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应聘高级助理这个职位，原本就是因为只有这个职位开放着，原本就不是为了这个职位来的。”

　　李山放下手中的纸，哈哈大笑了两声，露出赞赏的神情。

　　他欣赏有棱角的年轻人。

　　“不过……”

　　秦尤沙哑的嗓音仍在继续。

　　“……我也不是冲着VP这个职位来的。”

　　李山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些，等秦尤结束完后半句——“耿先生，不知道明日资本还缺不缺合伙人？”——他的笑意刚好彻底敛没，嘴角拉平成一条带着寒意的直线。

　　他的确喜欢有棱角的年轻人，自信自负点都无妨，有多大野心做多大事，但自负到狂妄可就不好了。

　　李山身上逐渐散发出冷意与不满，那个带着和善笑意的大老板只存活了那么点时间，便显露出了久居高位者应有的压迫感。

　　而他对面，年轻的女孩似乎完全没感受到空气中紧张的气氛，或者说，她感受到了，但毫不在意。

　　她翘起二郎腿，舒展地将双手搭在两边的座椅扶手上，并向后靠去，她的姿态有多闲适，气场就有多强大。

　　至此，镜头左右两边终于形成了完全势均力敌的对峙，从监视器内看去，均衡的画面让人紧张之余也从头舒适到了脚。

　　“别急着拒绝，耿先生，我没猜错的话，明日资本现在最着急的，就是魔盒的A轮不一定继续由你们领投了，对吗？”

　　李山交叉双手，同样向后靠去，露出毫无笑意的笑容：“魔盒公司现在炙手可热，所有风投都抢着想为它注资，我们明日资本虽然有那么些优势，但我也不会狂妄到说魔盒就一定非我们明日资本不可了，就算他们选了其他风投，我们也是愿赌服输，没什么好说的，各凭本事罢了。”

　　秦尤：“如果我不仅能拿到魔盒的A轮，还能让他们承诺只接受明日资本的投资呢？”

　　李山想笑，但又没有笑出来，对方太狂妄了，狂妄到让他不禁相信她的确有什么倚仗。

　　“Cut！”

　　王导的声音高声响起，他对着监视器看了几眼，然后站起身来，对他们说：“过了。”

　　李山不禁松了口气，他好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

　　不过电视剧拍摄，并不是一场过了就万事大吉了的，还要拍摄不同角度，像他们这场戏，还要拍好几个两人的特写。

　　虽然这时候镜头只能拍到其中一个人，但另一个也要接着给对方配戏，所以不能去休息。

　　先拍凌驭的特写，李山接着坐在桌子这头，看着摄像机落在他们之间，从摄像机内看见的秦尤，比肉眼看起来还要多了几分质感，他感叹了一瞬间，便继续给对方对戏。

第14章

　　“Cut！”

　　随着导演的声音响起，秦尤的肩膀也跟着放松了下来，这是凌驭的以真面目出现的第一场戏，她想尽力做到完美，完美地演出一条还算简单，但连续几条都保持完美，即使是她，也多少有些疲惫。

　　好在效果不错。

　　“秦姐，你真厉害！”

　　秦尤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青年，青年的长相很有特色，有股子天真气，现在带笑看她，脸颊两边还浮现出了浅浅的酒窝。

　　秦尤记得这个青年，这是从《名利场》这部剧中红出来的几个演员之一，叫做王鹤行。

　　他饰演这部剧中的魔盒这个公司的无比年轻的创始人兼CEO，李锐希。

　　剧情中，这位年轻的CEO是个技术天才，但腼腆羞涩，耳根子很软，在商业决策上经常被人一说就动，是狼群中罕见的一只小绵羊，不过这只绵羊身怀金矿，于是凶狠的狼群也只能绕着他转。

　　魔盒的种子轮是由明日资本注资的，那时候魔盒还是个无人问津的小公司，这两年做云储存服务的新公司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明日资本纯粹抱着光撒网的心态注资了它，不过魔盒公司很快便声名鹊起，成了近几年最为炙手可热的投资项目之一。

　　王鹤行和这个角色的贴合度极高，他现在才十八九岁的样子，身材瘦削，身上完全没有大量运动和锻炼的痕迹，长相也带着几分罕见的清澈，很适合这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年轻CEO角色。

　　他后来凭借这个角色很是红了一段时间，吸了一堆保护欲爆棚的妈妈粉，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后来戏路局限，一直在类似角色中打转，始终没能找到新的突破点。

　　李锐希这个角色在第二集才正式出场，所以王鹤行是前几天刚通过的王导试镜，今天大概是他第一天来片场。

　　秦尤看王鹤行一脸纯良天真地满脸赞叹地看着自己。

　　因为她踩了双恨天高，比他还高一点点，所以王鹤行是上目线看她，微微抬起的视线令他的双眼更显无辜。

　　秦尤挑了挑眉，她现在的名声没人比她更清楚，也因着这名声，她在剧组这些天，基本没有演员与她套过近乎——工作人员中或许有无所谓的，但演员要考虑自己的公众形象。

　　这个王鹤行，要么真的如同他即将要饰演的剧中角色一般心思单纯到了极致，要么便是彻底相反。

　　不过，他是怎么样的人，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秦尤唇边泛起一道足够浅但也足够礼貌的笑容，朝他点了点头——他们俩的对手戏不少，她不介意示好。

　　王鹤行脸上绽开了一道真诚的笑容，不过随着王导出现，他又乖巧地退回了暗处去。

　　其实如果按照剧本的话，下一段就是凌驭与李锐希见面了，不过剧本归剧本，片场中大多数时候都是不按剧本顺序拍摄的。

　　李锐希和凌驭的对手戏，大多数集中在“魔盒公司”这个场景中，作为一家新兴的技术公司，魔盒的布景肯定要和那些投行，那些风险资本有完全不同风格的布置，一边是冷漠的精致，一边是随性的工业风，所以李锐希和凌驭的对手戏，没法在这层楼拍，全部一块挪到后面去了。

　　秦尤接下来要拍的，是她从李锐希那里谈下A轮后回到明日资本这边的一些戏份，这些戏份零零散散的，看着不多，但也要拍好几天。

　　而她把这部分戏拍完后，导演连续发了近八十页剧本给相关演员。

　　王导之所以一改之前的挤牙膏作风，一次性放了大量剧本，也是因为魔盒公司的布景。

　　魔盒公司的布景，王导没有选择搭棚，而是选择了实景，他在郊区边缘租了一栋比较符合他想象的办公楼，但又因为地段太烂所以没买而只是租，因此需要一次性把这个场景中的镜头都拍摄完毕。

　　王导颇有些完美主义强迫症，不到最后一刻钟，就不会将他的作品发出来，因为很有可能他最后一分钟还在修改一些观众看来无关紧要的词句，这也是之前众人等第二集的剧本等得跟挤牙膏一般的原因，至于演员的准备时间因此被缩短，有些记忆力不太好的人需要熬夜背剧本这种事，是不在王导的考虑范围内的，他只需要演员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并奉上最合适的表演。

　　秦尤拿到剧本后翻了翻，这次发来的剧本基本就是之后所有在魔盒公司这个场景中拍的戏，因为缺少中间其他场景的剧情，所以其实有些缺失散乱，但秦尤依旧不禁从头到尾看了遍，她上辈子已经看过无数遍《名利场》这部剧，那些没发出来的中间剧情，她的脑子已经在阅读过程中自动补全了。

　　三四两集中，大多是她与李锐希这个年轻CEO的对手戏，第二集里，凌驭为了加入明日资本给魔盒送上了一份大礼。

　　魔盒公司的主要产品是一种云储存服务软件，他们的软件在发布后一年就达到了百万级的下载量，瞬间吸引了所有风投的注意力，可以这么说——现在所有人都抢着想给他们送钱。

　　不过，虽然他们短期内声名鹊起，崛起极快，但他们的市场暂时还集中在个人用户上，用更专业的话来说就是，他们暂时只有一个ToC产品（To Customer），得从个人用户身上赚钱，魔盒的野心自然不止于此，他们已经开发出了对应的ToB产品（To Business），毕竟，要是能拿下企业用户市场的话，魔盒就真的能起飞了，那些大公司们通常财大气粗，而且不能使用盗版，可以有效拉高他们的盈利，但对于企业用户并没有个人用户那么好争取，一个产品技术够好，产品够好用，或许能在个人用户中快速扩张开来，但企业用户不同。

　　大企业就像一个巨人，不论是掉头还是弯腰还是别的动作，都要比正常大小的人迟缓得多。

　　而且，面向企业的云储存服务这个领域中，已经有人在了——方子钰她男朋友的父亲的公司，就是做这个的，且市占率极高，宛如一条巨龙一般盘踞在魔盒公司面前。

　　方子钰的清高其实大半就体现在这里，这条巨龙，昆仑科技，正有意进行IPO。

　　昆仑科技的创始人，也就是方子钰的男友谢楚的父亲，谢兴邦，手腕强硬，对公司有绝对的掌控权，又因为昆仑科技发展良好，始终没缺过钱，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向外表示无意IPO。

　　一直到今年终于松了口。

　　在这个投行人多项目少的年代，这样一家有潜力成为巨头的科技公司终于要公开募股了，众投行就跟闻着了尸体味的秃鹫一般，蜂拥而上。

　　如果方子钰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她的投行打怪升级之路起码能轻松百分之九十，甚至不需要她真的能和谢兴邦说得上话，只要有这么层关系在，投行绝对不介意向她倾斜一部分资源，反正也不费什么事，招个人打工而已，招谁不是招。

　　谢兴邦是在别的公司干到高管才出来创业的，所以创业时年纪已经不小，现在更是已经过五十了，因此他有意培养自己的儿子谢楚，他让谢楚去负责其中一家客户的接下来一年的合同签订，这不是个什么难度特别高的活，只是给他练手罢了，谢兴邦根本没想到他儿子居然菜成这样，居然这种小事上都能栽个跟头。

　　但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凌驭给魔盒公司送上的大礼，就是这份合同的部分细节，包括昆仑科技今年会提供什么服务升级，参数都是多少，价格又是如何。

　　在对对手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去作战很困难，但开了透视挂去作战就简单多了，魔盒已经知道了昆仑公司能给那家客户提供怎么样的服务，他们只要能做到更好，更便宜，那么哪怕该客户更信任多年的合作伙伴，而不信任魔盒这个才成立两三年看上去闹着玩一般的新公司，也多少会忍不住考虑一番。

　　凌驭带来的大礼是魔盒无法抗拒的，她不仅替明日资本拿下了A轮的注资权，甚至自己作为个人投资者也拿到了一小部分股份。

　　这是第二集发生的故事，三四两集中，就是凌驭代表明日资本这个最大投资者参与魔盒公司的公司事务。

　　同样一个故事，视角不同，讲述的方式也完全不同。

　　王导毕竟是投资行业出身，这两集的故事更多的都是从凌驭的视角在讲述，讲的是凌驭怎么将李锐希雕琢成一个成熟CEO应有的模样的——在商言商，干脆果决。

　　如果他反过来写一个创业故事的话，大概就会写年轻的CEO与手伸得太长的投资者斗智斗勇了。

　　不过这部剧毕竟是群像剧，王导在人物的侧重上并没有太多偏向，观众代入哪一方的都有，并不全是从凌驭的视角来看的。秦尤还记得《名利场》第三集播出时，偏向李锐希的观众中还掀起过一场大型争论——凌驭究竟是在“好心帮助”还是“过度干预”魔盒？李锐希究竟该不该对凌驭警惕起来？

　　有些观众觉得凌驭看着像是新的主角，魔盒应该只是她上位的一个项目，不用太担心魔盒的发展，毕竟如果凌驭是主角的话，魔盒就是她肩上的荣誉徽章，荣誉徽章总要完美漂亮的，但也有人觉得前者太天真，他们原本还以为方子钰是主角呢，结果一不留神这个原主角就成反面教材了，谁知道凌驭身上又会不会有反转……

　　观众尚且保留着部分理智，剧中李锐希却是被凌驭的悉心帮助彻底迷了眼，凌驭对他并非百依百顺，甚至有时候口出扎心之语，但越是这样，李锐希便越觉得她对自己是真掏心掏肺地为他好，甚至邀请她跳槽加入魔盒。

　　第四集结局时，魔盒的董事会中，便又加入了一个新的名字——凌驭。

　　魔盒的董事会从四席增加至了五席，李锐希占两席，明日资本占两席，凌驭占一席。

　　观众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第15章

　　一辆拥挤的大巴在一栋外表看上去四层高的办公楼外停了下来。

　　大巴车门打开，一堆人慢吞吞地从上面跳下来。

　　这辆大巴开了快三个小时，一路颠簸，出来的人脸上全是疲惫，哪怕都是本应令人赏心悦目的俊男靓女，灰头土脸之下也看不出美丑了。

　　除了一个人。

　　赵安雅不禁有些感慨，秦尤这张脸真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越素越艳丽不说，颠簸辗转了三个小时，她走下大巴的时候依旧像走下豪车走上红毯一般自带聚光灯。

　　赵安雅拿到这次的剧本时，其实有些惊讶，看完第二集剧本以后，她原以为随着方子钰戏份的消失，她这个方子钰的闺蜜的戏份也该跟着消失了，没想到倒是正好相反。

　　这次新发的剧本中，她也有几场戏要演，她来争取魔盒公司，虽然失败了，但那是角色的失败，她只要有戏份就很开心了。

　　但她的开心之下，还盘踞着一丝担忧的阴影——

　　杨秋。

　　《不眠城》剧组的条件很好，她们这些常规演员都给包吃包住，王导给他们这些演员选的酒店条件很好，不过即使是王导这样财大气粗的人，也不会乱花钱，所以基本都是标间，她和杨秋关系好，便顺理成章地住在了同一间内。

　　赵安雅还记得，那天工作人员来发剧本时，她打开房间门，接过工作人员手上的厚厚一叠剧本，剧本上写着她的名字。

　　但是，只有一份。

　　只有她的一份，没有杨秋的。

　　她关上门后，杨秋习惯性地朝她走来，伸手想要接过她手中的剧本。

　　赵安雅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头疼地说：“小秋……她只给了我我的剧本。”

　　杨秋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她几乎是夺过赵安雅手中的剧本，暴力地匆匆翻过，因为她用的劲太大，纸张哗啦哗啦翻过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中几乎让人心惊。

　　等连续不断的“哗啦”翻动声终于停了下来，杨秋脸色刷白地将剧本往赵安雅床上一扔，然后反身走进了浴室。

　　赵安雅颇有些头疼，她的确想立刻去安慰杨秋，不过她更习惯言之有物的安慰，于是她拿起那份剧本，大致翻阅了一下，她的角色的戏份其实也很少，只占据了那么几页中的几小格。

　　其实她原本也有些不懂为什么杨秋会没拿到剧本，第二集剧本中的反转虽然将方子钰从主角位置上拉了下来，但那个意味深长的结局，方子钰之后明显还有剧情要走，赵安雅自己的猜测是，方子钰会进行一个“黑化”，然后回来再和凌驭正面竞争。

　　而且王导也没有让杨秋杀青，所以她的猜测应该大差不离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