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最后叹口气离开了这屋子。
成林熬完药送过来时,见到大爷就靠坐在床上搂抱着脸色苍白的戚姑娘,神色莫测,阴沉又有种说不出的茫然,一时也不敢多话,药送到便悄悄又离了去。
外面,成石正等着他,见他出来,忙压低了声问:“哥,里头怎么样了?”
成林拉着他走远了一些,回想方才看到的场景,叹了口气,“不知道呢,戚姑娘瞧着不大好,大爷也好不到哪儿去。”
成石很是惴惴不安:“都怪我,要不是我,戚姑娘也不会知道她弟弟没了,也就不会和大爷吵成这样。”
成林也算是一路看着大爷对戚姑娘从生出意动到使计将她谋夺再到如今要娶她为妻的,他也是有些弄不懂戚姑娘,就算大爷有些手段不够磊落,可他待她那般好,还要娶她为妻,何至于要闹到自裁的地步?
成石已经忍不住为自家大爷抱屈了,道:“也不知大爷究竟瞧上了戚姑娘什么,若是以往那些个女人敢这么和大爷闹,大爷早将甩手走人了。”
成林同样不解,但只喝斥成石:“莫要口无遮拦!”
屋里,云湘即便是昏睡中,亦是紧紧闭着唇齿,药汤喂到她口中,很快就会顺着她嘴角往下流。
陆钧山面色阴沉,凤目瞪着这不肯吃药不肯活的可恨小妇,她不想活,他非要她活着!他低头含了一大口药,掐住这小妇的两颊,低头贴住她唇瓣,将那熬得苦涩如同他心的药哺入她口中,他的舌压着她的舌,强迫了她吞咽。
一碗药如此强行灌了下去。
陆钧山又沉着俊脸替她解衣擦洗,甚至找出这小妇的月事带,替她换上。倒也是奇怪得很,这般传闻中腌臜的事情,他做来却不觉得恶心,甚至想起一事,听闻女子来癸水时,情绪总要起伏大一些,许是……她心情不好,才那般对他冷言冷语。
可那句震耳发聩的“我爱蒋铖,我厌恶你。”却总在耳旁轰鸣作响,令他无法自欺欺人。
陆钧山喉口又有血气上涌,他抱紧这小妇躺下,却是毫无睡意,半夜的时候,她发了烧,也不知梦到了什么,一直小猫似的嘤嘤哭泣,唇瓣抖动间似乎说着什么,他忍不住凑过去听,却听她说:“蒋铖,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儿,蒋铖……”
他强忍着想将她摇醒的冲动,僵硬着身体听着她这般可怜地哭着,一共喊了三十九次蒋铖,却一次都没提到过他。
他的心却跟着她一起摇曳痛楚了三十九次。
陆钧山一夜未眠,下巴胡茬不知是否是受情绪影响,一茬一茬往外冒,眼窝也泛着青,一夜过去,一双眼也越发得红,他盯着怀里的小妇,察觉到她睫毛轻颤,似有醒来的迹象,脸便绷紧了。
昨夜有梦,云湘再次梦到了许久未见的亲人,梦到了蒋铖来带她走,只是一睁眼看到面前那张青黑的凤目狠瞪着她的俊美脸庞时,便觉得自已又被重新拉入了噩梦里。
云湘重新闭上了眼睛。
陆钧山瞧见这可恨小妇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浑身搂抱着她的肌肉绷紧了,他开口的声音十分沙哑:“你就这么不想瞧见爷么?”
云湘沉默,没有立即应声,她已然是把所有伤人的话都说了一遍,哪怕是这花孔雀一般自恋的男人,也该认清现实了,她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与他声嘶力竭。
“大爷究竟瞧上了我什么?我不过是个很普通的人,性子也平淡无趣,心里更爱着其他男人,你何必如此?”她今日的语气很平淡。
陆钧山下颌绷紧了,想将这恼人的嘴封住,却是强忍住了。
徐徐图之、徐徐图之,叫他放手是绝无可能的,至于他瞧上了她什么,只能说一个锅一个盖,他就是瞧中了她,何须劳什子理由?
她那弟弟……哪怕没有可能了,他也非得找出来!
陆钧山的凤目深深盯着云湘,忽然笑了下,哑着声道:“爷走,你好好活着,可行?”
第140章 只是那小妇不要他的爱。
云湘不信这男人如此轻易便要放了她走,一双红肿的眼里透出迷茫来抬眼看他。
陆钧山暗暗吸了两口气,目光移开看向那炕柜上的花鸟雕纹,“爷也是要脸面的人,岂是那下贱求爱的?你既对爷无情,爷何须再把心思放在你身上?你这等狡恶可恨小妇,爷思来想去,确实没甚可留恋的,天下如此多艳女,爷何必吊死在你一棵歪脖树上?但你不能死,若是叫人知道爷强要了个女人,那女人却要寻死,岂非损我风流潇洒名声?你我便当好聚好散,从此男婚女嫁,可行?”
他的声音冷冰冰阴沉沉的,云湘却是盯着这狂傲男儿看,试图看出他说假话时的咬牙切齿来,陆家大爷为人霸道,吃进嘴里的肉怎可能如此简单便松了去?
陆钧山注意到这狡恶小妇正打量着他,他硬是强忍着回头看的冲动,冷硬着一张脸不回头,却是忽然用凶神恶煞的语气道:“当然,你若不付出点什么,爷不会如此容易就罢手。”
云湘听到这话反倒是松了口气,她静等着陆钧山的下一句。
“等你月事好后,好好伺候爷一场,便断了这风月。”陆钧山说着这话,一双赤红凤目又回头看她。
自然是将她眼底的厌恶与烦闷瞧得清楚,那皱起的眉宇纹路都是那样刺目,他咽下喉头血气,终究熬忍不住这气,见她这般,什么徐徐图之都抛之脑后,只羞愤上脑,道:“爷这么个脏臭的身体,非要最后再睡你一次,你厌恶爷,也得这么一辈子都放在心里厌恶着!”
云湘看他一眼,彻底放了心,也掩去了眸中情绪,她安静了会儿, 却是在思考要不要为了苟活再与他苟且一次。
她在这世上已是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只是她想起昨晚那个美梦,又发了会儿呆,或许,她可以留着这不值一提的命,想想办法能不能再穿越回去?
或许像她这般异世穿越的人曾经也有过呢?
云湘抬手摸了摸脖子,她那一下金簪刺得毫不留力,第二次的撕扯更是奔着死去的,如今一碰伤口便是疼痛难忍。
但她又看向旁边这乌青着一双眼的凶神恶灵男人,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要了。”
她连死都不怕,旁的又何须要忍呢?不想再与陆钧山有何牵扯了,厌恶也罢,欢喜也罢,到此为止吧。
若是他强取豪夺的女人真是这世道里的陪嫁小丫鬟,他这般条件,也舍得为女子花费钱财,又能这般投入地宠爱一番,或许他此时此刻能得偿所愿,美人在怀,只能说他们的相遇是错的。
陆钧山瞧着这狡恶小妇云淡风轻的神色,一时呼吸又粗喘起来,他撩开被褥站到床下,昨夜里他草草擦了身后没穿中衣,此时精赤着上半身,露出宽厚健壮还有伤的后背,那肌肉都对着他呼吸一下一下绷紧了。
被人嫌弃至此,骄傲与自尊都被这小妇踩碎在脚底,陆钧山薄唇紧抿,再说不出方才那仿佛求她怜偿一夜的话,否则男儿气概怕是要在这里丢盔弃甲,丢了个干净!他拿起外衫披上,冷硬着一张脸儿抬腿就往外走。
云湘偏着头看着他在晨光里离去,慢慢也收回视线。
她察觉到脸上似乎有些湿意,抬手轻轻擦去,闭上了眼。
结束了。
昨夜里卫夫人回去后便忍不住对卫天成说了云湘自裁一事,两人细细聊了会儿,终究也是一声叹息不知如何是好,如此只能庆幸自已不曾许了女儿给陆钧山,倒是对云湘生出了几分怜爱来。
将军府的男儿一大早都要去专门的练武场操练的,先前陆钧山住这儿时也会入乡随俗,只是昨夜里发生那般事情,卫天成以为他不会来了,打算交代大儿卫堔几句便去寻陆钧山,却不曾想看到他大刀阔斧地走来,抡起长枪什么话都不说,冷硬着一张脸便使了一身力气。
卫家男儿操练皆是要对练,卫堔和陆钧山对练时,壮硕肌肉鼓胀,很有几分吃力,到了此时不得不承认这陆钧山不仅是个风流纨绔,更真有几分厉害。
“哐当——!”卫堔手中长枪被挑断,他喘着气也倒退两步,看着那枪头抵着自已脖颈软嫩之处堪堪要扎破,一时也恼了,粗着声道:“不过是切磋而已!”
陆钧山出了一身热汗,却依旧是面无表情,只将长枪往面前一扎,冷冷道:“不过是技不如人!”
卫堔还不知昨夜云湘那儿的事,只觉得今日这陆钧山很是令人无言,正要冷面说两句话,却见自家老父瞪他一眼,“钧山说得没错,技不如人,还不快退下继续操练!”
说罢,就见老父揽着陆钧山离去。
卫堔自是喘着气生气,只是也没气多久,就有一只小手轻轻拽了拽他衣摆,他低头,就见到他捡来的哑童正拿着一方帕子垫脚朝他伸来,他便嘿笑了一声,捏捏哑童的小脸,道:“还是小九伶俐呢!”
哑童小九便露出憨头憨脑的笑来,只是牵动了右脸上那条粉色疤痕,他似乎疼了,伸手去摸了摸,又低下了头,有些黯然。
卫堔是在六月初九那日捡到的这哑童,在一处花楼后巷,他偶然办事路过,那时他被人丢弃在地上踹骂,他瞧着实在可怜,便带了回来,他不会说话,问不出名字,便给他取名初九。
“走,练武去!”卫堔捞起小初九,大步往一旁才七岁的幼弟卫昀走去,“练了这么几个月还挨不过阿昀五招,属实丢人!”
小初九赧然,却是握紧了拳头,誓要好好习武的模样。
陆钧山这会儿已是与卫天成走到了练武场外边,他那俊美脸儿一夜未眠,胡须未刮,生出几分颓然之色,青黑的模样瞧着便有几分令人不忍多说的模样,卫天成踌躇一番,也只道了句:“好男儿何患无妻呢。”
这似曾相识的话,正是陆钧山曾说给二弟陆清泽的,那时他说好男儿何患无女,如今卫天成却说好男儿何患无妻。
陆钧山抿紧了唇,开解旁人容易,他却是绝不可能松手放了口中肉的,故意忽略这一句,只冷着面孔低声道:“军中不能没人,过几日京中也该派了使臣来,届时我该回京述职了,内人便托付给卫叔卫婶照看,待他日事毕再来接她。”
他这般说,卫天成只能点点头,又静站了会儿,他见陆钧山不走,仿佛还有话要说,皱眉问道:“钧山可还有话要说?”
陆钧山想起卫天成与夫人琴瑟和鸣,倒是想问问如何才叫会爱人,想了想,却是拉不下脸来问上一问,他一个风月场上的浪子,翻过年便二十有七的年纪,却来问这般问题,岂不可笑?
爱人……他陆钧山怎会不知如何爱人?!
他会爱人,只是那小妇不要他的爱。
第141章 “你且说说你是如何伏低做小的?”
陆钧山当日就带着成石和成林离开了将军府,仿佛是下定决心要从云湘身边抽身离去。
然这不过是他做给云湘看的表面,他私底下留了两个人暗中守在将军府,吩咐他们每日都要将云湘的事一一写下传给他。
当他知晓那可恶小妇在他走后便肯吃药,精神也缓了过来,每日还与卫玲珑有说有笑时,心里又闷又难言的酸恨,但他隐忍着没有去平远城捉了那小妇,只在军营发泄一身戾气,每每要忍不住抬脚跨马去平远城时,都要狠狠唾弃自已一番,那狡恶小妇都那般嫌恶自已了,他是什么下贱东西,非她不可吗?她不是要什么尊重吗?那他就给她她想要的劳什子尊重,不就是现在不想见他么?他依了她就是!
陆钧山每日反反复复想着云湘说的那些话,枉他自小读书,虽不是状元之才,但考个进土亦是不成问题,如此这般竟还是不能全然理解那小妇的话,他不懂,他都要娶她为妻了,她凭什么说他不会爱人!
他的心里像是酿着一坛又酸又苦又恨又爱的酒液,烧得慌。
她凭什么说他不会爱人!
陆钧山每每想起此事便如同一头困兽,不解其意,困苦难堪,找寻不到出口,又委屈难言,他呼吸粗沉、浑身肌肉紧绷着操使着手中长枪,舞得猎猎生风。
他整日面色铁青着,浑身萦绕着阴郁气息,操练得军中男儿苦不堪言。
这一日傍晚,陆钧山拖着疲惫的身体在营帐中看公文时,陈启文拎了两坛子酒并一些下酒菜过来找他。
陆钧山皱眉抬眼看向他,如今军中无仗可打,陈启文虽然在西北军中没有正式职位,却是军师一般的人物,常年跟在卫叔身边,为人闲散得很,与他关系也很是一般,甚少有这般来主动找寻的时候。
陈启文自也是知晓这点,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须,嘿嘿一笑,原先还算是儒雅俊秀的脸儿瞬间不正经了几分,他道:“瞧少陵你近日操劳太多,惹得军中哀声连连,我这不是来替大家求求情了吗,奉上薄酒两坛,还请少陵明日稍稍让大家歇上一歇。”
陆钧山板着张脸义正言辞:“军中岂有松懈之日?哪个想他马革裹尸便自行松了去!”
陈启文瞧这陆钧山脸面铁青,郁气沉沉的模样,分明有几分鸳鸯床里不得劲儿的怨念,他是个心思玲珑的,也不再说那军用操练一事,只叹了口气,试探着幽幽说道:“哎,是我有些私事想寻你聊上一聊,我家有雌虎,近日又与我生了怨气,把我驱逐在外不让我回呢,我想着少陵你是风月里一把好手,这哄女人的本事自是一等一的好,我想着向你讨教一二呢。”
陆钧山还是一张俊脸儿郁气沉沉着,他抬眼看了一眼陈启文,却是想起此人的家事来。
陈启文虽是留着一缕山羊须,实则年纪不大,只比他大上四岁,今年三十,而他家中雌虎却是年方三十五,是西北出了名的悍妇,生得一张普普通通的脸,性子最是泼辣,平日管束陈启文颇严,不许他去那秦楼楚馆,陈启文倒也是乖觉,只守着这悍妻,不曾动过歪心思偷着去那等风月场所。
若是以往,陆钧山自是要嘲上一嘲这等七尺男儿被一女子管束的窝囊,但此时此刻,他却是想起了那小妇说他脏臭的话,仿佛他那引得旁的男子羡慕的风月本事在她那儿就是龌龊污点了,他也是好奇像陈启文这般只守着一个悍妻的男人究竟是如何想的,莫非这就是那小妇说的会爱人?
于是他便应了声,起身去了桌旁,在陈启文朝他倒下一碗酒时,也接过饮下了。
陈启文眯着眼,心中已是揣测陆钧山近日这般是为着那红粉之事,便碎碎念着先果真说了自已如何得罪家中悍妻一事。
陆钧山耐着性子听,听到后头却是忍不住皱眉打断了他,“不过是帮着照顾了一番故去战友的妹妹,又不是要纳了她,你那妻未免太过善妒彪悍,如此都不能忍得?你还随了她的意,将那战友妹妹托了旁人嫁了去?身为男儿,未免太窝囊!”
陈启文脸上却不见羞臊,反而露出温柔笑意,眼角细纹浅浅散开,道:“旁人觉得我窝囊又与我有何关系?关起门来便是我与翠儿二人过的日子,柴米油盐酸甜苦楚皆是我二人一同品尝,再容不得有第三人穿插在其中。我喜她管我,她管我爱拈酸吃味便是心中在意我,才不愿我有了旁人,我自是要随了她的意,你不知,她九岁来我家就做了我的童养媳,小时吃过诸多苦,长大了我便不愿她再吃苦,她总是难过她比我大上五岁,担心我会抛弃她,我只好多晒晒太阳,也让脸上多几道皱纹,叫她安心,我这一辈子,只她一个,不会再有别人了,风风雨雨我只愿与她一同走过。”
说起家中妻子,陈启文话难免多了一些,而陆钧山却是垂眼安静听着,俊美脸儿板着,不曾打断他,心中却是细细品着他这一番话,一时不解,却又忍不住出神去想那般在他看来窝囊的生活。
“你心甘情愿否?不曾后悔过?如你这般男子可拥有的娇妾颜色不是你那悍妻可比。”陆钧山忍不住眯起凤目问他,却也不知是否在问他自已。
陈启文笑起来,抿了口酒,“男儿既做了决定,又有何可后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心中唯爱她,自然也不会再有旁人来让她伤心失落,从一而终。”
陆钧山捏紧了手中酒碗,这般新奇的说法,从前在风月场里从未有人说过,权贵男儿哪个不以美眷为荣?后院之中女子多了确实易生事端,但他向来以狠辣手段管束极好,是以也不曾觉得后院那些个女人谁又失落伤心了。
他迟疑着不解问道:“莫非这便是爱人之法?”
陈启文咂摸出味道来,估摸着是陆钧山哪一个相好的与他拈酸吃味了,他也是想着接下来几日军中好过一些,自是点点头,才不管这陆钧山做不做得到,横竖他就是这般做的便这般告诉他:“女人爱慕男人总是会为他们守身,男儿若是爱慕一女子,自也当是如此,尊她为掌中宝心上尖。”
陆钧山没再说话,只又开始反复想那小妇说的话,抿着薄唇一碗接一碗地饮酒。
陈启文也喝了几碗酒,早就忘了本要向陆钧山这风月浪子讨教哄人手段,反倒是要倾倒一番自已的经验:“这妇人还是要好好哄着,伏低做小一番,她们的身儿软了,心儿便也软了。”
陆钧山此时倒有几分虚心求教的心思,却是醉着凤眼儿道:“男儿怎可伏低做小?……你且说说你是如何伏低做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