摊开,宽慰道:“无妨,我们慢些走便是。”
马鞍两侧垫了松软棉花,不易磨伤腿根,她揽着乐雁的腰,舒适地叹谓一声:“还是女子心细,先前阿浔教我骑马,也不管我是初次与否,磨得我两日下不来床。”
说罢,莫名觉得诡异。
她腮畔微烫,掀开眼皮打量,却见乐雁煞有其事地应声:“他们皮糙肉厚,自是不懂得这些。”
虞茉长嘘一口气,无比庆幸古代消息滞涩。
二人有说有笑,慢吞吞出了城门。见一青草地,仆从们已经生起篝火,赵浔则提笔在纸上写着祝词。
她坐在马背之上,抬眸望天,无数“繁星”承载着心愿冉冉升起,闪烁着飘远,美不胜收。
“小雨,你也来写。”乐雁伸手将人扶下,一面解释道,“听闻祝神节的天灯能将心愿传至九重宫阙,很灵验的。”
虞茉忙不迭点头,观摩他们是如何题字、如何放飞。
可观摩得久了,发觉众人皆善书法,她一手的狗爬字着实难登大雅之堂。虞茉颇不服气,想她临摹了许多年字帖,钢笔字端正清秀,在古代竟成了文盲。
于是提起裙裾四处挑拣枝条,终于寻来一根趁手的,朝赵浔招手。
他将天灯交予侍从,带着疑惑走近,垂眸觑向虞茉手中:“这是做什么。”
“你的匕首呢?”虞茉比划道,“我想将它削尖些。”
赵浔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