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下人们来来往往将箱子放入屋内,她状似不经意道。
“当然,等夜宴结束成亲,您嫁入府内,就能换去主卧了。”
果不其然,听见这话后,戴茜的表情肉眼可见变得纠结。
她挣扎了一会,决定主动出击:“刚刚听二少爷叫你柔儿……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吧?”
“当然可以,何小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对这位戴着厚眼镜,看起来十分呆板的少女素未谋面,可戴茜就是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好像她们是什么异父异母的亲姐妹。这种奇异的熟悉感,同不久前遇见的薛家大少一模一样,让人不知不觉放下心防。
“柔儿,薛宅是只有两位少爷吗?”
“是的。”
“那为什么刚才二少说大少爷三年没回过家呀?是脱离了家族吗?”
听着戴茜笨拙的试探,原晴之开始沉默。
上部《邪祟》是女主聪明,女配傻白甜,这回《诡宅》就来了个颠倒是吧!
薛宅里藏着不少二少的眼线,她当然不可能直说,只能道。
“大少爷并未脱离家族。”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戴茜松了口气。
离开时,原晴之将门掩好,在心底叹气。
现在就算是路过条狗,都能看出何小姐暗恋大少爷。但问题是薛家主母在世时曾说过,只有娶了何家小姐的少爷才能继承家产。所以二少不可能放弃,只会来阴的。
《诡宅》写的就是这几个家伙的爱恨情仇。
“不过,这些就不是我需要担心的问题啦。”
第二部戏的她已经不是第一部戏那个需要单打独斗,孤立无援的小可怜了。
她现在可是有队友的人!
这回入戏前,她和元项明约好分工合作。
身为男主,元项明肯定比她更容易更适合接近扮演女主的戴茜。再加上他两都是名角,戴茜还是元项明的前辈,这些年没少合作过,中间不乏提点。总之,不管是试探戴茜到底还记得多少,还是想办法唤醒对方,两项艰巨任务都适合交给师哥。
而原晴之自己,就只需要应付好二少这边,关键时刻打打助攻就行。
当然,她最重要的压力并不来源于二少,而是某个她不太想提名字的狗东西。
不过在这之前,还得想办法和师哥再接一次头,弄清楚玉佩的去向才行。
“雷柔。”刚关上门,就有下仆来找通信:“二少爷找你。”
反派阵营的剧情终于来了。
原晴之立马收敛脸上表情,提起煤油灯,一路朝下。
越往下走,光线越暗,周围潮湿阴腐的气味越重。这里过于寂静,走路时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和上层整理清扫的些微嘈杂。
在《诡宅》的戏本的设定中,薛家是个大家族,具体时间不可考,但在庆国覆灭前就已经存在。他们的地下室则是整栋古宅的根本,内里保存着祖宅损坏的宗祠。
——以及一座不知从何时起,就静默在这里的庞然大物。
穿过幽深的走廊,地下室四周倒映着幽幽蓝光。
一汪圣泉以与周围晦暗格格不入的姿态,安静流淌。无数蓝色光点在泉下无序漂浮,梦幻又美丽,拥簇着中间深红色的神龛。
时代变迁似乎并未在这座神龛上留下什么痕迹,明明《邪祟》和《诡宅》的中间还经历了三四部戏曲,但它仍旧如此艳丽,诡诞。除了八角方位绞着的铁链少了一根以外,木梁的颜色甚至还在岁月中更盛了几分,愈发黏稠淌血,漩涡般攫取人的视线。
原晴之还记得,《邪祟》里老巫祝介绍夜红神龛时特地说过,不管是谁,只要长时间凝视这座独属于他们庆神的邪异建筑,都会生起顶礼膜拜的冲动。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刚刚还在众人面前死装的二少现在正跪在地上点香。褪去在外人面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后,他脸上的表情阴沉不堪。
在他身后,老管家将最后一个人踢下圣泉。
和当初被巫祝们推下去的祭品一样,光点们飞速吞噬了血肉,蚕食森森白骨。
“二少爷,大少爷忽然回府,是不是已经察觉了我们的动作?”
薛无雁冷笑:“那不重要,只要今天祭祀的结果能够顺利,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也是。就是还得想办法拿下何小姐。”
“那个臭丫头……反正明的不行就来阴的,薛家家主之位只可能是我。”
这两人都没有要搭理原晴之的意思,后者也乐得站在一旁作壁上观。
“行了,不说了,开始吧。”
准备得差不多后,薛无雁一锤定音。
他恭恭敬敬将三根香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
“上下虚空,无所不在,庆国正神,万众朝礼……”
伴随着唱诵,周围的空气陡然变得黏腻起来。
明明地下室四处封死,阴冷的风却还是凭空生起,将铺展在地上的那些黄纸一张张卷到空中,呼啸乱舞。
“宗祠石板上写的竟然是真的!”
见状,薛无雁脸上展露出狂喜,后知后觉提醒他们:“快,快闭眼!”
讲道理,这么重要的事现在才讲,再晚点都能让虞梦惊达成初见杀,准备吃席了。
原晴之在心里吐槽,顺势抬起手挡在脸前,看似闭眼,实则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幕。
在上一回《邪祟》时,虞梦惊瞒天过海降神在了司祭身上,骗过了所有人,她自然没法看到祭祀的过程。可在诡宅里,降神仪式是戏曲第一折戏的剧情内容,高低也算个名场面。戏曲爱好者绝对不会错过。
“滴答。”
在飞扬燃烧的黄纸中,圣池的颜色变了。
澄澈透亮的蓝里忽然出现一点格格不入的红。
紧接着,那点红不断扩大,直到将圣泉整个染成血池。终于,血池表面开始泛起一圈圈涟漪,冒出泡泡。
苍白的赤足从水中探出,踩到冰冷的地面,万年不变的红衣边沿浸染了血色,晕开一地。雾气摇曳中,人影依稀浮现。
不知道为什么,原晴之无端联想到了美人出浴的场景。
虽然她出戏后拉着大家疯狂吐槽狗东西的烂性格,但别的不说,虞梦惊这张脸还是很能打的。
什么都能骂,唯独这个没法黑。
特别是过了五百年,褪去当初少年的青涩后,他看起来不仅又长高了,像一节度过漫长生长期后终于抽枝发芽的柳枝。连带着脸庞的棱角也变得锋利成熟起来,要那种本就极具侵略性的美貌愈发无所遁形,动魄惊心。
可惜这如罂粟般蛊人堕落的美丽只绽放了一瞬,便被中途掐断。
“天地自然,伏魔降妖,封印道法——”
感受着池水淅淅沥沥的落下声,薛无雁脑门上淌下的汗越来越多,整个人都在发抖。
但所幸,在虞梦惊即将迈出血池的最后一刻,他还是遵照祖先传下来的秘法,双手结印,成功施展出了这道束缚。
刹那间,空中飘散的符纸全部碎裂,变成纷纷扬扬的纸屑。上边用朱砂描绘的符文扭曲蠕动着,蓦然飞到虞梦惊面前,缠绕到了他的眼上。
“哈?”
平心而论,虞梦惊的脸是很适合做出任何表情的,哪怕是被覆了封印纸片也一样好看。
但即便这样,仍旧不妨碍原晴之差点被他这副不伦不类的模样整笑场。要不是得益于天生戏骨,恐怕她能当场出戏。
虽然视线被阻拦,却并不影响他视物。
青年掀了掀眼皮,扫过面前的祭祀现场。
在场三个人,除了站在最角落那个紧紧捂着脸的不起眼少女以外,其他两个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到他身上。他们的皮囊散发着难闻的欲望和污浊贪婪,如出一辙的丑陋。
令人作呕。
“我还以为这次能唤醒我的是谁,原来是你们啊,难怪远远地就能闻到血脉里怎么藏也藏不住的臭味。五百年过去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庆、庆神大人!”薛无雁语无伦次:“抱歉,祖先有事先说明,凡人不得擅自窥探神的容颜,小辈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
是不是出此下策,说者和听者心知肚明。
“既然用了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这些虚伪的假话就不必多说了。”
再次苏醒就看到这种货色,虞梦惊意兴阑珊:“惊扰我的沉眠,总该付出代价,你那些早就化成灰了的祖先不会连这都没告诉你吧,丑八怪?”
“当然!”说到这,薛无雁一下子精神了,连被戳中外貌痛脚都没太生气。
他拜伏在地,砰砰磕头:“庆神阁下!小辈斗胆,想恳请您成为薛家的保家氏神。”
“只需等候三日。待三日夜宴过后,便能举办祭祀,请您务必赏脸。”
第25章
最后, 也不知道薛无雁哪句话打动了虞梦惊,后者漫不经心地审视了他片刻后哦,忽然眯起眼睛, 不无所以地点了点头。
“三天之后?行啊。”
听到这话,原晴之直接DNA动了。
以她对虞梦惊的了解,这狗东西估计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想着搞事看戏。
奈何二少从未被这家伙荼毒过, 不知道《夜行记》大boss这个称号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要是能采访一下第一卷其他戏里被坑到尸骨无存的前辈, 估计就不会笑的这么开心了。
于是薛无雁大喜过望:“柔儿, 快带庆神大人去顶楼老爷的主卧!”
顶楼是薛宅唯一的大主卧。按照惯例,得迎娶何家小姐,继承家族的少爷才有资格入住,就连薛无雁现在都只能住在四楼。眼下他愿意将那里让出来, 的确下了血本。
说完, 他还不忘朝着虞梦惊解释:“大人, 这位是我的贴身侍女, 平日您在宅子里只要有任何需要,直接吩咐她就行。”
原晴之适时踏出两步,缩着脖子, 畏畏缩缩地开口:“大人。”
很显然, 在精湛演技和反派阵营站队的双重buff下, 虞梦惊对她压根提不起丝毫兴趣。
青年甚至没用那双缠着封印符咒的眼睛正眼看她,径直迈出了血池的范围。
殷红的袍角扫过地面, 划开一道道湿痕。伴随着他的脚步, 圣泉池水不断蒸腾,重新化作雾气, 消弭于无形。刚刚还在冒泡泛涟漪的圣泉水也仿佛被人倒入洗涤剂那般,变浅变淡,恢复了当初的古井无波,澄澈碧蓝,如梦似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