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石碑上还是有真实成分的……只不过以这些废物的脑子,恐怕也分辨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虞梦惊说话的时候, 原晴之好奇地走近了宗祠。
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霜后, 薛家宗祠仅余断壁残垣。偌大一个家族祠堂, 沦落到连支撑的四根柱子都只剩下两根的地步,供奉的先祖牌位更是在战火中遗失大半, 摆在台上的不过寥寥几个, 倍感冷清。
旁边的石台上摊开摆放着薛家的族谱和一些散落的笔记,很显然昨晚夜宴事发后, 薛无雁急匆匆来过这里,急切地想要从先祖的记录中。但查没查出东西嘛……反正都经过虞梦惊之手篡改过了,还指望什么?只能祝他成功。
原晴之提起煤油灯,随手翻到最前边,忽然联想到一件事。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在圣泉神宫里,那位最开始对少年虞梦惊百般掌控,强制他戴上黄金面具,结果最后惨遭某人设计反杀的老祭祀,似乎就姓薛。
也不知道那位薛老祭祀和如今的薛家有没有什么血缘联系。
第二折戏的后续剧情里,恰好有一段需要原晴之摸进薛家书房的戏份,到时候她可以顺带查一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挖出些隐藏设定。
一旁的虞梦惊已经绕到了石碑后面。
他兴致勃勃地蹲下,一边招手示意她过来。
“你看,我五百年前写的。”
“这条应该是三百年前那次苏醒时补充的后续。”
“还有这条……”
青年毫不在意地仍由长袍拖曳在地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从碑文上划过,熟练地翻译起这些年乱写的内容:“其实除了召唤咒语以外,条件也是瞎编的啦。根本不需要朝着圣泉献上‘饱含新鲜血肉的尸体’,只要滴一滴血,夜红神龛的颜色就会改变。”
“通常情况下,圣泉总能收到远超数量的祭祀。想来也是,以这些蝼蚁的贪婪程度,怎么可能不好好完成仪式,甚至自作主张,奉献更多血肉呢?”
说着,他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毕竟,他们想要实现愿望,可是想要的不得了,连血亲都能毫不犹豫送上祭台。不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虔诚,又如何得到庆神的垂怜?”
“为了一己私欲,人类总能干出一些超乎想象的事情,真丑陋啊。”
原晴之对他的结论不置一词。目光却是不可遏止地在他腰间露出的玉佩扫过,回头就发现虞梦惊这只闲不住的开始在石碑上圈圈点点。
她扶着眼睛凑近去看,发现他在上面新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末了,还摸了摸下巴,欣赏了一下自己根本不存在的绘画水平,“不错。”
原晴之:“……”
这嘲讽意味可谓是拉满了。
在她无语的时间里,虞梦惊又以指为笔,画了一个不大高兴的脸。
“这回没什么想写的,勉为其难拿着个当留念吧。”
他懒洋洋地指着这两张脸:“这是我,那个是你。”
原晴之:?
原晴之:“为什么不高兴的脸会是我,大人?”
“因为你就总是一副看起来忧虑重重的样子啊。”
虞梦惊轻飘飘地说,仿佛没意识到这是多么一针见血的话:“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都说了会帮你么?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本座没信心啊?区区一个主母之位,手到擒来好吧。”
“啊……有吗?”
原晴之表面上在装傻,心里却是惊起惊涛骇浪。
事实上,虞梦惊说的一点也没错。忧虑这件事情,自从进入《诡宅》这部戏开始,遭遇师哥出戏道具失踪的意外后,便已经存在。更别说后续剧情再次跑偏,种种原因叠加,导致原晴之在这部戏里,比在《邪祟》还要紧绷。
但与此同时,原晴之很确定也很相信自己的演技,她唯一没有信心控制的就是眼神。因为眼睛是人类情绪的窗口,就算再硬核的演技,只要盯着对方的眼睛,都很容易泄露出细微情绪。好在雷柔的厚眼镜天生便有这个优势,于是她理应没有破绽。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啊?!!
因为这点变故,接下来的相处,原晴之可谓是心惊胆战。
她真害怕虞梦惊这人又轻描淡写蹦出什么惊人之语。
奈何某人在说完这句话后,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拍拍身上的灰,重新站了起来,像一只摸熟了周围环境而失去兴趣的猫,迫不及待地拉她赶往下一个地点。
“大人,等等……”原晴之不敢置信,他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也不复原一下地下室门口的锁链:“如果不重新换一把锁,二少爷很快就会知道您下来过。”
“那又怎么样?”
红衣青年毫不在意地反问:“本座巡视自己的神龛,难道还需要经过谁的允许不成?反倒是那个废物,竟然敢在神龛面前上锁,狗胆包天的东西。”
原晴之默默地想,要不是我当初看过您老在圣泉神宫里乖乖戴上黄金面具的场景,恐怕还得被这邪魅狂狷的语气给唬到。
事实上,她发现,虞梦惊这点也和猫很像,都很擅长试探出人类的底线,审时度势,然后在底线范围之上疯狂蹦跶。当初是因为局势所迫,所以选择了隐忍,秋后才亮出爪牙报复;现在则是变成大猫,只有别人怕自己,没有自己再怕别人的份,于是大鹏展翅。
这么想着,原晴之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说不定,能借着这个机会,从虞梦惊身上打探出一些现实急需的情报。
她装作不经意开口:“大人,五百年前的庆国,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啊?”
问出这个问题时,原晴之已经做好了虞梦惊不会回答的准备。
没想到他竟然应了。
“一个无聊又肮脏的地方。”语调充满嫌弃。
看起来这家伙心情不错,原晴之颇感意外。
“啊?您可是庆神诶,庆国难道不是所有人都信奉您嘛,毕竟您长得那么好看。”
虞梦惊停下脚步,目光从她袖口别着的白花上扫过:“你想问什么,有话直说。”
原晴之讪讪:“我就是有点好奇……所有神都长得和您一样好看吗?”
为了找补,她又多加一句:“这么好看,您的人生肯定没有什么烦恼吧。”
“哈?”对方露出“你脑袋是不是坏掉了”的表情。
原晴之这才意识到,她昨晚刚刚旁观了一场某人被爱慕者疯狂追杀的血案现场,今天就说人家的神生没有烦恼,好像确实有点冒昧。
原晴之: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jpg
好在恶作剧成功带给虞梦猫的心情加成相当大,他并没有计较小丫鬟这点嘴误,欣然接受对方对于自身容貌的赞美,纡尊降贵解答了她的疑惑:“当然不可能。难道你没发现吗,庙里供奉的那些神像都又老又丑的,比不上本座半点吗?”
原晴之:“嗯……是因为信仰您的人更多,所以您才这么好看?”
“怎么可能。”虞梦惊露出一个倒胃口的表情:“就凭庆国那群废物,他们也配?”
“不过,你为什么忽然会问这个问题?莫名其妙的。”
因为不想再次被审视的目光打量,所以原晴之已经早早准备好胡诌的理由。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红衣青年摸了摸下巴:“不过对你来说,问出这个问题倒也正常。嗯,确实,感到羡慕也情有可原。毕竟你那么普通平凡,仔细看,长得也很一般嘛,完全是丢到人群里就找不着的路人脸……”
原晴之:拳头硬了。
虽然评价的是雷柔的脸,但果然还是想打死这个狗东西。
“难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呵呵,大人您说得太对了。”原晴之皮笑肉不笑。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中了虞梦惊,他瞥了她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
“虽然仔细想想……”
这样看起来在笑,实际气鼓鼓还得装作一点也不气的口是心非有一点可爱。
也就一点可爱吧。虞梦惊漫不经心地想。
因为被气到,所以原晴之没说话了。她垂眸,落到手里提着的煤油灯上。
浑浊的玻璃反光表面倒映着身后青年漂亮到不似凡人的侧脸,雪肤乌发,眉骨锋利,灯芯燃烧的火焰仿佛为薄唇染上别样鲜活的颜色。
有的时候,好看到一定程度,连容貌都能化为杀人的武器。
但原晴之清楚地知道,比起这幅漂亮的皮囊,他的内里是怎样一团无序的东西。混乱,黑暗,扭曲……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深渊,那代指的一定是虞梦惊。
只是他平时过于不着调,轻浮,傲慢;过盛的美丽和即使经历杀戮也并不反抗的诱导性太强,所以总是让一些人生起“好像可以掌控他”的错觉。殊不知产生这个想法的他们,早已迈入捕猎者精心编制的牢笼。
倒影里的人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
原晴之看他眼上的束缚浮动的范围,便自然而然地知道这家伙估计朝她比了个wink。
反正是做了那种其他人做出来会感觉很幼稚或者很油腻的动作,他仗着自己得天独厚的脸,做起来就是毫无违和感。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可怜了,一直在偷偷看我,那就满足你的好奇心。”
虞梦惊打了个响指,忽然神秘兮兮道:“神明的容貌是怎么形成的……打个简单的比方吧,你知道讨封吗?”
原晴之点了点头:“知道。”
讨封,这个术语在《夜行记》里时常提到,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概念。事实上,在现实里,她也听过类似传说。
讨封指的是动物精怪修炼到一定阶段后,需要借人类之口,突破到功德圆满的境界。
通常修行到这个关卡的精怪们会找上一个有缘人,然后在他面前行礼作揖,口吐人言:“您看我像个什么?”若是有懂行的人见了,便会恭恭敬敬地回答“我瞧您像个仙人”“我瞧您像个美女”,于是精怪们便可以真的化形成仙人美女的外貌,修行圆满。
但若是不懂行的人见了,恐怕当场就吓得屁滚尿流。这还没事,若是慌不择路时说出个“我看你像个鬼”“我看你像个丑八怪”之类的话,那动物精怪们多年修为将直接化为乌有,日后少不了报复寻仇。
虞梦惊说这话,难道他的真身也是动物精怪修炼而成?!
想想也是,《夜行记》里几乎半壁江山都是动物精怪建设而成,什么青梦狐,什么黄皮子;反倒是鬼众的人少,数来数去只有白骨精,鬼公子那几个。
虞梦惊如果真身是动物,那也相当合理!以他这张人见人爱的脸和魅惑能力,该不是个比青梦狐还要厉害的狐狸精吧?!
原晴之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激动。数百年来,历史上对虞梦惊真身究竟是什么玩意的讨论不知凡几,今天终于要解开序幕了吗——
在她灼热充满期待的目光里,红衣青年笑了笑,忽然凑到她身边,故意压低声音。
“知道是吧,和那个没关系。”
原晴之:“……”
不是,这人有病吧。
第35章
原晴之此刻的心情真的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 无语到家了。
这回她连伪装自己的情绪都没有,直接把“无语”两个大字写在脸上。结果虞梦惊看她一脸郁闷,不仅不反省, 还在一旁笑。
望着面前青年不断抖动的宽肩,原晴之冷漠地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