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抚平满身褶皱,凑过去在她泛着薄粉的腮畔轻轻一印,继而掀开小半边车帘,从容不迫地出了舆内。
百步外,七皇子赵恪并十余位随从遥遥见礼,形容均有些风尘仆仆。
庆言耳语道:“看来是兵分三路,得知您不在苍州,于是改道,紧赶慢赶追了上来。”
赵浔对这位阴晴不定的七兄了解不浅,是以并不意外。
他往前几步,庆言亦默契地嘱咐车夫将马车驱远些许。对上与自己有一二分相似的容颜,赵浔扯了扯唇:“有心了。”
一派嘉许下属的语气。
赵恪皮笑肉不笑:“九弟还是这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差点被你骗了过去。”
话落,久久不闻回应。
却见赵浔只淡淡掀了掀眼帘,眸光平静,无悲无喜,愈发衬得旁人似是在演猴戏。
随侍几人中有半数锦衣卫,赵恪紧了紧牙关,维持住笑意,恭谦地道:“奉父皇之命,特来迎太子殿下回京。”
“嗯。”
赵浔言尽于此,转身往马车行去。
赵恪下意识要跟,却被庆言眼疾手快地拦住,信口胡诌说:“太子殿下喜洁,您舟车劳顿,还是另乘一辆的好。”
“呵。”赵恪冷冷拂袖,“你算什么东西。”
虽如此,终是止步不前。
也罢,再穿过一镇便到了客栈,太子殿下又非闺阁中的娇憨娘子,能龟缩在窝中始终不露面?
只他低估了九弟如今的厚颜程度。
一行人抵达客栈,赵恪翻身下马,却见四周被东宫随从围得水泄不通。
不待他出言发难,庆姜领着十位内侍走来,笑说:“巧了,对街也是间客栈,虽说小了些,但足够七殿下您住了。”
语罢,内侍捧了器具进行二次清扫。
锦衣卫们何尝体验过如此殊荣,领头的崔妄忍不住出声:“七殿下,兄弟们赶了三日路,牛棚也能睡得,何况这间客栈气派大方。”
赵恪生生气笑了,扬唇,眼底却满是阴戾:“好啊。”
崔妄等人大喜,忙一揖:“多谢七殿下。”
而赵浔所乘的马车行在最末,仿佛快上一分便要颠坏。
九弟何时变得这般……娇生惯养了?
赵恪嘲弄地收回眼,彻底失了耐性,欲移驾浴房,余光却瞥见一抹飘逸桃色。
女子?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见素来冷淡待人的九弟熟稔抬手,将戴了帷帽的曼妙少女搀下木阶。
虽看不清赵浔此刻的神情,但毋庸置疑,定是眼角眉梢噙着笑意。
在暖阳下格外晃眼。
第49章 变心
赵恪从未见过九弟如此待人。
他虽生了副很能迷惑人的温润相貌,内里却比谁都凉薄。冷冷淡淡,除却跟随多年的心腹,便是连血脉相连的兄弟也休想匀到多一个眼神。
可今日,身边竟会出现女子。
虽说美人蒙了面,但身姿婀娜,露出一截白皙脖颈与纤纤玉手。
且能被挑剔惯了的九弟瞧上,帷帽之下的容貌,怕不是倾国倾城?
甚至,短短几息的打量,足以见二人相处熟稔,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形成。
赵恪越想越觉得稀罕,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转头问侍从:“你说,孟三姑娘生得如何?”
侍从闻言,下意识跪地,额间冷汗直冒。心道,那是七殿下的心上人,自己岂敢妄议。
“让你说,你便说。”
语调平平,甚至带了一丝笑意,可熟悉赵恪的人皆知,分明是动了薄怒的表现。
侍从不敢再多加推辞,搜肠刮肚地道:“孟姑娘美若天仙,天女下凡,和殿下极为相配。”
“这便更有意思了。”赵恪笑容加深。
孟家有女,名动京城,才情相貌俱是出众。她在十岁生辰宴上撰一谜题,长达两年无人能解。
后听闻,太子殿下与众友秋日游学,无意间瞧了,随口道出谜底。
待传入孟三娘耳中,她大喜过望,就此对太子殿下情根深重。
因她在贵女中名望颇高,亦时常随父兄救济寒门学子。是以无人耻笑,反觉得与太子殿下郎才女貌,若当真能成,何尝不是一段佳话。
实则,如此惊觉艳绝的女子,却始终不得太子殿下青睐。
过去尚能归咎于“未开窍”,可今日赵恪亲眼所见,自家九弟在那桃衣女子面前俨然似换了一个人。
“有趣。”赵恪皮笑肉不笑道,“去查查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勾的我们太子殿下魂儿都丢了。”
随行宫婢早在小镇等候多时,鱼贯而入,张罗熏香与热水。
为首之人一面沏茶,一面恭维道:“太子殿下既心有所属,于您而言岂非好事?孟姑娘迟早要回头,放眼京中,又有几个能胜过殿下您的。”
赵恪不置可否,由宫婢解开衣袍,踏入淡香氤氲的浴桶之中。
望着水面漾开的涟漪,他眉心微蹙,辨不清明——自己究竟是更盼孟璋兮得偿所愿,还是盼她早日认清九弟的真面目。
“罢了。”赵恪嘲弄地扯了扯唇,“还是先会一会这神秘的小娘子。”
思及此,他猛然促狭地笑一声,转头看向搓弄肩背的婢女:“灵犀,你说说看,若我有心和九弟争一女,有几成胜算?”
灵犀紧张得吞咽两下,略带紧绷道:“至少六七成。”
赵氏子弟容貌俱是不俗,只赵恪五官更显柔和,身量纤瘦,不抵太子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棱角。
当然,赵恪关心的倒非容貌。
而是以他的了解,九弟莫说怜香惜玉,比之木头也好不了多少,如何懂得体贴娇娇悄悄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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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大堂。
不懂得体贴的赵浔,正熟练地从面碗中挑出绿油油的葱丝。只因虞茉既不爱吃葱,偏又要放过葱的汤水。
她早便习以为常,支着脸,目光带了不加掩饰的欣赏,投向赵浔指骨分明的双手。
一旁立着四五位内侍,见从未伺候过人的太子殿下竟熟稔至此,面色一个赛一个焦灼,恨不得上前代劳。
虞茉想忽视也难,歪了歪头,恍然大悟道:“他们定然是饿了,阿浔,桌子这般多,你也不用人服侍,一起吃好了。”
赵浔头也不抬,挑出最后一圈葱丝,“嗯”了声:“都去用膳罢。”
内侍们忙诚惶诚恐地告退。
她趁势问:“七皇子呢?”
“在对街的客栈。”赵浔掀了掀眼帘,“后几日会与我们同行,你若介怀,我差人将他打发走。”
虞茉不赞许地摇了摇头:“你当皇子是大白菜呢,说赶就赶。”
她愈发怀疑,江家是不懂“功高震主”的道理,还是在暗中策划谋朝篡位。
否则,某人行起事来,莽得令她咋舌。
赵浔从她精彩纷呈的神情便能猜出一二,不得不替江家澄清两句:“江府满门忠烈,圣上亦非我行我素之辈,不是你想的那般。”
“哦……”
虞茉语重心长道,“反派定会挑拨离间,但你放心,我绝不会上当。总之,你行事前多多少少顾虑一下家人。”
她神色认真,杏眼睁得圆溜溜,如同两粒水洗过的黑蒲桃。
赵浔低低笑了笑:“好。”
又话锋一转,状似随口问,“就这般信任我,万一七皇子所挑拨的实则是真相呢?”
“无所谓。”虞茉埋头吃菜,细细咀嚼后撩他一眼,“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但不需要从仇敌口中得知。否则,夹在其中做无间道,吃亏的只有我。”
“无间道?”
“唔,就是细作。”她继续道,“与其听人挑拨,猜疑来猜疑去,我更喜欢自己去看去瞧。”
赵浔勾了勾唇:“原则性的问题,我不会欺瞒与你。”
“我也一样。”虞茉亦不愿被逼迫着全盘托出,是以并不计较,“原则性的问题,绝不欺瞒你。”
二人口头约定过,氛围重又恢复轻松。
掐指算算,再过两日便能抵达京城。虞茉不由得感叹:“我的身体素质愈发好了,成日赶路也不见喊累。”
“不错。”赵浔十分配合地夸赞,说着,从顶箱柜中取出褥子,在榻边铺平。
虞茉诧异:“你做什么?”
他耳后直发烫,话音也变得低沉,解释道:“今夜,还是各自睡各自的比较稳妥。”
虞茉不明其意,执拗地追问:“为什么。”
赵浔喉结滚了滚,侧目凝望着她,瞳心闪动的深意仿佛能将人灼烧:“白日在马车上......你知道的,倘若过分亲密,这种事只多不少。所以,成婚以前,还是暂且保持距离为好。”
白日、马车。
她瞬时忆起霸道抵着后臀的热意,“咻”得涨红了脸,与赵浔大眼对小眼。片刻后,梗着脖颈道:“你,你就不能控制一下?”
“......”
赵浔轻叹,“试过,可我做不到。”
向来处变不惊的人,向来运筹帷幄的人,竟用挫败和自嘲的语气轻轻道——他做不到。
虞茉很难不得意地微翘起唇角,心想:我魅力可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