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承当时发了好大的火,生气黎万山那个老东西自作主张没告诉他这个事,不过他也没拦着妹妹谈对象。
在他那里,谈对象和结婚是两码子事,就像当初他看待黎菁和季临走得近,都是妹妹开心的乐子。
他问了黎菁和陆训相处得还算开心,再问了黎志国那边,知道陆训还算个靠谱的,而黎菁对季临也没那个意思后,他就没反对了。
只强调要是打算结婚的话,得告诉他,他要亲自回来一趟看过人。
“行,你给他讲了就好,那行,就先这样,下次哥再请你们吃饭,今天我先回局里。”听黎菁说黎承知道这事,季远洋也放下心,稍微说两句离开了。
广场上刚发生了人贩子事件,一百的所有保卫科人员也出动了,这会儿在收整现场,有点乱糟糟的。
而人群里一些人还在止不住好奇的打量着踢了人贩子一脚的黎菁,还有把人贩子制服的陆训,时不时的还会讨论几句。
这样的目光和讨论都没有恶意,不过黎菁不太喜欢被人围观,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出名了,人贩子还有同伙的话,还容易被报复。
季远洋一走,她就看向陆训:“我们也走吧,不早了。”
陆训看她一眼,他手还握着她手,扣得紧紧的,先前人贩子捏着刀冲向她那一幕的后怕劲儿,他到现在还有些没缓过来,要是换做陆家里陆训或者陆谨,他已经发怒狠斥了过去,但对上她,他总觉得自己放句重话她都能吓着。
“走吧。”舍不得说她,他牵着她手掌的手轻动,重新整个包住扣牢了应道。
已经上午十点多,太阳开始晒人,树荫下也能感觉到一股灼灼暑气,地面上温度在攀升,顺着风窜向脚踝。
车子空调开着,几处车窗大打开通着风,黎菁感觉差不多的时候上了车,陆训替她关上车门,坐去驾驶位,却立即没发动车子,而是偏头问了她:
“菁菁,你会手语,是以前学过?”
黎菁愣了愣,她转眸看向陆训,她其实不意外他会问她这个,毕竟人都有好奇心的,对不知道的事总想要了解,何况他们还是对象关系。
就像她听见他提以前的一些事,她也会问,也会想了解一样。
就算他不问,她先前也打算好了要把她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只是小时候的那些事情,说起来会很沉,所以她先前原本是打算今天去捉完鱼回来路上,找个地方和他说,再谈季临的事情。
但都问到了,现在说也没关系。
“我不止会手语,我还会唇语。”黎菁轻抿抿唇,道。
“我六岁那年,发生了一场意外,伤到了头,耳聋了一段时间,还障碍性结巴了很多年,一直到十六岁才完全好。”
“耳聋过?”
陆训心头一紧,他下意识抬眼看向她耳朵,玉□□致的一双耳,看不出一点残损的痕迹。
黎菁顺着他视线摸了摸耳朵,弯了弯唇:“看不出来是不是?因为伤的是脑袋。”
黎菁说着,摸着耳朵的手往耳后过去两寸的位置移了下,“就是这个地方撞坏了,当时留了好多血,耳朵里面也出血了。”
“当时医生都不确定我能不能恢复,去沪市那边,建议我做手术,说是脑袋里面有血块,要把血块取出来。”
“最后做了?”陆训盯着她,喉咙微微发紧,声音有些哑。
“没有。”
黎菁又笑了下,“当时我三哥不同意,他说要在他妹妹脑袋上打个洞,还不如拿刀现在把他杀了,他很生气,直接抱着我就往外面走……”
黎菁还记得,那天沪市刮着好大的风,吹得她脸颊刀子割一样的疼,十五岁的黎承抱着她,一边往外面跑,一边哭着在她耳边说话。
但她当时听不见,耳朵里只有一片嗡嗡的杂音,她只能抱紧他脖子,看他红着眼睛在风里哭。
等回到二姨家,他从口袋里拿出纸笔给她写了话,他说:【菁菁,我们不怕,三哥以后就是你的耳朵。】
黎菁抬手擦了下眼,继续道:“我妈妈和三哥都不想我冒风险做手术,我们就从沪市回来了,接受保守治疗。”
陆训看着她红下来的眼圈,紧了紧手掌,他感觉到车里有些闷,伸手去把空调风调大了些。
“然后吃药保守治疗好了?”
“不是。”
黎菁摇了摇头,“是我九岁那年意外好的。”
“那时候二哥听说港城那边的医疗水平高,我的耳聋在那边可能有得治,他想多挣些钱想办法带我出去治疗,就一直在黑市上挣钱,我爸气得把他从家里赶了出去。”
“我担心他,放学后就摸到黑市上去找他,结果撞见常雄和另外一个人在巷子里谈话,他们在讲要拿我二哥顶包做什么事情,还提到了死这个字眼,我怕二哥出事,想快些找到他告诉他这事,就抄近路走小巷去找二哥,出巷子的时候被人贩子捂住嘴药晕了……”
被拐的那段经历实在恐惧,黎菁心口整个憋了股气,她低着头,声音也变得沉缓。
“那群人贩子本来看我长得好,打算把我卖给他们下定的一户人家,结果把我拐去后才发现我是个耳聋。”
“人贩子觉得自己白折腾了,气得给了我一耳光,之后他们开始讨论,要怎么处置我,是把我训练起来,以后和他们一起去弄猪崽,还是打断我的腿脚去大街上行乞,他们说,现在风向变了,黑市抓得没那么严了,以后有的是办法用我赚钱,我当时很害怕,想逃……”
黎菁紧了紧交握起的双手,她当时才九岁,三年耳聋听不见,她本身就过得和只惊弓之鸟一样,看到他们几句话就把她未来定了,她吓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没办法想自己断手断脚去街上讨饭是什么样子,更没办法想,妈妈他们知道她不见了会着急难受成什么样,还有二哥,她还没告诉二哥,常雄打算拉他顶包,他再不从黑市抽身会死的。
巨大的惊恐下,黎菁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她要逃,要想办法逃出去。
黎菁对迷药似乎有一定抗药性,先前她被拐的半道就醒来了一次,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陷入了危险,因为以前他们在家属院听见过孩子被拐的事,三哥当时还和她讲过,他要是被拐了会怎么办,会怎么想办法留下自己的路标痕迹。
所以一路被人贩子带回的时候,黎菁扯掉了自己头上的头花,手腕上戴的红绳,丢掉了口袋里她和季临一起折的星星。
她盼着家里人能看见她丢落的那些东西,他们能来找她。
因为心里有存着一点希望,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办法找机会逃,在几个人贩子喝酒喝得欢的时候,她想办法藏起来一个酒瓶子。
而那个时候黎家因为黎菁的失踪已经急疯了,申方琼一个电话打给了申家大哥,又打给了申家二姐。
那是申家三兄妹自六零年以后第一次动用自己手里的一切手段去搜罗一个人。
很快,铁路,公路,水路这些地段全面被封锁,各个招待所都有人敲门去检查介绍信,包括外面出租房和哪家来了亲戚都有街道的人上门询问了解情况。
人贩子意识到他们绑了一个身份不一般的人,他们把黎菁弄醒,要她说出自己的身份。
黎菁猜到是妈妈那边找了大舅和二姨他们了,但她并不傻,这个时候说她的身份,万一他们要用她做不好的事情怎么办,她不讲。
太害怕,她把藏起来的酒瓶子摸了出来,想有个万一的时候做最后的反击,结果被发现了,激怒了人贩子,人贩子拎着她的头不停往墙上撞。
就在她脑袋被撞破,血顺着额头流,她眼前一团黑的时候,街道那边好像是察觉到异常,不放心又上门来问了。
人贩子是用探亲的理由开出来的介绍信,但他们实际根本不是亲戚。
这个事只要发现一点异常,仔细调查就会被揭破,人贩子慌了,加上铁路查得严,尤其是有女孩子的乘客都会被查一遍,每个乘务员手里还捏着一张黎菁的照片,他们想把黎菁拐出城已经很难,拐不出去,人贩子又不想这么轻易放了黎菁,就想杀了黎菁灭口。
黎菁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看向陆训:“当时我三哥和季临一起找了过来,三哥在和另外的人贩子缠斗,季临冲过来替我挨了一刀,也是那个时候,我突然听见了。”
黎菁现在回想那个时候,依然感到恍惚不真实,一场梦一样,她以为她要死了,血不停从她额头上冒出来,眼前一阵晃晕,她看见了人贩子举向她的刀尖,却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就在她闭上眼以为要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那么一声菁菁。
像划破空间,穿透她鼓膜,那么清晰的一声,耳中的嗡鸣声似乎在那一瞬停了,她睁开眼,模糊中看见季临背上插着一把刀,手却捧在她脸上,喊着她:“菁菁。”
陆训静默的盯着黎菁,心神久久回转不过来。
他会问黎菁,是他发现他对她知道得太少了,对她所有的了解都是来自陆老头,来自这几次短暂相处的拼凑,他不知道她曾经被拐卖,也不知道她会手语……
确定想要她,他自然迫切的想要了解她,却没想到问出来她这么一段经历。
六岁耳聋,九岁被拐,结巴十年……他只要一想到,心口都窒闷得发疼,这些就不该是出现在她身上的字眼。
陆家陆谨从出生的时候身体就不好,家属院里的人喊他病秧子,他时常陷入自厌,还干过吞药想一了百了的事,现在也是一副阴郁样子,成天待在家里,话都很少。
她呢?那些年她怎么过来的?
黎家把她保护得好,可再保护,她也要去学校,面对老师同学,那些异样的眼光,她怎么忍受下来的?
听不见,她又生得软,会不会挨那些坏孩子的欺负……
他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谈话,她说她二嫂很温柔一个人,但是关系到她的事,她就不好惹。
他问她是不是没有人敢惹,她回了:算是吧。
算是,就是有人惹,还有,她被人孤立了。
可就是这样的她,依然保持住了她的纯然,乐观,向上,柔软……
夏天燥热,今天的太阳也格外炙闷,像要下雨。
陆训抬起手,想去碰碰她耳朵,却在要捏到的时候停下,只指背微微挨碰到一点儿耳上的细小绒毛,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小心翼翼:“现在会疼和难受吗?”
黎菁愣愣的看着他,她以为他会先问季临,没想到他更在意她耳朵的事情,她抬眼对上他盯着她耳侧有些小心翼翼似乎又透着一抹心疼意味的视线,心头微漾。
“不会。”
黎菁把耳朵尖朝他侧了侧,“一直就不疼,听不见那几年,也就是偶尔耳朵会嗡嗡的,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片静……现在能听见了,就和正常人的一样,听声音什么都很清晰。”
黎菁说到这里,顿了顿,“就是每次感冒有些不舒服,我感冒容易发烧,高热不退就容易中耳炎,那时候耳朵里就会有杂音,会不习惯……”
“不过我都很小心,尽量不让自己受凉感冒,这样的情况一年出现不了几次。”
黎菁不想提她每次耳朵有杂音,都会以为自己又要聋了,她抿着唇笑一下道,低垂下头盯一眼捏着包包带子的手指尖,犹豫一瞬,她又提起季临:
“我昨天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季临的事情,就是因为要说他的话,很多事情都要讲。”
“我,”黎菁舔了舔唇,“六岁那年,我耳聋以后,很怕见生人,季临就是那会儿被他妈妈带来黎家的……”
已经想好了要坦诚这个事情,黎菁没有半点隐瞒。
从她和季临六岁认识,他陪她学手语,到三年前,两人起争执,不再联系,他私底下找了家里人,定下三年之约,再到三年里的误会,家里为什么给她相看,整个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这三年我们几乎断开了联系,昨晚我爸告诉我有个三年之约的时候……”
“他脑袋是有问题吗?”陆训突然冷声出一句。
实际从知道季临救过黎菁,他也已经猜到那个男人在她心里曾经处在的位置和份量了。
从小陪在她身边,在她出事的时候拼死相救。
她那么重情的一个人,不可能不受触动,十几岁时情窦初开的年纪,身边只那么一个人,她不可能没动心喜欢过。
蔡老板认识人无数,人脉广,在他饭店吃饭的客人,他没有不了解的,空降的规划办新主任,早在人踏进他饭店前,他已经把人摸透。
季临,今年二十四岁,京大毕业高材生,毕业后留京发展,之后陪领导辗转津市再回京市,这番空降来宁城,是作为他上升一个起跳点,为人洁身自好,一表人才,更前程无量,所有女人动心动情的对象。
他都知道,但那又怎样?
他从来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好人,做不到大方相让,既然那个男人错过了,就让他后悔去,和他有什么干系。
他先前不打断她,是因为他想从他们两人相处里了解她更多。
但他压着心里的酸听到些什么?
小时候的靠近是有预谋的蓄意,对才六岁的她散播谣言,让她被孤立,让她失去拥有小伙伴和朋友的机会……
知道他妈做的事了,没有丝毫作为,没有一句坦白道歉,反而遮掩……
许下承诺不兑现,还脸大的回来,试图诱拐人陪他去陌生无人依的地方,不同意就恶语伤人,玩冷战?
还有那搞笑的三年之约……