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不在,他属实没十足把握处置好云湘的事,万一大太太说要将云湘如何如何,他该怎么应对?
成林心中万般思绪闪过,腿脚却是利索地跪了下来,先把头磕了,别的话先一个字不吭。
大太太最近一段时日真是过得有苦难言,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起大儿那隐疾,到了白天,又想着那寡妇的事,折腾了好多天,倒是相中了几个顺眼寡妇,可大儿一句话就叫那些寡妇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她捂着心口缓了两天才缓过来。
但是也是巧了,昨日她出门去做客,一群妇人围在一块儿难免就要扯些有的没的,这扬州城里大小闲事儿都聊了个遍。
这么一聊,自然就要聊到近日扬州城里的闲事,比如宋家和曹家都糟了难抄了家的事儿。
她们一群妇人,不懂官场上的事,也就说些个闲话,原本大家明里暗里的,平日见了面总有些攀比,不过那日倒是攀比不起来。
“这御史一来,真是就得血流成河,大老爷们在外头做的事,家里的女人孩子哪个知晓呢?一遭殃,可不得一起跟着遭殃,曹家女儿多,据说生得好的都被卖去那等脏地儿了,或者被人私下扣下玩弄了。”
有个太太拿着扇子遮着嘴儿,小声说:“曹家家大业大,抄了家手里还有些底子,据说那曹栋成费了很大劲儿把八岁的儿子给弄出来了,顺带着,把那养得娇名原样的九女也给捞了出来。”
大太太是知府太太,平时在外颇有些架子,高深莫测的,也不与人搭话,只听着她们说起那曹九娘来,说她生得好,养得好,屁股和葫芦似的,看着就是个好生养的。
那曹九娘,原先大太太也是有意想要为陆钧山纳来生孩子的,事儿发生在寡妇这事之前,不过后来不了了之了。
如今再听,本也没多想什么,可随即她便听说那曹栋成将一双儿女托付给了这扬州城里某位仗义风流的儿郎,让那儿郎帮着养儿子,那曹九娘就是谢礼。
说着说着,大家的目光都往大太太脸上瞧。
大太太初时还有些云里雾里,可很快便意识到妇人们嘴里那仗义风流的儿郎就是自已大儿,顿时忍不住拿着扇子遮了半边脸,羞的,她含糊不清地感慨了句:“那般有情有义的儿郎,真是也不多见了呢!”为陆钧山找补了一下。
大家笑笑,自然不会深谈下去,就此跳过这略微有些敏感的话题。
可大太太却放在心里过不去了,回家后左思右想,想起宋文那儿传出来的话,许是那不是个寡妇,否则大儿怎会特意回来和她哭笑不得说了一通把那些她招来的寡妇都赶走了呢?
大儿虽是风流,但也不至于对个寡妇如何,后院里有个通房常年被人传是寡妇出身,但实际只是个定了亲但未婚夫死了的,其实是个黄花闺女。
所以,前后一联系,她得出结论,微微一笑,看着成林道:“那曹九娘家里遭了那么些事,虽然身份上不得台面,但钧山也是搭把手帮他们姐弟,倒是让人传出他好寡妇的名声来!如今他在外头养着那曹九娘,是怕我不允吧?我倒是佩服我儿仁义,只……成林你给我交个底儿,那曹九娘是不是个好生养的,如今可有好消息传来?”
说到最后,大太太都急切了。
成林心里松了口气,忙澄清了一番,还说:“大爷还说以后让那曹姑娘自已攒了嫁妆出嫁呢,显见着是对曹姑娘没那个意思,只搭把手帮帮人家。”
大太太听完,皱了眉,下意识便问:“那那一日宋文见到的女子究竟是谁?你可别糊弄我,钧山从不带那些花娘之流去正经的地方吃饭。”
成林有时候是真的木讷嘴笨,就比如此刻,他愣是说不出一个名字来,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要编个名字。
只大太太不等他编出个名字,就从他这神态里瞧出个端倪来,她猛地一拍桌子,“还不快说那女子是谁?”
怎么说大太太平日里高贵优雅从不与下人为难,可到底是做官太太的,只要从陆大老爷那儿学个一招半式,就很能唬人了。
成林低垂着头,一副木讷的样子,道:“太太,这事大爷也没和小的说,小的不知道。”
大太太哼了一声,“钧山到哪都带着你,他身边那些女人的事,你哪个不知道?”
成林便顺着这话说:“大爷这次去西北就没带小呢。”
大太太话语一噎,忽然又道:“对啊,他为什么没带你?把你留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比如让你看着那女人?”
成林额头上的汗都要滴下来了,也不知话拐话怎么就拐了个八九不离十来。
他忙说:“大爷留小的是有其他要事。”
大太太自是不信,只是她怎么问都问不出来,只好气得丢了个茶碗过去,叫成林走。
成林松了口气,赶忙恭恭敬敬告退。
等成林走了,大太太捂着胸口,对身旁婆子道:“真是一个二个不省心,最近清泽也常被他媳妇唤去庄子里,婉月也真是的,既是离不得他,倒不如回了城里来,非得让清泽抛下读书的事儿赶过去,我是知晓她的小心思,担心清泽被我送去的迎雪逢冬勾去心神呢。对了,今天清泽去了吗?”
婆子回:“去了呢,还给二奶奶带了家里厨子做的酱肉。”
大太太叹了口气,却想着林婉月怀着孩子,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她忍不住喃喃道:“昨夜难得下了雨,进了五月里第一场雨呢,路上泥泞着呢……你说钧山在外头,到底有没有藏着个女人,为何又不收回家呢?”
这事婆子回答不了,只好闭了嘴。
从宅子出来,成林一刻不想停留了,上了马就往城外疾驰,走到半道上下了雨,他抹了把脸也没停下穿蓑衣,继续赶路。
林婉月住的庄子和陆钧山所在的别院,距离不算远,只在一个岔路上要分开。
成林这回被大太太问怕了,路赶得急,一时没注意到路边有辆马车正是陆家马车,直接从旁疾驰而过。
吉祥咦了一声,看着成林进入了旁边的岔路,对马车里的陆清泽道:“二爷,成林这火急火燎去哪儿呢,与咱们走的是岔路呢。”
陆清泽听罢,想起大哥前两日去了外地一事,一时诧异成林竟是没跟着去,撩开马车帘子就往外看去,果真看到了成林骑马快走的背影。
他微微蹙了蹙眉,隐约记得这条岔路走到底有一处别院是他哥的,弄得很是精致,比起林婉月如今住的庄子要精致许多。
陆清泽心里忽然生出疑惑来,喃喃道:“成林留在这儿,又怎么会去那别院呢?”
“二爷,咱们正轮子陷进去不好修了,下面的杠断了。”吉祥穿着蓑衣抹了把脸,也是没想到半路又下起了雨,马车还陷进坑里。
陆清泽想起方才的成林,想了想,道:“解了马,咱们去大哥的别院借马车去。”
吉祥点点头应了声,忙将马从马车上卸下来,陆清泽穿好蓑衣,便骑上马去往那条岔路。
此时临近中午,云湘正心不在焉吃饭。
成林回来时,她立刻站了起来出去迎了一迎,只是见他一身潮湿,忙让他先去换一身衣喝一口热汤。
可没过多久,别院外边又传来一阵动静,像是有人来,云湘已经用过饭,此刻正站在廊下看雨,扬州已经很久没下雨了,听闻动静,便朝动静传来处看去。
第85章 修罗场景
陆清泽曾经来过这一处别院,下人们是认得他的,且又不知他和云湘曾经的关系,见他来,自是恭恭敬敬的迎接。
吉祥一边走一边还吩咐着:“赶快去准备热水,二爷要在这儿沐浴换衣。”
云湘听到那有些熟悉的声音,呼吸一顿。
视线里, 陆清泽披着蓑衣,穿着斗笠,正阔步走来,额角的鬓发湿了,粘在脸上,略显得几分狼狈,可那模样依旧温润清隽,风姿依旧。
只是当他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看到站在廊檐下的女子时,神色一怔,脚步也停了下来。
陆清泽看着那穿着浅紫衫裙,娉娉婷婷站在那儿的人,有些不敢认,那般清丽绝俗的姿容,神态温柔宁和,头上虽只簪着根木簪,却一身从容韵致,说是哪家贵族小姐都不为过。
可那张脸分明就是从前那妻子身边的总低眉敛首的陪房丫鬟云湘!
“你……怎会在这儿?”
云湘在看到陆清泽时便想后退躲避回屋了,可他太敏锐了,一下抬头看过来,让她避无可避。
她默然一瞬,低头蹲身行礼:“云湘见过二爷。”
“你……”陆清泽微微睁大了眼,不敢置信。
云湘低眉垂首,沉默不语。
空气陷入鬼一般的静寂,只余雨声淅淅沥沥。
陆清泽盯着云湘,电光石火之间,他忽然想到他那风流浪荡的大哥几次在他耳边谆谆教导“男儿何患无女”,几次劝他放下那等身患恶疾的丫鬟的话。
如今那被妻子的奶娘卖了的丫鬟却出现在大哥的别院里,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巧的事吗?
饶是陆清泽这样温和的性子,这会儿也是气得胸臆间气息难平,剧烈急喘起来,那双天生含笑的桃花眼瞪着云湘,声音虽是竭力维持风度,但男人遇到这种事便少有真能维持风度的。
“这究竟是怎一回事?”
陆清泽不愧和陆钧山是亲兄弟,脱去那温润的皮,此刻那瞪大了眼的修罗恶灵模样,如出一辙。
成林听到些外面的动静,正纳闷谁会来这里,心里隐有不安便赶紧穿了衣出来。
恰好便听见二爷那一声令人魂儿都要被震飞的话,他恨不得几日前跟着大爷离了这里,免得留下面对这般修罗场景。
云湘垂下眼来,方才乍一见到陆清泽而狂跳的心已经平稳下来。
她知道自已这事迟早会东窗事发,但没想过来得这样突然,令人毫无准备。
不过倒也不必惊慌,不提如今她已是良籍,就说之前她不过是个丫鬟,身不由已,要怪只能怪陆钧山,这兄弟二人自行纠缠矛盾去。
是以,云湘平静柔和道:“二爷淋雨湿寒,可要沐浴更衣?”
陆清泽此刻很难保持君子风仪,至今派出去找云湘的人还没叫回来,如今却听她站在大哥别院里柔声向他福礼说这些劳什子话!
这绿云缭绕的销魂之感,平生头一回尝!
他的目光扫过云湘,最后落在成林身上,扯了扯唇角,温声道:“倒是要好好说说,我的丫鬟怎落在大哥这儿了。”
同出一脉的兄弟,这阴阳怪气起来,味道也是相似。
林婉月的陪房丫鬟,按照规矩,都是她在怀孕不便时留给陆清泽做通房用的,此时说云湘是他丫鬟,话也不算错。
陆清泽起身朝着云湘走来,在她面前站定,却是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云湘下意识想抽出手,却被那沾着水意的湿凉的手紧紧捏住,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力气大得惊人。
大约是怒到极致,陆二爷这会儿奇异般的平静,他垂着眼睛看着云湘,神色温和,甚至还轻笑了一声,语气温吞道:“只不知这恶疾可还会发作?大哥可有请了神医替你瞧上一瞧?”
陆清泽倒是听赵嬷嬷提过云湘那恶疾是装出来的,装出恶疾却不愿意做他陆二爷的通房却做了他大哥的人,实在是令人着恼。
云湘对陆清泽也没什么好感,虽说他所行之事都是当今男子正常所为之事,如妻子有孕睡通房,如处置清儿一事。
她听到他这么问,就知道他也知道他装病之事了,只动了动手腕,轻声说:“还请二爷松手。”
陆清泽抿了下唇,到底自小读书,涵养颇好,强忍着心中一股恶气松开了她 ,“随我进来。”
说罢,他还朝着一旁呆愣住的成林扫上一眼,这才抬腿进了堂屋。
进去后,他自行脱下了斗笠与蓑衣丟掷在地上,也不顾身上被雨水打湿的狼狈,在椅上坐下,桃花眼扫过云湘依旧白皙清丽的脸,温笑声:“不知你如今与我大哥是何关系?”
成林在一旁速速补救一番:“回二爷,戚姑娘擅木雕,是大爷请来雕琢木头的,二爷若是不信便去紫薇小院一瞧便是,那儿摆着的木雕可都是戚姑娘亲手雕琢。”
陆清泽自是不信,“倒是不知她有这等手艺。”
云湘抬头朝成林看去,自然知道如今他这般找补不是为了她,不过是为了陆钧山和陆清泽那如今显然岌岌可危的兄弟之情,她想了想,没开口多说什么。
此时鸣莺和鸣凤也已经赶过来了,就候在门边那儿。
鸣凤偷偷瞧着陆清泽,听了他的话咬了咬唇,忍不住抬腿朝前走了一步,冲着陆清泽福礼后,脆声说道:“回二爷,咱们姑娘是贴身伺候大爷的。”
云湘朝鸣凤看了一眼,眸光依然平和,她垂着眼睛没有辩白什么。
贴身伺候自然是要伺候到榻上去的。
本是嘴边的肉却到了亲大哥嘴里,陆清泽扶额笑出了声,他重新抬头看向说话的鸣凤,语调温雅:“她是何时来的此处呢?”
云湘一直很安静,垂着眼站在一旁,听着鸣凤绘声绘色道:“回二爷,一个多月快两个月了,姑娘来的那天,是被大爷抱回来的呢,身上被打了板子,衣衫都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