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浔重重拍拍他的背,“走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安岳王唤回儿女,道了声“一路顺风”,而后,厚重城门缓缓闭合。
赵浔骑着追风跟上虞茉,垂眸问:“你确定要一路骑去客栈?”
“确定。”虞茉兴致勃勃道,“我骑术已有很大进益,你快别啰嗦了,趁日头不热赶紧出发罢。”
话音窜入一旁赶着马车的内侍耳中,险些惊得摔落。
他诚惶诚恐地望向太子殿下,却见对方面色平静。遂又惊疑不定地打量半臂之距的庆炀,亦是一脸淡然。
甚至,察觉到他的目光后认真发问:“有事?”
内侍擦了擦虚汗,垂首:“无事。”
浩浩荡荡的队伍正式启程,估摸过个四五日便能抵达京城。
诚如虞茉所言,她骑术已有很大进益,不快不慢地行在前头。赵浔则配合地放缓速度,目光时不时扫一眼,确认她稳稳攥着缰绳,复又移开。
听着“笃笃”马蹄声,虞茉忽而想,她与乐雁、赵凌相识不过几日,可分别时竟很是感伤。
倘若当真选择留在苍州,今日便该为赵浔送行,自己岂非要哭成泪人?
一旁的赵浔心中亦不平静。
他看向自得其乐的虞茉,目光渐渐掺上悔意。暗道不该过早送她小马,如今已然不需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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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虞茉骑了小半个时辰,一会儿嫌累,一会儿嫌热得慌,最终还是舍了心爱的小马驹,改为乘车。
赵浔依她所言取几块碎冰,置于浸了龙睛的六方壶中,搅匀后舀上半碗,浅尝一口,确认酸甜适中方递与她。
虞茉满足地眯起眼,鼓了鼓腮帮,含糊不清地道:“好吃。”
见状,他唇角也微微弯翘,不忘将余下的冰镇龙晴收好,免得某人不知节制。
“尝尝看?”虞茉舀了最大的一颗。
谁知赵浔竟如临大敌般后撤,眉心蹙起明显的“川”字。
她惋惜地收回汤匙,忍不住嘀咕:“既不喜甜口,怎么每次都要抢我的喝。”
“……”
赵浔被她生生气笑,按了按额角,冷声道,“你觉得呢?”
虞茉脊背一凉,忙开动小脑筋,无甚底气地问:“是在为我试毒?”
“呵。”
“呃……有话直说,别卖关子了。”
念在她愿意随自己入京,赵浔不舍得计较,语含无奈道:“不是你成日念叨太酸、过甜、寡淡,央我替你先尝?”
“可、可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话毕,虞茉后知后觉地忆起,赵浔此举却也非心血来潮,而是已然持续了一段时日。
原来背后竟有这层原因。
她登时既心虚又感动,捧着脸凝望赵浔,斟酌道谢的措辞。
却见他忽而倾身,指腹在虞茉眼下擦过,带了淡淡疑惑:“变深了。”
见她茫然,遂补充一句:“你从前并无泪痣,如今色泽似是在逐渐变深。”
虞茉条件反射地捂住,错开探究目光,干巴巴地道:“你看错了。”
她下意识的反应显然过于强烈,令赵浔不由得歪了歪头。但意外的是,他很快收回眼,无事发生般抿一口茶。
不必费心杜撰理由,虞茉自然乐得清闲。
她轻轻吁气,用平缓的语调扯开话题:“入京后,你方便托太子殿下疏通关系,带我去一趟大佛寺么?”
大佛寺乃赵氏先祖所建,平日里,唯有皇室中人能自由出入。再不然,便需得等后妃生辰等喜庆日子,宫中会张罗素斋宴,邀臣子眷属一同前去祈福。
江家纵然圣眷正浓,终究非皇室血脉。
可虞茉观他与安岳王一家关系匪浅,又听闻江小公子与太子殿下乃是同窗,情谊深厚,想来有捷径可走。
但等了几息,赵浔面色微妙,不似为难,也不抵往常爽快。
总归带了慧能大师的经书,此路行不通,她再寻新路便是。虞茉启唇,正欲宽慰两句,发顶却遭他轻轻揉了揉。
赵浔语含笑意,答说:“可以。”
得了准信,她肉眼可见地放松些许,兀自琢磨起慧能此举背后的含义。
身为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慧能若是愿意,有的是人供他差遣。
偏选择绕来绕去,用经书引得虞茉和远在大佛寺的师兄见面,想必是偿还恩情的“售后服务”?
虞茉猜测,兴许慧能善观星、通占卜,其师兄无念大师则善一些旁的,正能为她或是原身指点迷津。
她更倾向于后者。
只因近两日,虞茉明显发觉,她愈来愈接近从前的自己。仿佛是某种置换,将生于现代的她,渐渐置换至了大周朝。
要知道,纵然她与原身容貌相近,可性情却是千差万别。
古人云,相由心生。这也决定了二人即便站在一处,所展现出来的神态亦不尽相同。
以至于以往对镜梳妆时,眉宇间的愁容、惯于自下往上挑起的眼帘,皆令虞茉感到陌生。
可如今,原身残留的痕迹似在剥离。
再细想慧能大师所言——“你本是已死之人”。佛门之中讲求机缘,莫非是原身做了什么,使得自己在现代死去后获得了复生的机缘?
她转头扑进赵浔怀中,哭丧着脸道:“糟糕,要长脑子了。”
赵浔:“……”
顿了顿,见虞茉不再眉头紧蹙,似是结束了思索,他温声问:“你恢复记忆了?”
虞茉微仰起脸,支支吾吾道:“是记得零星碎片,但也仅此而已。”
她不愿亦不擅长诓骗赵浔,忧心他追问下去,自己会吐露出骇人听闻的真相,忙抬手捂住他的唇,语气生硬:“不许再问了。”
“……”
赵浔面色淡淡,她却从漆黑眸子中品出了些许委屈之意。
但虞茉很快将此归为错觉。
否则,一个身量高挑且武功不俗的十七岁少年,轮得到穿越至陌生时空,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她来可怜?
如此想着,她毫无心理负担地撤回手。
赵浔得了自由,只沉默着投来一眼,半晌,沉默地移开。
虞茉:“……”
演哑剧是吧。
他既明示到这份儿上,虞茉不好再装瞎,竭力忍笑,将人揽至怀中,胡乱哄道:“不委屈不委屈,我只是还有许多事情未弄清楚,日后会寻时机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赵浔被迫枕着她,在难以忽视的起伏间艰难喘息,很快回神,满面通红地挣扎着坐起。
若择一词来形容,他想,该是波涛汹涌。
不行。
他慌忙将唐突念想驱逐,刻意坐得离虞茉远了些,摊开手边书册,迫使自己冷静。
见状,虞茉无声地笑了笑,并不提醒某人实则将书拿反了。
趁着原身的影响力尚存,她也挑拣了几本堪称是晦涩难懂的书,一反常态地端坐着翻阅。
只不过,她无需当真记下,于是像极了大考前临时抱佛脚的学子,一页一页翻得极快,薄薄纸张愣是起风般“哗啦”作响。
一桌之隔的赵浔疑惑抬眸,不解她究竟是拿书册撒气还是其他。
而虞茉一目十行地扫过,的确学到不少无关紧要的东西。可惜寻常书册不含有约定俗成的教条、人情等项,与她并无助益。
看来,还是试探温家的态度要来得快而简便。
温太傅声望颇高,论起智谋定也不差。若肯为早逝的女儿对抗世俗眼光,那么,迫使虞长庆松口将温怜迁出祖坟的胜算便大了许多。
至于姨娘和庶妹——
她玩味勾唇,眼前也不禁浮现出虞蓉的脸。
倒不怪虞长庆偏爱幺女,虞蓉约有四分像他,不比虞茉,瞧着便是温家人。
且,能肯定的是,虞蓉当时应是得了姨娘承诺,方收敛起满身尖刺,在短命长姐“最后”的几日里大发善心,不再命仆从克扣膳食。
虞茉笑了笑,认真思索起该如何回馈妹妹的一片好心。
也愿她的出现,能令虞府的一家三口久久难忘。
第45章 同睡
晌午时分,途径萤州。
虞茉心中五味杂陈,最终按捺住探头打量的冲动,斜倚着车壁阖目养神。
是以她未瞧见,城门口,知州虞长庆并两列衙役恭敬跪地,隔着距离朝赵浔行礼。
赵浔恢复了一贯的疏离之姿,唇角虽勾着笑,桃花眼中却无甚波澜。他居高临下地打量过将来的岳丈大人,单从面容来看,同虞茉并无太多相似之处。
可惜,他答应虞茉不插手其家事,至少明面上不便替她出头。
锐利的打量持续了小片刻,见虞长庆面色隐隐发白,露出惶恐表情,赵浔方不咸不淡地道:“平身。”
萤州偏远,许久不曾迎来大人物,更何况是储君。而虞长庆在此为官十几载,鲜少需要行跪拜之礼,竟肉眼可见地生疏了。
他暗自捏一把汗,琢磨太子殿下可是为此动怒,才刻意迟迟不喊起……
赵浔却不管旁人在想什么,吓也吓过了,重又翻身上马,清越道:“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