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视线不算多明显,但陆训一贯敏锐,还是察觉到了,他一顿,低眸看向黎菁:“我一个婶子,她喜欢打扮,也喜欢穿得年轻。”
“哦。”黎菁对上他墨黑深邃的眼睛,莫名有些不自在,她目光游移着转开了视线,由着祝巧巧给他推荐鞋子。
祝巧巧对长得好看的人,额外有优待,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给推荐,一下拎了好些款出来,脸笑成一朵花儿。
“你看看啊,这些我都确定有货的,你看中哪双,我去库房给你拿。”
黎菁扫了一眼,确实都是跟高,好看的,但这些鞋子,黎菁经常来,都试过,脚感没一双舒服的。
她的脚特别挑鞋,鞋子几乎一上脚就知道它到底怎么样。
穿的人六十岁,和她妈妈一样年纪,穿一双不舒服的鞋子,万一摔一跤就麻烦了,更何况老人本身脚还骨裂过。
她妈妈去年进厨房踩滑,手摔骨折了,到现在手都还拎不了重物,一到阴雨天,手更痛得发抖,问医生,医生说老年人骨头脆,恢复也相对慢。
陆训不知道这些,都是差不多的高跟,他随手指了一双顺子妈大概会喜欢的,“就……”
“等一下。”
黎菁没忍住,她细指紧一紧手里的鞋子,细胳膊一支,把手里鞋子递给了他。
“这鞋我又不想要了,让给你吧。”
“你……”
低头看着突然递到面前的鞋,陆训难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要不要的?”
黎菁生硬的问了句,她紧抿了抿唇:“你挑的那双鞋底重,还不防滑,容易摔,老人要是摔跤了很危险的。”
陆训立即正色:“多谢。”
“不用。”
黎菁抬手撩一下散在耳边的碎发,不自在回了声,余光不经意又瞥见那双鞋,她又感觉到心口在疼了,忍不住催陆训:“你快些买了付钱走吧。”
黎菁语气不是很耐烦,但她声音本身偏柔软,这不耐烦听起来也如燕语莺声,让人生不出反感,再看她侧着身,一副你再不走我要后悔的表现,更叫人忍俊。
“行。”陆训轻扬眉梢笑一下,请了祝巧巧开票。
祝巧巧瞟瞟黎菁,再看一眼视线还落在黎菁身上的陆训,她撇撇嘴,没了先前的热情,面无表情的打包好鞋子开了票。
“四十三块。”
陆训收回目光,从裤袋里掏出钱夹,从里面掏了钱递给祝巧巧,瞥见黎菁面前另一双银色细高跟,他顿了顿,“银色那双一起付了吧。”
黎菁耳边像被炸了个雷,她眼一睁,立马把银色那双捞进怀里抱紧了。
“这双你又要买给谁,这双我不让的!”
黎菁反应实在快,再一脸警惕,好像自己上当受骗了的生动模样实在有趣,陆训禁不住勾了勾唇角。
“不买给谁,是答谢,多谢你割爱,还有,提醒我不能买不防滑的鞋子。”
“答,答谢!”
边上,祝巧巧瞪大了眼,眼睛倏的抬起看向陆训,咋舌道:“这,这么大方啊?”
黎菁也愣了愣,她低头看一眼手里的鞋,“不用了,我自己会买。”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先前把米色那双让出去,她已经打算把银色的买了。
“对我来说是很大的事,那位阿姨对我很重要,我替老人谢谢你。”陆训递了两张钱过去给祝巧巧,从柜台上拎过鞋子。
刚出来没两年的第四套人民币一百元。
这两年价格大闯关,物价涨了好两倍,衣服鞋子这些也贵起来,不过第六百货妇女儿童商店作为全市最便宜的百货大楼,还是没怎么涨价,两双鞋一百块完全足够。
祝巧巧酸溜溜的觑一眼还没反应过来的黎菁,退了一百,又给找了零。
“真帮我付了啊?”
生平第一次拿人手短,黎菁不可置信还有些慌,但转念一想,她确实算帮了他忙啊,他感谢她不是应该的嘛,一双鞋而已,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于是她又镇定下来,大方道谢道:
“这个谢礼我还蛮喜欢,就收下来啦,再见啊!”
不出意外,确实是很快就会再见。
陆训嘴角翘起一点弧度,倒没多说,只看着她轻一点头,“再见。”
第2章 给你相了个对象
做好事当场就得到回报,还是她喜欢的回报,黎菁心里失去心爱东西那种刀割的感觉不治痊愈。
为了保住口袋里省下的鞋钱,看外面来得急去得也匆匆的雨渐渐停了,她没再继续逛,出来百货大楼去后门牵了自己的自行车回家。
黎家住在和信纱厂家属院,从百货大楼这边骑车过去只要十来分钟。
和信纱厂是宁城第一纱厂,家属院造得壮阔,一栋栋五层高红砖筒子楼,前几年刚造的靠里侧领导干部房更弄得漂亮,全部是两层半小洋楼,院墙围着,墙面刷白,楼顶是干净漂亮的小青瓦,外面是铺鹅卵石路面,哪怕雾蒙的阴天或者雨天,也不损它的美。
黎菁的爸黎万山在纱厂当了几十年老厂长,这新家属楼也是他退休前牵头造好,加上家里大哥大嫂也在纱厂上班,他们家理所当然分到其中一栋。
下午五点多钟,已经过了纱厂交接班时间,下雨天,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人,黎菁一路顺畅的回到了家。
黑色铁大门关着,但没锁,黎菁下车推开了院门,里面正门开着半扇,家里有人。
也不意外,妈妈申方琼几年前退休,虽然她闲不住和上面申请又继续回了妇联上班,但工作相对轻省,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加班甚至十天半个月去下基层忙了,现在暑假,她还要带小侄儿黎天,这个点儿她总是在家的。
还有她游手好闲的二侄子,这个时候也该和狐朋狗友告别回家恰饭了。
他们在家都没什么,都纵着她,从来对她拎回家的大包小包视而不见,怕她勒着手还会帮她拎回房。
唯一只父亲黎万山,一直就对她买买买有意见,经济限制她以后,更变本加厉,这么一车购物袋要被他看见,免不得一个小时训斥说教。
怕挨骂,上个月黎菁专门从二楼自己房间窗户投了根绳下来,东西买多了都直接从二楼拉上去。
下了场雨,墙面还湿着,也不算多干净,但也不碍事,总比被发现好。
这么想着,黎菁放轻了动作,没有再管院门,她从车上取下大包小包,就猫着身子往房子后面去,只天不从人愿,她还没绕过前院,便听身后响起一道雄浑的声音:
“鬼鬼祟祟想干什么去?”
黎菁吓得手一抖,差点扔掉手里的袋子,她扭过头,就见黎万山站在大门口,一双威严虎目看着她,他身后,二侄子黎何洋悄悄跟在后面,正手舞足蹈给她打手势,要她当心。
黎万山今年六十三,他两年多前从纱厂退休了。
退休后他每天一大早起来打拳跑步,之后出去找人喝茶,钓鱼,下棋,日子过得清闲安逸,身体比他原来在纱厂操劳的时候还要硬朗,六十多的人看起来不到五十,头上白头发都找不见几根。
当了几十年厂长,黎万山积威重,在家里也是个严肃样子,家里没有人不怕他。
黎菁是家里老来女,全家都宠着,但对这个父亲,也是怕的,甚至更怕。不过她从来不表现出来。
“爸,您今天没去钓鱼啊?”黎菁扯起唇笑,声音一如和妈妈大嫂她们撒娇时。
黎万山脸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但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大包小包上,他立马敛了神色,转眼瞥见身后龇牙咧嘴的二孙子,他脸更黑。
“站在这儿干嘛?还不去把院门关上,给你小姑把车牵去雨棚下靠好了。”
“这就去!”
黎何洋脸皮一紧,他响亮应一声,两手勒一下背带裤的背带,像根炮筒一下窜了出去。
冲孙子发完心里压着的邪火,黎万山脾气似乎又好了些,他看向黎菁说了句:“进屋,有事和你讲。”背着手回了屋。
“哦。”
黎菁小声应道,眼睛却看向了铁大门前的黎何洋。
黎何洋手把铁大门上,动作慢吞吞像在放一部慢电影,一双狗狗眼不受控制的偷偷往身后瞄,两人视线撞上,黎何洋赶紧张嘴想说什么,但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一声不轻不重的轻咳,黎何洋一个激灵,顿时什么都不敢说,他头一扭,对着铁大门面壁了。
这一看就知道指望不上了。
黎菁轻轻吸口气,拎着手里的购物袋跟着黎万山进了屋。
屋子里,除了上中班的大哥黎志国,黎家一家子都在。
斜纹格子布的沙发上,妈妈申方琼坐在正首,两侧分别是黎菁大嫂何丽娟,二哥黎志军和二嫂常庆美,他们的视线都看着大门这边。
气氛有些怪异,屋里没和往日那样放着电视或者收录机,也没有小侄子跑跑跳跳的身影,哥嫂们也都没说话,安静非常。
“菁菁回来啦。”
大嫂何丽娟先出了声,看黎菁满手的购物袋,她下意识要起身去帮她拎,但她身子刚支起来,抬眼就见公爹黎万山落了座,脸色算不上好看,看一眼真听了公爹话一言没发的婆婆,何丽娟心里惴惴,她难掩担忧的看一眼黎菁,犹豫着又坐了回去。
“嗯,我回来啦。”
黎菁低头换了下沾了泥水的鞋,没注意到大嫂那边,她作轻松的回一声,和妈妈申方琼,二哥黎志军他们打完招呼,去电视机边上红木立柜把购物袋放下,一边没话找话的问起来。
“二嫂你们今天这么早回来,先前下雨了,淋到没?”
“天赐呢,怎么没见到人。”
天赐是黎家如今最小的孩子,二哥黎志军结婚八年才得这么一个儿子,全家都很宝贝,又长得虎头虎脑的可爱,黎菁很喜欢这个侄子,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这个侄子,常庆美喜见儿子得小姑喜欢,她笑着回了黎菁。
“天赐在屋里写作业呢,我们回来得早,没淋到雨。”
“他一个人写作业啊,我……”
黎菁刚要说她去看看,就听黎万山轻哼一声:“天赐乖得很,用不着你操心,过来坐下。”
“……爸,什么事啊?”
躲不过去了,黎菁硬着头皮去了何丽娟身边坐下,看黎万山风雨欲来的阵势,她坐得格外端正,腰背挺得直直的,双手交叠搁在膝盖上方。
黎万山看她一眼:“工资又花完了?”
意料之中的问题,黎菁紧紧手指,摇了摇头:“没。”
“没花完?”黎万山扭头扫了眼黎菁放在立柜上的购物袋。
“还剩多少?”
黎菁迟疑一下,“九十。”
“还剩九十呀?不错啊,快有三分之一了。”
何丽娟就担心黎菁又和上个月一样,工资花的一分不剩,被公爹骂,她大松口气,欢喜一声,说完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快,都没注意公爹黎万山脸色,她忙朝弟妹常庆美看一眼。
常庆美收到她睇过来的眼色,立即笑着附和一声:“菁菁比上个月进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