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离胭脂铺很近,云湘便低头跟着过去。
宋文在二楼开了间雅间,以屏风将屋子一分为二,两人在这边谈事,云湘便在旁边吃茶果。
不是他如今落魄到省那几个钱不另外开间屋,是他觉着要和陆钧山说的事不是什么正经要事,不必多此一举了,且瞧着那“小嫂子”娇嫩,暂时陆钧山眼里离不得,才是如此安排。
陆钧山见他如此安排,也料定不是什么真的要紧事了,眉头一皱,道:“究竟是何事?”
“我那儿子你也知晓,是个不爱走前门,却独爱走后门的,如今正是在外头惹上事了,少陵兄也知晓我家里如今境况,实在腾不出手救他,只能求少陵兄找了关系,将他救出。”
如今好男风在男子间不算什么,只陆钧山不好这一口,听到宋文说的是这般事,立刻皱紧了眉头,觉得污了云湘的耳。
甚至他瞧出了宋文对云湘的那轻视之意,面色便有些难看了。
可宋文只当陆钧山这般风流人物身边跟着的是个鲜嫩妓子,哪里会给什么尊重,让她在一屋,已算作是对她的尊重了。
他见陆钧山拧眉以为是他不耐听这事,毕竟他知道他不好男风这一口,忙说道:“也是我儿运气差,前段时间苏州那儿送来几个鲜嫩小倌儿,说是要再养大个几岁,但我儿瞧见了其中一个,虽还小,却生得玉雪剔透,比女子还貌美,据说眼角有痣,极绝色,一下忍耐不住,不小心便闹出了人命。”
“啪嗒——!”
云湘手里的茶盏一下落在地上,脸色瞬间煞白。
苏州来的,眼角有痣,极绝色……她这辈子的弟弟,便是那样一个玉雪剔透的!
第73章 “大爷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陆钧山听到隔壁茶盏摔碎的声音,朝屏风后看了一眼。
宋文的话还在继续:“本来这事也没什么,玩死个小倌儿而已,这扬州城里谁不给我宋家颜面,这事也就这么平了,可后面巡盐御史来了,查盐的事,后头这事也被扒拉出来,有人落井下石,我儿就被关进去了,还牵扯出了许多人命,不说也罢。少陵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出了事,也不用活了,少陵兄你帮帮我,将我儿从里面弄出来,我还有些私藏的家底,都可以买我儿的命。”
他本是不耐听宋文说这些,只觉得耳朵都因此脏污了,但人家儿子就一个,如今怕是要被判斩刑,也不好落井下石,便含糊着道:“此事我去替你打听一番。”
宋文感激涕零,仿佛陆钧山此刻已经携儿从牢中出来一般,忙起身作揖,“多谢少陵兄,这扬州城里,也只有你这般仗义了!”
陆钧山又与他闲扯几句,便是借口要陪云湘送了客。
宋文连连点头,临走前,往云湘那头瞧了一眼,心道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娇娇儿,如此把握住了这扬州第一衙内的心。
后来他离开这儿后,和其他人喝酒试图联系感情时,少不得拿这事出来炫耀,有意无意地透露出陆钧山身旁如今有个迷倒他的仙娥一事,并讨好般地将云湘的容颜说得上天入地绝无仅有的绝色。
这事因此后来惹出来些事。
不过此时陆钧山毫无心情关注那宋文如何,他走回屏风后,就见先前还温柔浅笑的人,这会儿脸色煞白,额冒虚汗地瘫坐在椅子里。
“怎这般模样?是否是被那纨绔的浮浪之语吓到了?”陆钧山几步走来,在云湘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给予些抚慰。
结果那柔软的小手如今竟是冰凉一片,掌心也都是湿汗,他凤眼一挑,有些懊悔没另外开一间房让她歇着,低声道:“那些个纨绔的话,听过便忘了去,勿要放在心里堵了自已的心。”
陆钧山此时声音温柔,很有几分宽慰人心的力量。
但这被宽慰到的人一定没有云湘。
云湘到这会儿才缓过劲来,忽然急急反手握住陆钧山的手,“大爷,我和弟弟老家是苏州的,我弟弟小虎,大名戚怀信今年九岁,样貌与我生得很是相似,加上年纪小,很是玉雪剔透,漂亮万分,他右边眼角下有一颗痣。”
也就是说,被害死的人很有可能是她弟弟!
陆钧山听了这话,也是心惊,暗暗抽气,看着云湘蓄满泪的眼睛,总算明白她如此惊吓的原因。
就看云湘这样貌,便可想象与她生得相似的弟弟如今该是如何玉雪可爱的模样,那些个喜好男色的,不少便喜爱那等年幼的,九岁这年纪恰是合他们胃口的年纪。
一时之间,陆钧山也是不知说什么好,这世间竟是这样巧的事!
如今人还不确定,他只能轻轻拍着云湘的背,低声道:“或许只是巧合罢了,莫要太过忧心,等爷的人去查了消息来。”
云湘却咬了咬唇,也竭力安慰自已,是,还是要查清楚了再说,世上样貌相似的人很多。
但忍不住的,她看向陆钧山的一双眼里有一瞬是犀利的,可那眼神转瞬即逝,他怀疑自已是不是看错了。
正要再看时,云湘便红着眼睛问:“大爷可是要帮那人?”
陆钧山的意思是随意替人打听一下,糊弄过去便是,这等脏事莫要沾染了他的手,可他担心自已如实说了,会影响云湘心中他英伟仗义的形象,便十分伟光正道:“既是友人求助,自然是能帮就帮。”
云湘听到这话,攥紧拳头,忍了又忍,却实在是忍不住,她看着陆钧山,脸上勉强想扯出笑,却发现着实扯不出来,且不说那究竟是不是她弟弟,如今还没查到,她可以心怀期盼,但这般下作的纨绔,还有必要去捞出来吗?
就该是死在监狱里。
她知道,不论古今,这样的事有许多,就说随意买卖丫鬟去窑子里,便是可怖至极的事,她差一点亲身经历,可如今事放到眼前了,她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不能装没听到。
“大爷如此仗义良善,实乃让我佩服。”云湘看着陆钧山道。
这回她虽是没自称奴婢,但陆钧山偏又听出阴阳怪气的味,一时眉头拧着看她,却听云湘柔声道:“不知大爷是否平日里也是个好男色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云湘不得不怀疑,想到这一点,她心里生出一股浓浓反胃来,实在控制不住,捂嘴干呕一声。
陆钧山听到她那一声问就已经是眉头紧锁了,看到她脸上露出厌恶地偏过头去干呕,顿时就戳到他肺管子了。
他伸出大掌掰回云湘的脸,他不知怎么的,见到云湘脸上对他露出的厌恶,心中的气就控制不住,开口时都有些口不择言了,“你嫌爷恶心?”
说完这话,他也是意识到自已的话惹人误会,刚要解释他并不好男色,就见云湘垂下眼睛,收回了一切温柔,表情淡漠又平静:“不敢。”
就这平平淡淡的两个字,叫陆钧山简直是有气都没处发,他的唇瓣都气得哆嗦了,“爷不是你的天?爷做什么还轮得着你嫌恶心?”
云湘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她想继续与他虚与委蛇做出温婉柔顺的模样,可这会儿实在没心情去哄他,只低头道:“大爷说得对。”
陆钧山站了起来,叉着腰在旁边挪了几步,余光看到鸣莺还站在旁边,怒喝一声:“不长眼的奴婢,还不滚?”
云湘便起身,对陆钧山福了福礼,就要走,却被他伸手用力拽住,“哪个说你了?”
她抬头,看到了快步离开的鸣莺,才知道陆钧山说的人是谁。
她这会儿没心情和他争辩这些,心里烦乱得很,只低着头站在那儿。
陆钧山恨死了云湘这一副木头的模样,忍着气指着她追问:“爷说的什么是对的?说你嫌爷恶心是对的?”
云湘皱了下眉,垂眉敛目语气平静道:“大爷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第74章 大爷正在上边天子二号房等着二爷呢!
陆钧山快气死了!
叉着腰来回走了好几步路,云湘说的话在脑中嗡嗡嗡作响,最后气得只知道用一双凤眼瞪着她。
云湘就是一副任由你怎样的模样,模样依旧柔顺,但却有本事将陆钧山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他脑中复盘刚才的事,终于瞪着她说出一句:“爷几时说过好男色了?”
听到这一句,云湘才给出了点反应,迟疑着抬头,那清荷般美丽的小脸上的疑惑浓得让陆钧山又好一顿气,“爷刚刚是在指责你嫌爷恶心!爷可没承认好男色!”
云湘回忆了一下,确实如此,但她不理解,既然他不好男色,为何对号入座般指责她嫌他恶心这事?
她看着陆钧山不说话,但心里对他的恶心感此时消下去一些。
至少这么个人不是好男色的,那身体也不是男人用过的,她心理和生理上舒服了那么一点,脸上的表情也软和了一点。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担子,或许是陆钧山此刻的解释吧,所以她垂着眼睛柔声说:“大爷若是帮那人,岂不是助纣为虐?”
她的声音很轻,但只这一句话,就让陆钧山豁然开朗了,总算明白这小女子忽然冷淡下来为的是哪般。
他仔细想想,也是,女子与男子考量有所不同,他考量的是义气不义气作为男人,她却是心肠柔软,看不得这样的事情的。
如此一想,便一切解释得通了,但心里还有气。
陆钧山瞪着她,又冲着她怒道:“爷说了要助纣为虐了吗?”
云湘觉得这男人真是会颠倒黑白,她不介意替他好好回忆一番,柔声道:“大爷方才说‘既是友人求助,自然是能帮就帮。’”
陆钧山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了,很是理直气壮道:“那我可有说能帮?”
云湘:“……”她无语地看着这打算玩文字游戏否认的男人,细说起来,他确实是没帮,但依着陆大爷的本事,把个纨绔子捞出来免除斩头之刑,应当也不是太难的事吧?
此时他这么说,她是听出来了,他或许是不打算帮那人了,不论是什么原因,这总归是好事。
云湘便仰起头来,抬手去捏陆钧山袖子,语气轻柔:“像是大爷这般正义之人,定然不会去助纣为虐的。”
陆钧山冷哼一声抬手就去拂云湘的手。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云湘抓得太牢了,反正他这样作势拂了几下都没拂开,只好任由她抓着袖子,他低头冲她喝道:“爷是恶心的人,你抓着爷做什么?松开!”
这人矫情的模样让云湘想要翻白眼,可她知道自已要是此时松手了,他就有更借题发挥了,这事就要没完没了了。
今天出门是为了探路的,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不该让事情变得无法收手的“两败俱伤”。
再说,她还对弟弟活着这事抱有希望,而这事只能由陆钧山去查探,所以云湘很快说服了自已,又低了腰肢,抓紧他袖子,攀附住他臂膀,道:“是我误会了大爷,像是大爷这般正义凛然的人,哪会是恶心的人……方才听说这酒楼的饭菜点心都是一绝,我没吃过,好想尝一尝,只不知我惹了大爷厌烦,大爷是否还愿意带我尝一尝?”
说到后面半句,云湘声音低落下来。
她给自已台阶下,当然也不忘记在旁边也给陆钧山垒好了台阶,请他也顺着台阶下来。
至于他肯不肯下来,她也不确定,但此刻只能摆出柔顺失落的模样来。
陆钧山见她已然是低下头认了错,觉着自已身为男儿也不该对她一个小女子太过苛责,她都说他是正义之人,他自然是不能让她失望。
再者,他实在不想看到她再对他说什么“大爷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诸如此类让人气恼万分却怼不出半个字的话了。
但他也不想这么轻松如了她的愿,被她指着鼻子暗讽恶心后还高高兴兴带她去吃饭品茶,于是道:“惹了爷的恼还想尝佳肴,天底下岂有这般好事?”
云湘便做出失落的模样,不再说话,只抱着陆钧山胳膊不说话。
其实不吃也没什么,毕竟吃饭不是今日她出来的目的,把这人的火气浇灭是当前首要。
他现在愿意搭理她,这事便算是过去了百分之六十了,也算是可以了,再做出柔柔弱弱伤感认错的模样,剩下百分之四十,也能差不多达成了。
陆钧山见她一副认错了的模样,心里又想,他是否对她太过严苛,不过是个小女子,何须用对待男子的严苛要求来要求她?
不过是对他有所误会,她现在既然就差跪在地上认错了的模样,想来心里已经深深知道错处了。
再者,来都来了,就这么离开这酒楼,实在不符他到处撒钱的形象。
何况,正好到饭点,他也是要食饭的,在这扬州城里,没有比这家的饭菜更可口的了。
于是陆钧山道:“爷吃饭,你就在旁看着!”
云湘柔声应了声。
陆钧山叫了店小二来,拿了菜单后,便递给云湘。
云湘抬眼,清澈水眸看过去的目光里有些许疑惑。
陆钧山板着脸,道:“你看看,可有想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