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行。她闷闷地想,撒谎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
等下次见面,她一定得问问小哥哥,是不是连爸爸妈妈都不能说。
这么想着,原晴之的心又变得轻快起来。
“妈妈做的桂花糕真好吃!”她明天得带点给小哥哥尝尝。
说到这,原晴之忽然想到,她还没有问小哥哥的名字,看来明天要记得的事情很多,她得开动自己聪明的小脑瓜,一点都不能落下。
看着自家女儿像只小仓鼠那样,腮帮子鼓囊囊塞了两团,伶娘不由得失笑。
回想起方才小晴那一瞬间流露的心虚,她失笑之余,又露出几分意味深长。
看来真是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哦,对了。”
毫无察觉的柳问青想起一件事:“小晴,明天早上得跟爸爸回一下戏园子。”
“啊?明天吗?”原晴之啃桂花糕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要、要回去很久吗?”
“也不用,有点事情要带你回那边处理一下。”正在蘸馒头的柳问青刚说完,觉得有些奇怪:“平时说要回去,晴宝你不是最积极的那个吗,怎么今天看起来不太高兴?”
就在原晴之心里咯噔的时候,伶娘忽然起身,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本来就只是顺口一问,柳问青的注意力转移后,回来便忘到脑后,再没有追究。
反倒是原晴之一个人拿着桂花糕,从手指的缝隙里看到妈妈朝她眨了眨眼睛,连忙缩回头,安安心心吃自己眼前的饭。
如果自己什么也没说,而是被聪慧细心的妈妈猜出来,应该不算违背了和小哥哥的承诺吧……?她不确定地想。
然而没想到的是,伶娘什么也没同她说。原晴之忐忑地睡了一晚,第二天起床梳好辫子,妈妈还是平常那副模样,只是在梳好后特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早点回来。
妈妈向她展示了这张纸,又眨了眨眼睛,好像在保存自己和她的小秘密。
原晴之明白了妈妈的意思,连忙跳起来:“好!”
……
众所周知,神明永生不死,寿与天齐。
当寿命被拉长成一条永远不会消失的直线,别说是每一日了,就算是一个月,一年,在他们眼里都如同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少年虽然诞生时间尚短,但也知晓时间毫无意义。
明明是极其普通的一天,却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承诺,如同落叶打着旋儿落到水面,扰乱了原本静谧的心田,让原本古井无波,稀松平常的打坐变得如此坐立难安。
从天边泛起鱼肚白开始,每隔一个时辰,少年就会睁眼。
因为知道她要来,所以他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期待。
只可惜,他每次等来的,要么是神祠外传来的簌簌风声,要么是绸带拍打到房梁上的细微响动。并非那串比寻常成年人要轻快许多,一蹦一跳的脚步。
就这样,从天将白等到艳阳高照,最后日薄西山。
心情也从满怀期待,到逐渐失落,仿佛一株摇曳的火苗,渐渐走向熄灭。
她是为什么没来呢?是因为被家里人约束,还是因为昨日不过随口一提,并未当真,亦或者小孩子心性,回去便忘到脑后?
终于,在夕阳逐渐湮灭了最后一丝余辉后,他终于将视线从破旧的木门上挪开。
有了希望,便会产生失望。这点不管贵为神明还是普通人类都一样。
少年眉眼间噙着傲气与冷淡,忍不住这么想。
他望着轻轻晃动的绸布,仿佛一块千百万年前火山爆发后从天而降冷却凝固的怪石,沉寂在时间长河安静旁观世事变迁的雕像,再度陷入死寂。
一串如响铃般清脆的脚步不期而至。
于是雕像活了过来。
“小哥哥,小哥哥,我来啦!”
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摸着黑急匆匆跑进神祠。
不需要灯光,房梁上的少年也能看清她因为急促跑动而变得微红的脸颊,头顶上散落几根绒毛般看起来就很柔软的长发,还有那双亮晶晶的,盛满星星的大眼睛。
“今天爸爸刚好找我有事,所以耽搁了时间。为了表达歉意,我特地给小哥哥带了好吃的桂花糕。”原晴之张开手,露出里面小小的纸包。
桂花糕质软,她怕装在兜里伴随走动散开,所以一路都将纸包捧在手心。
因为捧了一路,所以纸包里的温度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留存,摸起来仍旧很烫。
“……”房梁上的少年不说话,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小原晴之没想那么多,她展示完手里的桂花糕后,回头去关门。
一边关门,一边碎碎念:“昨天走之前我忘了问小哥哥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呀?”
说完,她率先介绍了自己:“我叫原晴之,原是和妈妈一个姓的原,晴是晴天的晴,之是之乎者也的之。爸爸妈妈平时都叫我小晴,或者晴宝。小哥哥也可以这么叫我!”
把门关好后,小原晴之思考了一晚上的问题再也按捺不住,如同雨后青笋那般突突往外冒。
“为什么我每次来,小哥哥你都坐在房梁上面呀,你是爬得太高了,所以不敢下来吗?可是小晴现在还没到长高的时候,你坐太高,我会看不清的。”
“哦,对了。”说了半天,原晴之才回想起自己今天还带了赔罪礼物。
“这个桂花糕超好吃的,是妈妈的拿手好戏!”
小女孩献宝似地将手里的桂花糕捧起:“你只要尝尝,肯定喜欢!”
还是沉默。
这时,就连平日里粗枝大叶的原晴之也意识到不对了:“小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她抬眼张望,可神祠里漆黑一片,只有月光从木帘泄露的些许清澈华光。
“……”
属于神明的直觉又在疯狂预警。
名字是最短的咒,一旦被人类知晓,可以用来做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少年有同自己相伴而生的神名,但这个名字仅仅只被天地记载。它本不该为人所知。
望着自己腕骨上的因果线,他沉吟片刻。
“我叫虞梦惊。”
还是说了。
少年犹豫过,思考过,但还是回避不了这颗赤忱善良的心。
既然已经产生了因果,那更深一点,又有何妨?
“哇!虞梦惊,好好听的名字!”
原晴之笑得眉眼弯弯:“那我以后就叫你小虞哥哥啦!等等,既然哥哥要藏起来,那这个名字是不是也不能同其他人说?”
“嗯。”
“好吧,小晴记住了,一定不同其他人说,我口风超严实——”
第82章
日子又这么过了两天。
这两天西山村里可谓不太平。村民们还没有找到那只逃窜的灵宝, 再加上后者将大壮家的二娃吓得人事不知,渐渐地,灵宝也被冠上了妖异的色彩。
为了唤醒二娃, 也为了贪婪地想要得到灵宝的下落,许多人求到村里两位祭司的头上,柳问青这边要忙活戏外的封箱戏, 那边还得主持戏内的招魂仪式, 颇有些焦头烂额。
但这些都影响不到天真无邪的小孩们。
特别是因为父亲的忙碌, 几天没有学新戏, 也不用被考校的原晴之。因为每天都无人管束, 所以跑去神祠玩耍,这么一来二去的,倒是同自己的新朋友混熟了。
原晴之做的最多的,就是坐在神祠的小板凳上, 和新朋友一起聊天。
小孩子的思想漫无边际, 如同天马行空, 想到哪里聊到哪里。偏生遇到个刚刚诞生, 通晓世事,但不懂人情的高傲神明。于是大多数时候,一个讲, 一个听, 原晴之将自己在戏外从动画片里看来的故事讲给他听, 那些精彩纷呈的故事总能吸引到不谙世事的神。
其他时候,他们讨论戏曲, 兴高采烈, 你一言我一语。原晴之把自己学会的戏舞都跳了一遍,总能从中发现能改进的新细节, 偶尔也会在神祠里即兴起舞。
“如果刚才能穿上正式的祭祀服,是不是祈雨就成功啦?”
又跳完一段,小女孩兴冲冲地转身,满脸写着兴奋。
原晴之只朦朦胧胧知道,戏舞在大园子里是用来表演,人人都可以学习的舞蹈。但在戏内,却是跳出来就可以问天地,通鬼神的东西。
她每年都会看爸爸在神祠门口祈雨,穿上白色的,又古朴又长的祭祀服,跳起原本在戏台上表演的舞步,再将唱腔铿锵唱起,不一会儿天上便乌云密布,雷光大作。然后那些看着不太面善的村民们就会未在周围,一脸敬畏地鼓掌,欢呼今年又能丰收。
“嗯,很标准。”
然而坐在房梁上的少年并没有告诉她,直接开坛做法,报上他的名字,这场雨反而可能来得更快。
但即便是这样,原晴之也已经很高兴了。
她提起裙摆,在原地转了一圈,当即叉腰宣布:“我和小虞哥哥天下第一最最好!”
热烈又直白的话语,让少年耳廓下迅速染上一层薄红。
“呀,又很晚了,小虞哥哥再见,我明天再来找你!”
于是孤单的神明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学着她的样子,同小小的背影挥手。
充满欢笑的一天又结束了。
他继续期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就是说来也奇怪,原晴之还从没见过这个小哥哥的人影,就连第一次给他带桂花糕,他也只是让她放在神祠的祭台上,并没有直接从房梁上下来拿。
即使这样,也没有打消原晴之的热情。她心思单纯,不会想那么多。只觉得自己有一口好吃的,也得给好朋友分点才行。特别是新朋友看着很孤单的样子,每天不管她什么时候来对方都在神祠这里准时等着,而且天天都蹲在房梁上,不愿意露面。
这种情况……就像什么呢?小女孩绞尽脑汁地想,忽然意识到——
“啊,小虞哥哥好像一只猫猫!”
不过分同人亲近,很矜傲,话有点少,甚至极少数时候会略显冷淡。
爸爸说过,这种不愿意袒露真颜的情况,都是对人缺乏信任。
原晴之不是没有问过,还说过“好朋友应该手牵手”这样的话,试图劝自己的新朋友露面,但是得到的答案要么是沉默,要么是委婉地回绝。
“既然我们是朋友了,总得一起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