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诶一声,不多会儿又回来,却是双手奉上,将簪子奉到陆钧山手里。
云湘咬着唇,皱眉悄悄看了一眼他,又余光打量了一下四周,所幸这里视野被假山遮住,暂时没什么人走过,只是也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
“大爷……”她忍不住喊了一声,再次含蓄委婉道:“奴婢多谢大爷相救,只奴婢还有活要做,再耽误不得。”
陆钧山捏紧了那粗糙的梅花样银簪,看着云湘身上还沾着血的可怜样子,慢慢道:“你便这样回去了?”
云湘心道那不然呢?且也不关他什么事了。
还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只听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自言自语般道:“听说弟妹是个重规矩的,眼里揉不得沙子,身边丫鬟这般失了清白……”
云湘一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触地磕头:“还请大爷……请大爷开恩,替奴婢瞒了此事,奴婢是冤枉的,先前有个大厨房的丫鬟过来寻奴婢,说是和奴婢交好的姐妹出了点事让奴婢过去,奴婢才跟着到了这儿,殊不知却是那杜荣在这儿等着,奴婢先前从未见过那杜荣,更不曾勾搭他。”
这陆钧山的意思,她听得再明白不过了,若是他将此事告知给林婉月……不,不需要他特地告知,只要她这般衣裳沾血地回去,下人们之间有风声传出来,林婉月作为她的主子,定要找她审上一审。
到时就算她没勾搭杜荣,但被他拉进假山里,清白就说不清了。
就算林婉月原本就知道她在外面嫁过人,但那时她是被验了身进来的,再加上女子出嫁买丫鬟做陪房是流行,这事林婉月不追究就没事。
但如今她在陆家被小厮调弄太上不得台面,林婉月为了面子是不会留下自已的,也不会在意她这次是否还清白,必然就要被发卖出去。
她如今只能求助于陆钧山替她瞒下此事。
甚至,他刚才的喃喃自语,就是在半威胁半施恩地点拨她。
陆钧山自是相信云湘不会和杜荣勾缠上,毕竟,她可是连他二弟都瞧不上的。
他捏着那支银簪,轻轻往掌心里点了点,垂眸看着地上即便是伏跪在地,那腰杆都是挺直了不曾软了半分的人。
陆钧山捏紧簪子,慢声道:“我替你平了这事倒不是难事,不过,你如何报答我呢?”
云湘早料到有这一出,再一想这陆钧山色中饿鬼的名声,也不难想到他要什么报酬,一个美貌丫鬟,在这个时代,除了本身一副身子,这些上位者眼里又有什么可以拿出来报答的?
可她还有一副手艺,或许此时可以亮出来搏上一搏,与他周旋一番。
想来这陆钧山毕竟还要顾及着陆清泽的颜面,她可是林婉月的丫鬟,作为大伯哥,他也不好对她下手。
这么想着,云湘努力定了定心神:“可否请大爷替奴婢先寻一身干净的衣裳,容奴婢先整一整仪容?”
陆钧山点了头:“可。”
云湘见他不打算将银簪还给她,又抬头看过去。
找个靠近这儿的地方换衣服前,至少得把头发挽上一挽吧?不然这么披头散发走过,实在吸引人注目。
陆钧山觉得有意思,以往哪个丫鬟敢这么三番两次抬眼与他对视?且那双水润清澈的眼里有胆怯,却没有卑微。
他没说话,朝她摊开掌心,递过去。
云湘垂下眼,伸出手去拿。
陆钧山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细长的银簪整个被平放在他手上,云湘若是想要从他掌心里取簪子,就算再小心翼翼,也会碰到他掌心。
她咬了咬唇,垂着眼睛,手指快速轻盈地捏过簪子。
于陆钧山来说,如羽毛轻轻挠搔过一般,心都跟着一痒。
他凤眼一挑,朝人看去,云湘已经垂着眼后退两步,背过身去,纤细的手指拢过那一把浓如云的乌发,轻轻一绕一扭,便简单挽了个发髻插上了簪。
随后,她垂头转过身来,光洁静美的一张脸露出来,除了还有些苍白外,脸色平静淡然得很。
陆钧山低声吩咐小厮几句,便转过身去。
“跟上。”
云湘自是低着头跟上。
……
花园附近就有一处闲置的院子,巧得很,就是云湘初遇陆钧山的那处小院。
先前那小厮已经依照陆钧山吩咐取好干净的衫裙过来,云湘在耳房里换好,整理一番仪容后,便深吸一口气,抬腿去了隔壁的屋里。
陆钧山闲散地坐在桌旁,听到动静抬头看去,不由眼眸一深。
这丫鬟原先穿着老气奇丑的素裙时,便已是难掩秀丽,如今换上鲜嫩的绣上花儿的粉色衫裙,真如湖上鲜荷绽开,清丽绝俗。
云湘低着头福身。
陆钧山神态自若地看着这已成为掌中雀鸟的丫鬟,声色低沉:“今日我若替你平此事,你要如何报答呢?”
云湘垂着眼道:“奴婢听闻表小姐的及笄礼上,大爷曾赠送给表小姐一件金丝楠木的贵重木雕屏风。”
陆钧山凤眸一眯,倒是猜不透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与今日之事有何联系?”
云湘捏紧了手指,深吸一口气,道:“奴婢极擅木雕手艺,大爷方才问奴婢如何报答大爷,奴婢现在回答,奴婢可以为大爷雕一尊以大爷样貌为底的善人木雕像,以此感恩大爷今日之恩。”
这话有些托大了,但毛遂自荐,总要往夸张了说,先引起他的兴趣再说,而且,她对自已的木雕能力向来自信。
第16章 “大爷不愧是扬州城第一美男子。”
小女子这般昂扬自信地说极擅木雕手艺,陆钧山从未见过。
他看着她笑了笑,对待盘中美味,他向来有耐心,像是来了兴致般,拉长了调子哦了一声,道:“那我是否要每日抽出时间来供你参照着雕?”
对于木雕,云湘有艺术家的认真,直愣愣抬头看向陆钧山,道:“那倒不用,我仔细瞧一瞧大爷,记在心里,就能依葫芦画瓢儿雕出来。”
陆钧山看着云湘此刻脸上露出的几分憨来,再回想刚才她处事不惊的模样,如此反差,不由挑眉。
“那你可要看仔细了,若有一丝一毫不像我,显得粗鄙难忍,便治了你的罪。”陆钧山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道:“上前来看。”
云湘又福了福身,认真点头应声,随即抬头认真去看陆钧山的脸。
此时她脑子里已经忘记这是个色中饿鬼,忘记了这是古代封建时代,也忘记了身份之差,只以双眼为尺,丈量着一米开外的这张脸。
额头饱满,发丝浓密,凤眼微微挑着,华贵威仪,鼻梁高挺,如凿刻而成,眉骨眼窝深邃,侧面看去立体的轮廓,下颌线漂亮流畅,脖颈修长,喉结偏大,耳垂不多不少的肉,形状精致。
云湘在心里感慨陆钧山这张脸之俊美,作为木雕师,见到艺术品般的脸,难免眼中露出满意与欣赏来。
陆钧山便看到了这丫鬟眼波流转间的光彩,问道:“如何?”
“大爷不愧是扬州城第一美男子。”云湘真诚感慨道。
说完后,她才回过神来,对上陆钧山似笑非笑的眼神,脸色瞬间红了,收起所有神态,低垂下目光,恭恭敬敬道:“奴婢都记住了。”
云湘顿了顿,又踌躇着想提一提刻刀和木头料子的事,好木头和好刻刀都要花钱。
她没钱。
好在今日陆大爷决心将善心一发到底:“刻刀与木料随后我让人送来。”
云湘松了口气,此刻心底真的对陆钧山心存感激,她再次福了福身:“奴婢谢过大爷大恩。”
“先别急着谢,若雕得令我甚为不满,这报恩便不作数。”陆钧山慢条斯理提醒她。
云湘乖顺应声,此时也不多做别的保证,横竖等东西做出来才有的评判。
“奴婢告退,不敢再耽误大爷时间。”
陆钧山又看了她两眼,才放了她走。
……
云湘一路紧张地回了春喜院,此时恰是午间休憩的时候,院里人不多,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她正万分庆幸时,听到一声疑惑的声音:“云湘?”
云湘回头看去,是锦画,正目光迟疑地站在几步外,打量着她。
遇到谁不好,遇到最是沉稳心思细腻的锦画。
云湘知道自已向来穿没有绣花的素色裙衫,忽然换上这么一件寻常丫鬟穿的绣着花草的裙子,难免惹人疑惑,便用自然的语气笑着说:“先前去大厨房那儿找春莲,弄脏了衣服,泼到了些血,问那儿的姐妹要了身衣服换,春莲还要学手艺,我便先回来了。”
锦画解了惑,点了点头,温婉一笑:“原是如常,我方才瞧着身形像你,可你又素来爱穿素色裙衫,一时不敢认。”
云湘回以一笑,就往自已那屋回。
锦画刚帮林婉月对完账,也是要回去午休的,如今她们不住一起了,走去的方向是两个方向。
临进屋前,锦画莫名又往云湘的背影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她思索,云湘似不是那脏了衣服就要借人衣穿的性子。
她在心中记下此事,想着等春莲回来问上一问。
云湘回了自已的屋子,其他丫鬟都干活累了,没空搭理她,只顾着自已休息,她便以最快的速度把身上的裙子换了下来,穿上了自已的素色裙衫,随后也不敢休息,悄悄从屋里出来,去了月洞门那儿候着。
没等一刻钟,春莲便顶着张红红的苹果脸儿回来了,见到云湘等在那儿,眼睛一弯,跑了过来。
“云湘,你怎在这里?”
云湘捏了捏手,脸上郁闷道:“先前我忙完了活,去了大厨房寻你,结果迎面遇上杀鱼的婆子倒秽物,不甚沾了一身鱼血,腥得很,便借了位姐姐的裙衫回来,正好睡不着,想着见了你定要跟你诉一诉苦。”
春莲听完,没有任何疑虑便信了,笑嘻嘻道:“干娘今日教了我做芙蓉糕,我拿了几块回来,给你吃,可甜,今日便不苦了。”
云湘看着她从袖子里拿出块帕子,打开,里面放了三块点心,心里不由一暖,想到今日她毁了那杜荣,更是不悔。
她捏过一块,冲春莲眼睛一弯:“可甜。”
两人手挽着手回了后罩房,然后在各自屋前分开。
锦画见春莲回来,果真问上那么一句,春莲便把刚才云湘说的话这般说了,锦画心头疑虑才消了去。
云湘回了屋却睡不着,担心陆钧山不能把这事的首尾扫荡干净,也操心着他什么时候把刻刀和木料送来。
她头一回主动去探听消息,终于,到了傍晚,前头一传十十传百的终于传过来消息。
说是杜管家的小儿子胆大妄为偷了主子的东西出去倒腾买卖,被大爷知晓后彻查,又查出他平日里为非作歹,还处处学了大爷的风流样儿勾搭丫鬟,坏了好几个丫鬟身子。
大爷好一番肃清整顿过后,将与杜荣有关的那几个丫鬟也一并处置了发卖出去。
“据说那杜荣的鸟儿都没保住,大爷一怒之下叫了将他整个割了,前院鲜血淋漓,好大的阵仗,杜管家都没敢求饶,只好眼睁睁看着那杜荣半死不活又被卖了出去。”
红雀也是个爱扯闲的,晚饭时好一番描述,也是刻意昭显着她的消息灵通,毕竟她爹娘乃是陆家小管事。
锦画拍着胸脯,细声说:“大爷真是厉害。”
手段厉害,叫人害怕。
云湘脸色也有些白,捏紧了筷子,心中不安宁,她没想到,陆钧山会这样处置,更没想到有别的丫鬟因为这事被发卖出去,她又想到了红雁的事,神色恍惚。
再一次的,她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残酷。
春莲也在一旁白了脸,听到最后低下头来,嘴唇都在哆嗦,握不住筷子般,眼睛红着,眼看着就要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