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闭嘴,排成一列!”
各家小姐们皆是吓了一跳,纷纷噤声照做。
原晴之默默排到了最后,力求在这部死亡率高出的戏里活成真正的路人甲。
“是谢侯府的小姐是吧?来来来,你站到最前边。”
在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的时候,已经用真金白银砸通的谢霓云被众位巫祝们特殊关照,成功混到了站在最前边的那个。
“武五,还不快过来?”
谢大小姐站到了最前边,还不忘提点自家狗腿子一把。
于是平平无奇的原晴之只能顶着所有人视线,默默站到了落后谢霓云一步的位置。
想必今天过后,她霓云走狗的形象定然能深入人心。
“你们在自己家自由自在惯了,宫庙的规矩可不像外头那么松散,若是触犯了忌讳,那横竖便是一个死字。更别说这回选拔的是代表我们庆国脸面之一,主掌最高宗庙和所有巫祝的祈礼司巫。”
巫祝说到一半,骤然被一阵骨碌声打断。
望着那辆姗姗来迟的简陋马车,老巫祝脸色肉眼可见变差。
“这是谁家的小姐,怎么连时辰都记不清楚?”
一旁的宫女连忙翻看名单:“名单上的大家小姐已经全部到齐,一共七十二位。”
那这位来的又是谁?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架马车,直到一只纤纤素手将其挑开。
有人惊疑不定:“是……谢家二小姐?”
原晴之站在前方最佳观景区,连忙捧起自己不存在的瓜。
来了来了,《邪祟》第一折戏的名场面——女主角出场!
没错,最晚到达选秀现场的便是这部戏里当之无愧的女主:谢书瑶。
和众多重演绎,轻情节的戏曲一样,《邪祟》这部戏本身的故事十分简单。
它讲述了侯府庶女谢书瑶在暴雨天中无意救助了一位落魄武生师弘华。两人在疗伤阶段中互生好感,遂交换信物私定终身。然而好景不长,师弘华身负血海深仇,为了完成家族复仇使命,只能不舍告别谢书瑶,进京参加武举。因为拥有一身过人武艺,师弘华在武举中夺得头魁,一跃成为殿前都指挥使。
而谢书瑶左等右等等不到师弘华按照承诺那般归来迎娶,又无意听闻圣上有点师弘华为公主驸马的消息,内心煎熬万分。恰在此时,宫中传来上一代司巫以外去世,需要选拔新一任司巫的消息。于是这位从小到大连出府次数都屈指可数的深闺小姐思虑再三,终于做出了此生最为大胆的决定——她要借这个办法进宫,找师弘华问个清楚。
现代人恐怕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决定对于习惯了教条的古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中间若是有一个操作不好,对女子名节都是极大打击。
原晴之十分欣赏这位敢于挑战封建礼法的女主。
可惜《邪祟》是一出悲剧,两主角最终没能在一起,戏里的人也死了个七七八八,成为戏曲史上经典悲剧之一。
其中一个导致悲剧的原因,就出在女配谢霓云身上。
在戏本中,谢霓云和谢书瑶是侯府两姐妹。女配是众星捧月的嫡女,女主却是庶女。
偏偏女主长得特别好看。
谢霓云嫉恨她的美貌,从小和她斗到大。只要是对方有的,就必定要抢过来。侯府又经常拉偏架,导致女主从小被女配欺负到大。
按照狗血故事的发展来看,很显然师弘华就是那个倒霉的,被女配盯上的新筹码。
当然,在戏里,作为谢霓云走狗的武五也出了不少力就是了。
不过没关系。现在这个狗腿子变成她了。身为二十一世纪现代人,原晴之深谙打工人的摸鱼之道。摊上她这么个吃吃喝喝但敷衍做事的狗腿子,谢霓云的报应可算是来咯!
众人彼此交换眼色之时,马车内缓缓走下一个人影。
原晴之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戏本描述谢书瑶“柳眉杏眼似仙姿,空谷幽兰胜牡丹。清香四溢飘万里,淡雅高洁入云端。”她如今见了,只觉得戏本里写的一点错没有,甚至还说浅了。
都说纸片人好看,今日一见果然仙女下凡。
或许是她视线过于火热,谢书瑶实在难以忽视。
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妹妹抬眸看过来,在看清视线主人的刹那变得警惕。
还好原晴之反应速度快,当即扬起下颚,露出一个不屑一顾的表情。
这个表情少说学了谢霓云几分精髓,将狗仗人势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不是经常跟在大小姐身边的狗腿子武小姐嘛?”
见状,守在谢书瑶身旁的侍女十分忿忿不平:“果然是大小姐抢了小姐的车。”
“大小姐简直是太过分了!她还让仆从对家里的马车做了手脚,要不是您机智果断,借用了农户的马,恐怕今天我们根本赶不上司巫选拔……”
“别说了。”谢书瑶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在场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对侯府姐妹关系不好。
老巫祝视线沉沉地在侯府姐妹身上转了一圈,忽然咧嘴,露出满口黄牙:“既然犯了错,就得接受惩罚。老奴奉旨,自然得秉公处理。”
“不守时的人,鞭责十。念在谢二小姐是初犯的份上,先来个三下吧。”
话音刚落,几位巫祝全部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谢霓云更是面露得意。一旁年轻的宫女直接抽出腰间的软鞭,上方的倒刺显眼瞩目,衬得她们眼中歹毒之色愈浓,触目惊心。
谢书瑶攥紧了手帕,清冷的脸上明显多了抹惊慌。
先不说受伤与否,若是真被这玩意抽在身上,别说三下,就是一下都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当即失去参与选拔司巫的资格。
“我……”就在她想尽办法辩解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宫女们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连忙行礼:“师大人!”
听见熟悉的声音,谢书瑶半是不敢置信半是惊喜地抬头。
果不其然,宫门旁不知何时走来一队带刀侍卫,最前方那人身形挺拔,高扎马尾,目如寒星,正气凛然,有如鹤立鸡群。
原晴之虎躯一震。
好好好,现在男主也出场了
虽然因为入戏的原因大家脸变了,但她早就从贾文宇那里打探到,在《邪祟》里扮演男主师弘华的,正是第一个因为排练意外入戏的大冤种——主攻武生的近代名角元项明。
她爹柳问青的关门弟子,如今青派的中流砥柱,小时候的青梅竹马,原晴之口中的师哥。
没想到时隔几年再见,竟然这么拉了。
第6章
原晴之用那种看倒霉蛋的眼神看着元项明,心中倍感亲切。
谁懂啊!在这孤苦伶仃的戏曲中,有个熟悉的老乡是多么令人感动的事!
但不得不说,元项明这小子入戏也入得太深了点。原晴之刚才一直在偷偷打量他,发现这家伙是完全忘记了现实世界,纯纯把戏本当做自己的人生在演绎。
这样的话,想要把他唤醒……恐怕有点难度。
奈何原晴之也是第一次干这份活,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老巫祝嗫嚅:“师大人,有人违反了规矩,我们正准备惩罚她。”
听完,元项明皱了皱眉:“宫门都还没过,司巫选拔自然不能算开始。身为掌事巫祝,你应当先将规矩复述给巫女们听,而非上来就立下马威。”
简简单单一番话,说得老巫祝脸一阵青一阵白,没了方才半点威风。
奈何对方的身份摆在这,她只能不情不愿地服软:“师大人教训的是。”
元项明点了点头,没有深究:“我等奉旨意前来,护送诸位巫女前去圣泉参与洗礼。”
他转过身来,视线并没有在谢书瑶身上停留。
也是了。原晴之眼睛转了一圈,心想。
在如今这个人多眼杂的场合,谢书瑶绝对不可能当着众人面说出她已经同男主私定终身的事。再加上当初谢书瑶十分注意避嫌,救下师弘华后并未直接露面,而是拜托侍女递交药材,就连最后交换信物,也是戴着幕篱。
言简意赅,就是织女认识牛郎,牛郎不认识织女。
想到这,原晴之就想高呼一声女主你糊涂啊!
要不是男主压根没见过女主的脸,后来哪里会有女配冒名顶替的狗血剧情发生!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待会误了吉时,惹司祭大人生气,谁也担当不起。”
一场好戏被硬生生打断,老巫祝垮起个脸,率先走入宫内。
原晴之跟着抬脚。
几乎是在跨过宫门的一瞬间,她浑身寒毛直立。
在《夜行记》记载的无数神鬼故事中,“门”这个词无疑拥有极高特殊性。
门的作用相比于连接门内空间和门外空间的开关,更像是一个划分地域性的结界。跨过了门槛,就意味着从生人地界,来到了死人地界。
走了两步,原晴之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朱红色的宫墙深深,轻而易举将天地划分为两个维度。
从白玉牌坊下向前看去,最后那抹血红的夕阳给壮丽的宫殿披上一层诡异阴森的色彩,一幢幢殿宇楼阁仿佛森然矗立的牌位,重峦叠嶂,静谧沉眠。
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这恰好符合了戏本中武五身患夜盲症的设定。而她本人则如同变戏法一样,顶着一张完全不属于自己的脸。
原晴之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自己正在戏中。
她需要演完这出《邪祟》,并且唤醒扮演男主师弘华的元项明。
或许是因为她回头的幅度过大,又站在前边,一下子吸引身旁谢霓云的注意。
“武五,你在干什么?”
没能看到谢书瑶破相,骄纵的大小姐心情十分不好,语气恶劣,只想找个出气筒。
“没、没什么。”虽然低着头,但原晴之仍旧习惯性将表情做到天衣无缝:“只不过是刚才不小心抬头看了眼大小姐,被您日渐增长的美貌闪瞎了眼。”
谢书瑶:“……”
听见她这随口胡诌的其他人:“……”
这狗腿子吹捧人的本事见长啊!睁着眼睛就能说瞎话!不少人心中暗自腹诽。
奈何谢霓云还就吃这一套,愣了一下后气消了不少:“哼,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